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刘乃晏曾在26军77师工作过,他说77师有好多个英雄团队,其中有“鸡雄山阻击战斗英雄连,“岱崮连〞等。229团前身是鲁中军区11团,1943年该团8连在沂蒙山区岱崮打了一场漂亮的阻击战,8连被山东军区授予“岱崮连”的光荣称号。

  时任鲁中军区11团干事刘兴立《在岱崮顶上》,讲的是1943年日寇对沂蒙山区大“扫荡”,11团8连为掩护鲁中军区主力转移,面对几十倍装备精良的日军,依托南北岱崮,顽强抗击日军,杀伤敌人三百以上。在敌炮火把崮顶上翻了个遍,我军弹尽粮绝的情况下,面对敌军劝降,他们坚定地回答:“只有打胜仗的八路军,只有跳崖断头的八路军,就没有投降的八路军!〞而之前国民党51军在岱崮守了不到两天就竖起白旗投降了。

  8连坚守到第14天,刘兴立干事带领两名战士乘夜黑下山返回11团团部请求支援,陈宏政委带队上山,送去弹药和给养,给8连很大鼓舞,8连一直坚持到完成任务下山。从文中可以看出,8连在极端困难的条件下,始终保持了革命的英雄主义和乐观主义精神。


                                           《在岱岗顶上》之一

                                                       刘兴立

  我辞别了陈宏政委,就向岱崮庄走去。到了岱崮庄,我见了8连连长冯化德和指导员李玉堂同志。冯连长指着高耸空中的南北岱岗向我说:“咱们将要在上面一块干半个月了!我们连的任务,就是要在这儿牵制敌人的兵力,配合兄弟部队粉碎鬼子的大扫荡。”

  我抬头一看,只见岱崮山陡壁悬崖,山顶像刀削的一样整齐。周围苍松环抱,只有一条羊肠小道通到崖下,崖下一条人凿出的小石阶通向崮顶,具有“一夫当关,万夫莫敌”之势。崮顶上,战士们正在忙碌的修筑工事。

  冯连长分配我住在庄里,担任组织运输的任务。我带着运输组把小米、水、烙好的煎饼和一筐筐手榴弹抬上岗顶。冯连长指着军区特地给他们制造的守崮手榴弹幽默地说:“我们不但准备好了自己的干粮。连鬼子的干粮也给准备好了。〞

  劲疾的西北风吹得山上的荒草簌簌作响,荒草丛里,偶尔露出一两根枯骨。李玉堂指导员指着枯骨对我说“这是国民党51军的,守在崮上不到两天,死伤了几个人,就竖起白旗投降了鬼子。”

  忙碌了一天,回到村里,我倒头就睡下了。睡梦中,突然听到村北高地上响起了低沉凄凉的牛角声,民兵报警的枪声一个村子一个村子一直向东传去。外面有人在喊着:“鬼子来了!快走啊!”我一骨碌从床上跳起来,把手榴弹往腰里一别,带着运输组上了山。

  天亮了,就见岱崮山下的庄子里,飘起了膏药旗。

  一整天,鬼子和汉奸队只是在山下看地形挖工事,没有攻山。下午,忽然山下响起了枪声,但半个钟头以后,又一切归于寂静。

  天完全黑了,我跟着冯连长下山侦察。在山脚的草丛中,我们找到了两个同志的尸体。借着朦胧的月光,冯连长辨认出这是军分区的一个通讯员和一个侦察员。从草丛周围的情况看来,他们在牺牲之前是和敌人做过一番死战的。通讯员的步枪斜躺在一旁,刺刀折断了,枪托磕烂了,枪栓也丢得不知去向。他身边散乱得丢着几片撕得粉碎的纸片,嘴唇上吊着几块碎纸。他的拳头握得紧紧的,肋部的伤口流出一滩鲜血。侦察员的身边好些匣子枪弹壳。在旁边的一块石头底下,我们找出一把空膛的匣子枪,他手指上套着五根手榴弹的纹钱。他死得很痛苦,把土蹬了几个很深的窝。我们收起那把匣子枪,怀着悲愤的心情,埋葬了烈士,默默的回到崮上去。

  第二天鬼子向北岱岗发起了攻击,一个鬼子扛着红膏药旗站在山坡上,背正对着南岱崮。一会儿,鬼子的机枪和瓦子炮一齐响起来,几十个鬼子嚎叫着,端着步枪向北岱崮冲去。进攻北岱崮的鬼子让马副教导员和刘副连长他们一顿手榴弹打退了,我们南岱崮也用步枪打山下的鬼子,支援北岱崮。鬼子站不住脚了,哗一声垮坏下去。

