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哈城监狱。

  “吴定邦呢?后来你是怎么找到的?”

  “你应该也有找过林大友吧?”黄统泰盯着陈默问道:“如果已经找过他的话,应该也知道我曾经去找过他。”

  “是的,可是你没想到林大友他真的并不知情,所以你也无功而返。”

  “也不算无功而返,还是有收获的,吴剑锋和吴定邦生活的地方,就是我去找林大友的时候发现的线索。案发后,林大友继续在村里生活了差不多一个月,之后就搬走了。在知道真相后,我也向人询问打听过他的去处,起初很多人都不愿意告诉我,生怕我是去找他报复,而我又怕自己的行动被母亲知道了,所以问林大友地址的事也不敢太张扬。后来,终于有一个他的邻居,听了我指天指地发誓绝对不是去报复他之后,终于告诉了我林大友有个亲戚在梅州,说他很可能投靠去了那里。”

  当时那邻居终于抵不住黄统泰的软磨硬泡,最终没办法给了他一个地址并告诉他林大友亲戚的名字,邻居知道黄统泰家里的景况,而且还给了一点钱做路费。

  那可是在20多年前,既便城桥镇离梅州不算远,但以当时的交通条件,再加上黄统泰还只是个中学生,而且母亲那段时间身体也不好,对于一心想找到林大友的黄统泰来说,也是困难重重,当时的他也明白,即使自己心急如焚,但短期内也没办法独自离开母亲,去梅州寻找林大友的踪迹。

  机会出现在第二年的暑假,黄统泰的班里组织学生们去隔壁镇的洪山林场里进行野外劳动,行程是两天一夜,所有人都要在林场的宿舍里住一个晚上。当时黄统泰向母亲撒谎说去林场过夜,同时又向老师谎称母亲身体不舒服,他必须留在家里无法参加。

  两头隐瞒后,他终于有了机会第一次走出远门……

  那天他起了个大早,兜里揣着攒了许久的路费,跳上了开往梅州的大巴车。

  颠簸了一路的黄统泰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祈祷林大友真的就住在亲戚的家里,而且还没有搬走。


  

  1990年8月,梅州。

  黄统泰在镇圩唯一的客运车站坐车,在路上晃了两个多小时,下车后,在向售票员打听后才知道,林大友邻居所写的地址就在离车站不远的地方。

  为了节省花费,他按照售票员指的方向,一边问一边走,终于在半个小时后到达目的地,出现在黄统泰眼前的是一整片低矮的平房,这可怎么找?邻居提供的地址也没有详细到哪一间哪一号啊。

  林大友是在哪一间呢?黄统泰看着那一面面灰色的墙面和紧闭着的门窗,思考着要怎么着手寻找。

  先碰碰运气,随便找一家问问吧。他走到第一间平房的门外,对着木门轻扣了两下。

  不一会儿,房门“呀”地一声打开了,一个黑黑胖胖的女人出现在眼前。

  “找谁呀?”

  女人看着门外站着的是个陌生的少年,嘴里吃着瓜子,面无表情地问道。

  “阿……姐姐您好,请问一下罗建明罗大叔是不是住在这边?他有个表哥叫林大友也住在他家的。”

  黑胖女人看上去比母亲还要大上几岁,黄统泰刚想叫她阿姨时,马上想起姐姐曾说过女人最喜欢别人觉得她年轻,所以赶紧改口叫姐姐。

  黄统泰心想,来到这里人生地不熟的,还是尽量讨好别人,办起事来也方便一点。

  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句“姐姐”起了效果,胖女人一口吐出了瓜子壳,露出了笑脸,“弟弟,你算是问对人了,你说的那个人是从阳城市过来的吧?他就住在那个木屋里。”说道,圆圆的手指指向屋外石板路的另一头。

  “谢谢姐姐,您人真好!”

