有一种诗意的说法,认为初生婴儿是有思想的,甚至早在母胎中便能思考。只不过随着长大,这天分逐渐消失,关于思考的记忆也忘却了。没人记得自己,婴儿时是如何思考和认识世界的,却能确定,自己是靠认识和思考才成为自己的。

  我从何处来?

  从生物学的角度描述,我是来自远古智人的复杂进化,通过父母染色体遗传物质的结合,形成了属于我的细胞,然后分裂和生长而来。

  概率上说,我来自于无穷小的偶然。亿万年演化史,几万或几十万年人类史,无数人曾出生和死去,然后亿万精子中恰好的那一个,与恰好的另外一个卵子的结合……这概率当然是无穷小。并且,地球仍然会存续亿万年,不知道还会出现多少人,以及是不是有更广袤的“地外”生灵。更不要说,物理的假说里,我们所处的世界,也许只是无限分支的平行“世界”之一。

  总之,我的到来的概率,比连续中几万亿张彩票,高不了多少。

  然而,“我”的出现,又是必然的。必然于父母的相遇和爱,必然于他们的结合,必然在一个普通婴儿逐渐长大之后觉醒。总会有一个男婴会成为我父母的儿子,为什么会是我?为什么必然是我?无穷小的概率变成了无穷大的必然,如何解释?缘分?天选?这成了神学和哲学的问题。

  刚出生的我,还不用思考这样的问题,在非诗意的说法里,我刚来到这个世界,只有感官和感觉,还没有思想,更遑论情感之类,和一只小狗子没啥区别。试想,一个成年人的思考力,困在母亲肚子里几个月,眼睛和耳朵已经发育完全,只能偶尔动动手脚,估计精神早就崩溃了;又或者出生大半年躺在婴儿床里,只能挥舞四肢和转动眉眼,完全不能表达,这样无聊又无趣,恐怕会憋疯。所以,非诗意的真实世界里,我们只是忘了自己在婴儿时,是如何学会记忆和思考的。我们遗忘的不是思考本身,而是思考觉醒的那个过程。

  我相信那遗忘是一种保护和馈赠,人毕竟不是活在,或者不是仅活在诗意里。

  上面所有的想法,来自成年的我的推想,和婴儿时的我无关。我自己对婴儿期第一——乃至唯一的印象——是一个画面,或者说是一样东西。同样是通过我多年后的总结归纳,那样东西应该是童床的柱子,一排竖着的几根,连接在横排的床帮上,连接处是圆形或多边形的木球。木球能够转动,我常扭动它们取乐。

  我不清楚为何会记得这些,是因为柱子有某种特殊意义?又或者只是概率,我总归要恰巧记着点什么?我唯独能确认,它是真实的,这不是我给自己“植入”的记忆。是的,我人生中很多记忆的片段,很难说是否真的记得。例如把幻想当真实,或者父母亲人的讲述植入成为“记忆”之类。我也曾同样“植入”莫须有的记忆给别人,这相当有意趣。我相信我也亲手“植入”给了自己很多,像梦照进现实。

  对于童床的柱子,我确认以及相信,那是我的真实记忆。除了它没有被改写的必要,也因为它灵活而生动。我婴儿的时光里,曾经喜爱它,喜欢在不会行走只能扶东西站立时,摇动和转动它,乐此不疲。我不曾向父母求证,是否在家里或者托儿所里,有过这样一张床。因为即便他们否认,我也会认为是他们忘记了,而不是我的幻觉。他们的记忆会遗忘和改写,而我的这段“真实”不会。

  对生命的遗忘可以归结为某种“死去”,而那些真实就是“生”的开始,那代表我来了。

  我用文字记录下那婴儿床的柱子的状貌,它便从死物变“活”了。它对我的价值是记忆,我对它的价值是记录。我们彼此有了意义,彼此相关。

  你看到了这段文字,现在我们便与你有了意义,有了相关。

第一问 幸福

  哲学回答的是人的终极问题,具体到个人,就是回答个人的终极问题。个人哲学问题解决不好,人生就过得不好,至少是稀里糊涂、浑浑噩噩;群体的哲学问题解决不好,群体就趋于崩坏;人类的哲学问题解决不好,人类就会消解。

  这近乎真理:如果哪天人类信奉——死亡是美好的归宿,生存是罪无可赦的惩罚——那人类灭亡是必然的。

  想要解答问题,首先得确立一个问题。

  哲学经典三问:从何处来,到何处去,意义为何。曾有无数答案,在我自己来看,仍是未能解答。只能“从来出来,到去出去,存在就是意义”这样敷衍,用现象解释现象,得过且过。得过且过的答案,带来的是得过且过的人生。在人生过半的当口,我开始意识到,躲避并不能解决问题,至少不能解决我个人的终极问题。

  那么我的终极问题是什么呢?

  我思考我,我问我,我服务于我,都是为了满足我。满足,就是充满而足够,就是说有个东西,或者框架,把它充满而足够,我才能满足,或者叫满意。这个东西或框架,我认为是欲望;满足或满意的状态,我认为是幸福。

  所以我的问题终极问题应该是,我如何才能幸福?

  有人说健康是幸福,有人说平淡是幸福,有人说有钱是幸福,

  有人说有为是幸福。儒家认为“为万世开太平”是幸福,道家认为“顺应天道”是幸福,佛家认为“极乐净土”是幸福,基督教认为“信主得救”是幸福。每个人都有自己幸福的答案,我也应该有我的。

  我的终极问题,得我自己回答。

  圣人们尝试解决所有人的问题,我只需要解决我自己的就好。也许我无法找到,甚至走了错路,但好在与人无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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