  冯化德连长从通讯员小殷手里劈手夺过那支三八式来,瞄准那个扛旗的鬼子,“叭”的就是一枪。扛旗的鬼子倒下了,太阳旗歪倒在一边。我知道冯连长心里的意思,他是不允许鬼子的膏药旗插到我们扼守的岱崮山下。

  鬼子没攻下北岱崮,就把全部力量集中到南岱崮山下,向南岱崮发动了疯狂的全面性的进攻。清晨,八架飞机向南岱崮进行轮番轰炸,丢下一颗颗重磅炸弹,岱崮山上飞起了漫天烟尘,炮弹的爆炸声震得人耳朵发麻。一颗炸弹呼啸着从空中落下来,冯连长一把将我按倒,把一件大衣盖在我身上,他自己就伏在我旁边。

  一声响亮的爆炸声后,许多土块石片落在我的头上、身上。防空洞里充满了火药味,冯连长一下子从地上跳起来,拍去了我身上的尘土,笑着向我说:“吓着你了吧?”我也学着连长的样子跳起来说:“不,我不怕。〞

  轰炸一停止,鬼子就像羊群一样向山上涌来。

  冯连长让我和通讯员小殷守住连部防空洞前的一段悬崖,他自己一扭身跑到南门去了。

  南门下响起一连串手榴弹的爆炸声,鬼子给打得嗷嗷直叫,在片刻的沉静之后,南门上又响起了劈劈啪啪的枪声。

  连长从南门回来,满脸笑容,擦着额角上的汗说:“鬼子一点也没占便宜,先来的鬼子让咱们的手榴弹猛砸了一顿,后面上来拖死尸的又挨了一阵枪子儿,一共死了20多个。”

  连长身上的棉衣叫弹片石头子儿崩了好几个窟窿,露出一缕缕雪白的棉絮,他坐在一块石头上,古铜色的脸上闪着笑容说:“鬼子想拿下岱崮,是想从井底里捞月亮。只要我们守住南门,就是用石块也能把他们砸下去。〞

  天黑了,连长带着五六个人到山下去活动。

  游击组在岱崮山脚下埋下了许多地雷,又从敌人的死尸上捡回来很多弹药和军用品,最意外的收获是找到了敌人丢下的一锅酒。“鬼子给咱们送庆功酒来哗!〞连长一回到崮上,就向指导员大声咋呼起来,把我们都逗笑了。

  激战了几天,敌人只能攻到崖根底下,但总上不了岱崮顶。几天攻不下,鬼子的威风大大地受了打击。这两天,鬼子又踏中了我们的地雷,炸了一挺机枪,一门小跑,炸死了十来个人。鬼子恼羞成怒,竟丧心病狂地向我们使用了毒气弹。

  清早,飞机投下了毒气弹,从土门来的八匹骤子拉的重炮也发射出毒气弹。

  炸弹和毒气弹在山上爆炸。我坐在防空洞里,觉着有一股煤烟似的气味向我袭来。不多一会,我就觉得脑子里迷迷糊糊起来,恍惚听到有人叫我,也听不到了,后来就昏迷过去了。

  一直到闻见一股尿味,我才醒了过来。通讯员小殷在旁边喘了一口粗气说:“刘干事,你把我吓了一跳!亏得五班副班长林玉福送来了用尿打湿的毛巾,才把你救醒了。”他扶我坐起来,倚在石壁上。轻声对我说:“冯连长又到南门去了,这会他一会也没歇过,脸瘦多啦!”

  晚上,指导员李玉堂在崮上点名,面对着30多名坚强的战士,他说:“目前的情况越来越困难了,到底谁是英雄谁是狗熊,全在这几天里看清楚。〞在月光下,李指导员的脸似乎更瘦削了,颧骨也似乎更突出了,他的身材也似乎更秀。了。接着他又以轻蔑的口气说:“鬼子野心不小,想一口吞下我们的鲁中根据地。但就是我们岱崮这一颗钉子就够他喻的了。飞机和毒气弹帮不了他们的忙。”指导员又微笑起来,望着守崮的勇士们说:“我们人是少些,我们南岱崮总共只有三四十人,但是我们是人民的队伍,我们是在我们自己的土地上作战,我们一个,就顶鬼子一百个。〞