  黄统泰忍着内心的激动和兴奋,恭敬地鞠了个躬向黑胖女人道谢。

  胖女人似是没听过这么甜的话语,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不客气不客气,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

  黄统泰又说了声谢谢,这才往女人指的方向走去。

  粗略一看,眼前的这一排平房大约有15间,脚下是一条铺着大大小小的石块的石板路,看上去很有些年头,而与平房隔路相对的,则是一口大鱼塘,其余的地方就是一片片的蕉林和水稻。

  而在这一片看上去破旧落后的区域里,竟突兀地停着一辆黑色轿车在池塘边,与周遭的一切显得格格不入。

  黄统泰看着车子也没有细想,瞄了一眼后便继续寻找女人所说的木屋。

  石板路的尽头横着一条泥土路,木屋就在泥土路的旁边的一块菜地里,木屋看起来十分简陋,像是临时用废弃木板搭建起来似的,屋顶盖着干稻草,一片片大小不一的木板则围成了四面“墙”,其中的一片木板正打开着,应该就是“房门”了。

  黄统泰走到门外,听到屋里传来了两个男人说话的声音。

  “那就有劳您了,每次都费心过来。”

  “客气了,这没什么。那我先走了,过段时间我再来看你。”

  “不用不用,您这么忙,不用专程过来,前面就住着我兄弟,放心,我呀……没什么事。”

  “好好好,刚才的提议你好好考虑一下,我下次再来看望你,到时你再做决定,先告辞了。”

  话声刚落,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从屋里走了出来,他穿着白色的短袖衬衫,搭配深蓝色布裤,脚下踩着黑色皮鞋,手里提着一个公文包,步履轻快地迈着大步走了出来。

  男人国字脸,两只眼睛像橄榄核一样,看人的眼神有些飘忽,他扫了一眼门外站着的黄统泰,然后快步地往泥土路走去。

  这人看上去好像身份很不一般,估计就是那辆车子的主人吧,怎么会和林大友认识呢?黄统泰看着他的背影拐进了石板路,心里胡乱地猜测着。

  “你是?”

  正想着,刚才对话的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黄统泰转过头来,林大友的脸终于出现在他眼前。

  两年没见的他,现在瘦得跟皮包骨头似的,脸色又干又黄,双手撑着拐杖倚在门口。

  林大友愣了有两秒,然后才认出了黄统泰,头一下低了下去。过了半晌,他才抬起头来,“统泰,你都长这么高了,刚才都快认不出来了。”

  “你认不出来我,我可不会忘记你。”黄统泰直盯着他的脸说道。

  “你年纪不大,说话可真厉害。”林大友露出苦笑,“你是来找我的?”

  “你怕我来找你吗?”

  虽说是同村,但黄统泰家和林大友家并没有什么交集,黄统泰也没和他说过几次话,最多就是路上遇见的时候叫他一声“大友叔”,两家人也攀不上什么宗亲关系。

  这还是黄统泰在案发后第一次见到对方,不由得心里头百感交集,尽是说不出的滋味。

  老实说,黄统泰倒也谈不上有多恨他,冤有头债有主,毕竟害死姐姐的是他的儿子,但即便如此,此刻见到他,嘴里还是忍不住地说出嘲讽的话,恨不得每句话都能带着刀子,这样就能狠狠地刺痛对方。

  “我是觉得你们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我,事到如今,怎么可能来找我呢?对了,你是自己一个人来的?”林大友这才想起眼前的这个少年其实还是个孩子,他伸长脖子往黄统泰身后望去。

  “就我自己,我是有事要问你,要不然我也不想来。”

  “你先进来吧。”

  林大友说着,拖着两条腿往屋里挪去。

  出乎黄统泰意料的是,这间看似简陋的木屋,里面的家用摆设倒是一应俱全,木屋只有他家里房子的一半那么大,一张木板床占据了大半的地方,床上放着两个黑色袋子,旁边则放着一支笔和几张纸,感觉像是林大友正在写着什么。

  黄统泰没听过林大友有读过什么书,纸笔和他联系到了一起倒是有点出乎他的想象。

  “统泰,坐吧。”林大友躬着身子把地上的一张凳子推到黄统泰跟前。

  黄统泰没有坐下,就像根柱子一样伫在原地,他看着林大友说道:

  “我就直说了,当时除了你儿子之外,是不是还有其他人?”

  林大友似乎没想到黄统泰不远千里来找他,就是为了问这个。他愣了一愣,说道:

  “没有,他说就只有他一个人。”

  “不可能!我听说了,那天下午有人看到他和几个人一起去山上,当时……肯定还有别人和他一起!”黄统泰撒了个谎,想诈林大友。

  “我没骗你,他真的只是一个人,我也不知道他那天还和谁在一起。”

  “他平时那些狐朋狗友呢?他们是谁?”