  同志们的脸上,泛起了骄傲自信的笑容。

  数天的爆炸炮轰,我们养在栏里的一些鹅鸭和小猪早都震死了,仅有的一口锅给炸烂了,盛粮水的山洞也给炸坍了。我们只得每天从坍了的洞里挖出些干煎饼吃,啃着解饿。

  交通壕,盖沟一次又一次被炸塌了,但一次又一次给重新修起来。崮顶上的泥土整个翻了一个身,小树荒草全倒下来了。随手抓起一把土,可以捡出三块弹片。

  鬼子又想出了更为恶毒的办法。这一天刚天明,鬼子端着明晃晃的刺刀,把几个老乡赶上山来。鬼子不敢上山,躲在山坡底下看动静。老乡穿着单薄的外衣,冻得直打颤颤。两个30多岁的男子流着眼泪,一个年轻的妇女赤着脚,脸都冻青了。老乡走到山崖下面,含着眼泪说:“八路军同志……〞一听到同志两字,我们感到一阵心酸,崖底下那个妇女“哇……〞的一声哭了起来。“鬼子叫我们上来送信,要你们投降,他们说投降了就可以发路费回家…。同志,不要信他们的鬼话啊!〞话还没说完,几个老乡都呜呜地哭个不停。

  我们听了这话,心里又难受又气愤。鬼子把我们的同胞折磨得多苦啊!冯连长告诉老乡们说:“你们回去给鬼子说吧!只有打胜仗的八路军,只有跳崖断头的八路军,就没有投降的八路军!〞老乡下崮以后,鬼子的飞机又来轰炸岗顶,大炮也疯狂地轰击南门,炸弹和毒气弹接二连三地在崮顶上爆炸。

  山上的情况越来越艰苦了,我们和北岱崮的联系早给鬼子卡断了,也不了解主力部队在外面的活动情况。经过几天激战,已经有好几名同志负了伤。更重要的是粮食快吃完了,煎饼早没有了,这几天,各班用茶缸煮些薄薄的糊涂汤喝,并且水缸里的冰冻眼看也快没有了。这几天来,谁都没有洗过一把脸,一个个蓬着头,胡楂子长得老长。最好看得要算冯化德连长,原来红色的脸膛已经变成紫黑色了,下巴上那丛刚硬的胡子,叫人联想起刺猬的模样。他身上的衣服比以前更碎了,雪白的棉花全成了灰褐色,一缕缕拖在外面。远远望去,就像身上反穿着一身老羊皮襖。

  要求了好几遍,冯连长才答应带我到南门去。南门上那座石砌的小炮楼已经炸成粉末子了,交通壕的两边都塌了下来,一脚踩下去,就灌了半鞋沙。南门上那条狭长的石阶道早已打平了,却像一道流沙的小溪。山崖上,隐隐地显出几点白森森的弹窝。在哨位上,一名战士头上裹着一条白纱布,从额上渗出的鲜血,已经凝结成一片紫痂。他手里紧握着枪,面前放着一排子手榴弹,两只眼睛紧紧地盯着山下。当他看到连长走过去的时候,乌亮的眼睛里露出笑容,向连长说:“连长同志,这里很危险,请到防空洞里去吧。〞连长点了点头,带着我转身进了防空洞。洞子很窄小,里面已经坐着四五个人。连长先把我让进洞去,自己就靠在洞口的壁上蹲下来。

  连长和六班长张善才刚扯了没几句,突然外面哨位那名战士喊道:“鬼子上来了!〞六班长张善才带着战士们一齐从洞里钻出来,分散到各个射击位置上。连长把匣子枪上了子弹,对我说了一句:“你在洞里待着。”就奔山崖边上去了。我也没听连长的话,把腰里的手榴弹抽出来,一摔盖子就走到哨位上。那名战士回头看了我一下,也没讲话,只是指了一下旁边的一个单人掩体,叫我卧下。山下面,鬼子凭借着一道新修的工事,用火力掩护着各个跃进。机枪打得像炒豆子一样,不时有炮弹落在我们的背后爆炸。

  鬼子叽哩哇啦乱叫着,直冲上山来。我身旁的那名同志,脸上露出一种十分冷漠的表情,只是用牙齿狠狠咬开手榴弹盖子,充满了血丝的双眼斜看着山崖底下。鬼子刚到山崖下,他一伸手就打出三颗手榴弹。鬼子一片嚎叫,有些伏倒了,有些钻进石缝里躲起来,向上面乱放枪。他“咔嚓〞一声推上一颗子弹,瞄准石缝里的鬼子,一个一个点名。我挺起身子,也跟着他向下面打手榴弹。

  “哒……”一梭子机枪对准我们的山崖打来。他一把按住我的背,让我伏倒在工事里。当我爬起来的时候,发觉他的左手负伤了,他张开眼睛望了我一眼,指着山下说:“打……打鬼子!别管我!”说完就向山下打了一个手榴弹,但是一阵剧烈的疼痛使他昏迷过去了。我连他的姓名都没来得及问,就端起他的枪向石缝里的鬼子瞄准。泪水打湿了我的眼睛,瞄准时模糊不清,我一挥袖子拭去了眼泪,含着满腔仇恨向敌人射击。

  崮上下一片枪声和烟雾,战斗越打越激烈,我们的手榴弹打光了,只听见冯连长一声口令:“用石头砸!〞立刻大小石头飞向崖下,就像下了一阵石雨,打得鬼子呼爹唤娘,丢下枪支抱着头滚下山去。

  在崮顶背后的防空洞里,我找到了那位负伤的同志,他仍然处在昏迷状态中。洞里光线暗淡,他紧咬着牙关,轻轻地呻吟着。他左手的绑带给鲜血浸透了,脸上满是硝烟和尘土。

  突然他微微地侧了侧身子,含糊不清地说:“水……要水!〞另一名伤员马上把茶缸里的一小块冻冻塞到他嘴里,他张嘴慢慢地吃了两口,又突然用手剝开那块冻冻,嘴里大声喊道:“快打手榴弹!鬼子从南门上来了——快打——〞说完就呼哧呼哧地喘粗气。我在一旁轻轻地握着他的手,默默地流着眼泪。

  深夜,鬼子怕我们突围,在山脚下燃起了一堆堆篝火。鬼子的巡逻兵在火光中穿梭般地来回走动,还不时嚎叫着。“不让敌人安静!”连长命令南山的哨兵不断向下滚石块。石块滚到山坡上,带动了许多石块一齐滚下去,发出一阵阵响声,鬼子弄不清情况,就盲目地朝山上扫机枪打炮。一晚上接连好几次,弄得鬼子疲劳不堪。

  第十四天,崮上的情况到了最紧急的关头了,水和粮食一点也没有了。崮上只剩下一二百发子弹和三四十颗手榴弹。冯连长和李指导员研究了一下,决定让我带两个人下山去送信。

  “找到团部,把我们的情况报告团首长,他们一定会有办法的。”冯化德连长望着我,似乎是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了。

  天刚黑,同志们就在崖边上朝下放石块,吸引鬼子打枪,后来把鬼子弄烦了,也不高兴打枪了。

  我带着宋成德和小殷,攀着皮绳从悬崖上吊下来。

  向山下走了十多步,回过头来看时,冯连长那熟悉的身影还站在崖边上望着我们。黑夜,静悄悄的,鬼子燃起的篝火在跳闹着,发出一种毕毕剥剥的声音。我们三个人踮起脚尖,绕了好些弯路,终于在南岱崮的西北方向钻出了鬼子的封锁区。

  到了白杨峪,见到了陈宏政委,我心里不由得一阵高兴。陈政委的样子一点也没变,还和半个月前一样,胡子修得很整齐,显得年轻英武。陈政委摸着我蓬松的头发说:“小刘,你很辛苦了!”“不,政委,我没有什么,还在崮上那些同志才辛苦了呢!”我把岱崮上的情况报告了政委。他用手撑着下巴,沉思了一会说:“对,今晚上我就上山去。”

  当天傍晚,陈政委带着队伍出发了。他们捎了很多给养、蔬菜,还有兄弟部队和根据地老乡的慰问信。陈政委还专门带了些烟丝和点火用的艾绳。

  我站在白杨峪庄头上,遥望岱崮山顶,周围苍翠的树木大部分被炮火压倒了,山崖上点点白坑,岱崮秀丽的容貌被野兽们的魔手撕毁了。

  我焦急地等着同志们回来,每天早晚,我到庄头上去翘望着。夜里,听到岱崮顶上隐隐的炮声,我就想起了山上的同志们。我想着陈政委上山以后同志们的欢乐,又想起冯连长那亲切可爱的笑容。

  第五天,陈政委终于带着八连的同志回来了。当我又见到冯连长的时候,我们俩情不自禁紧紧地拥抱起来。我急忙问冯连长:“那位左手负伤的同志呢?”“因流血过多牺牲了!”冯连长抱住我的手一下子松了下来,眼一酸,两颗泪珠滚了下来。

  岱崮保卫战,我们以伤亡四十多人的代价,抗击住四十倍于我军的敌人,斃伤敌人在三百以上。

  日寇32师团山田参谋长策划下的大扫荡被彻底粉碎了。

  八连获得了“岱崮连〞的光荣称号。


  老马

  2025.6.14-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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