  “他平时认识了哪些人我也不知道,好像都不是我们镇里的,我也从来没见过。”林大友摇摇头说。

  在收到告密信后,黄统泰也有向学校里的同学打听,但都没人知道林树伟平时和什么人混在一起。林树伟是永和村出了名的小混混,经常拉帮结派的,可其他的因为也不是本村人,身边人也对他们不甚了解。再加上谁也不想和他们有瓜葛,平日里见到了也都躲得远远的,所以也没人知道他们的身份。

  黄统泰感到有些烦躁,他看着床上的两个黑色袋子,想起了刚才离开的那个衣着光鲜的男人,心中一动,问道:“刚才那个人是谁?”

  “他呀?是城桥镇派出所的吴所长。”


  

  林大友话音刚落,黄统泰就已经跳到了屋外,像支箭一样往刚才走来的方向冲了出去!

  刚才还停在池塘边的车子早已不见了,他一直跑到刚才黑胖女人屋外的那个路口,然后又继续再往前跑了一段,可哪里还追得到吴所长?别说吴所长,就连车子也不见半辆。

  他盯着崎岖不平空无一人的石板路面,懊恼得差点甩自己几个耳光!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刚刚和他擦肩而过原来就是一直在苦苦寻找的吴所长,而且他连刚才的车牌号也没留意下来!错过了今天,以后不知道要怎样才能找到对方了。

  他懊恼地看着空无一人的街道,又过了一会,终于死心地返回到林大友的屋子里,对着仍一脸错愕的林大友问道,“他怎么会来找你?”

  林大友解释说,吴所长是因为挂念着他身体不好,又是一个人生活,所以特意来关心他。

  “他现在住在哪里?经常会来看你吗?”

  “没有,事情发生后,这是第二次。他不是在城桥镇吗?”

  “你不知道他已经搬走了,而且也没在派出所了?”

  “没在派出所了?”林大友惊讶地反问道,“可是,他和我说他还在所里工作啊。”

  看来吴所长向他隐瞒了自己已经离开城桥镇的事。当然了,毕竟是他们拿钱堵住林树伟的嘴的,为了以防万一,肯定会千方百计地向林大友隐瞒他们一家的任何信息,知道的越少越好。

  “他还会再来吗?”

  “可能吧,刚才听他的口气,好像还会再来。”

  “他刚才说的提议是什么意思?”黄统泰想起来刚才在门外听到他们的对话。

  林大友沉吟了一下,似乎在考虑着是否有必要向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说的那么详细。但最后还是向黄统泰解释道:“他是说他有个赚钱的投资,问我要不要参与,要提供身份证,好像是说到时会有政府的交易做保障的,很安全,要的话可以先投个一两千块先试试,肯定有赚头。我觉得应该就是类似‘参会、标会’的事吧,心里没底,所以也没答应他。

  “况且……我一个残疾人哪来的一两千块。”说完,林大友又强调了一下。

  黄统泰挠了挠头,既不明白林大友说的“参会”是什么,更不懂得还会有什么政府参与的投资稳赚不赔的,心里暗暗想着回去后要向学校里最为见多识广的高老师请教,没准能得到一点线索。

  他能猜到吴所长的真正目的,毕竟让林大友家拿了封口费,虽然不清楚是多少钱,但数目肯定不会少。吴所长肯定是在想着什么鬼主意要把这笔钱骗回去。既然是这样,他就一定还会再找林大友。

  “下次他来的时候,你一定要问清楚他住在哪里,我有要紧的事要找他,但你不要让他知道我在找他。”

  虽然这么说,但黄统泰也知道得到吴所长行踪的信息希望不大,换成是他,肯定也不会透露自己一家的住处的。

  “这倒没问题,可是我也不知道他还会不会来,下一次来又是什么时候。”

  “这是他拿来的东西吗?”黄统泰指着刚才看到的那两个黑色袋子问道,看到林大友点头,便不客气地把袋子打开。其中一个袋子里面装着的是两包糖果,另一个则装着一包花生和一包黄豆。

  “这是吴所长送给我的。”身后的林大友解释说。

  黄统泰把几包物品拿了出来,只见黑色的袋子侧面印着“深圳发展银行”,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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