１
2013年2月3日，拘留所。
（黄统泰的独白）
今天是农历十二月二十三日，距离雅莉的生日只剩下三天了。
这几天里，我虽然失去了自由，却也是我这25年来过得最为轻松自在的日子。
这里的生活简单却不枯燥，在程队长的打点下，我破例地得到了纸和特制的笔，这才让我有机会写下这个笔记，用来凭吊我的回忆。
夜里的牢房很冷，我甚至能够听到隔壁囚犯的哆嗦声。但我却很享受这样的寒冷和黑夜，黑夜总能安抚我的心情，我也早已习惯了在黑暗里生活。我也知道，我不配也无法享受温暖的阳光，因为从那年开始，我的生命就已经失去了太阳！
这25年来，我正是在这种又冷又暗的日子中度过的，25的岁月铺就了一条永无尽头的隧道，没有他人，只有我自己。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知道，我这辈子永远也法走出这条隧道……
陈默果然还是没有完全相信我的话，他也应该怀疑的，在处理围巾的事情上，我做得太草率了。可是，当我听到钟志国说起那件事，当听到他提起“围巾”这个词，愤怒的情绪就充满了我的大脑，怎么也无法保持冷静。
既然陈默不肯死心，那就由他去查吧，反正到头来他注定都是白忙一场。
现在所有该做的都做了，那件事也就让它沉寂下去好了。就让这段痛苦的记忆像腐肉一样永远地烂在我的心里吧，有些事情虽然无法忘记，但至少我不会再向任何人提起。
还有三天。
真希望今晚一觉醒来就能看到二十六日的阳光！
２
新木优作在陈默离开广州的同一天下午就来到了闻名世界的九寨沟。
第一天，他走遍九寨沟的中心城区，通过一些建筑公司和报刊媒体等等，挨家挨户地询问那些和广告设计有关而且成立较早的单位。像只无头苍蝇一样整整走了一天却一无所获。直至第二天，在收到了陈默的传真之后，他才感觉到犹如布满着浓浓迷雾的调查才终于有了前进的方向。
陈默发来的传真里既有三人的资料，也有他以及程队长的分析和看法，他还在一些主要的时间点上做了记号和说明，写得很详细。
“你那边准备怎么做？”新木问道。
“我打算找到当年调查那件命案的警察了解情况，然后试着再找找黄统泰的亲人、同学或朋友。”
电话里，陈默已经把从林建业那里了解到的情况都告诉了新木。
“那好，我下午去一下和他们以前有过联系的那两家公司，有了情况我们再联络。”
吃完午饭后，新木先找到了6年前钟志国出差来到的那家建筑公司，公司的负责人是个胖胖的中年人，脖子上挂着的那条金光闪闪的项链给人一种暴发户的感觉。
中年人在听了新木的问话后想了许久，才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
“你说那个钟组长啊！哎呀，我都把他给忘记了，如果不是你说他不擅言辞、性格内向的话，我还真的想不起来！”
他带着浓重地方口音的说话，让本来中文水平就一般的新木听得十分吃力，幸好大致意思都没有漏掉。
“他好像是一个人过来的，我们那时谈的是一个主题公园的修建方案。其实之前已经和成新公司协商好了，他过来主要是因为还有几个小细节要做一下修改而已，老实说，也没有必要专门来一趟。”
“他来了有多长时间，除了这件事之外他还做了别的事情吗？”
“就这件事，至于他有没有去做过什么地方我就不知道了。听他说要在这里待两天，第一天就把那些小问题都解决了，至于第二天嘛……他拒绝我们的邀请，说想要自己到处走走，之后就只是在离开的时候和我们打了声招呼而已。现在想起来，我跟他其实也没聊上几句话。”
中年人换了个姿势，翘起了另一条腿，继续说道：“他虽然感觉上不太爱和别人搭话，不过怎么看都不像那种为非做歹的人，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居然会出事。”
他撇着嘴摇了摇头，像是在表示遗憾。
“您知道他来这边还有和哪些人联系吗？人生地不熟地的，他应该有问过你其它工作之外的事情吧？”
“工作外？我想想，嗯……他好像只问过我怎么去九寨沟景区。这很正常啦，来到这里，第一个想去的地方当然就是景区啦！”
离开了这家建筑公司，新木又马不停蹄地赶到约好的另外一位设计师的公司里。7年前，黄统泰曾在这家公司工作了一年的时间，虽然钟志国到这里出差的时候他就已经离职了，两人并没有时间上的重叠，不过新木还是抱着一丝小小的希望，期待能找到那根把两个人串连起来的“线”。
“哦，你是说阿泰啊！”咬着大烟嘴，留着络腮胡，长头发拢向脑后的设计师用这句开场白展开他的回忆，设计师姓高，两人就在公司的会客室里聊了起来，高设计师在听了新木的讲述后说道。
“等等……你刚才说什么？他杀了人？”
颇有艺术家气质的他惊讶得把嘴巴张成了一个圆圈，过了好半天才恢复原状。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阿泰他这人很不错的呀，人聪明，虽然相处的时间短，但也没有听说过生活作风方面的问题，这种事情怎么就会发生在他身上呢！”他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脑袋像钟摆一样轻轻地摇了几下。
“所以，我们才会调查他的过去，希望能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高设计师点点头，深有同感地说：“有道理，外部环境是影响心灵的最大因素，你想问哪个方面的？我知无不言。”
新木翻开了记事本，他生怕有所遗漏，来之前早已把准备好的问题都记在里面。
“他好像在这里工作了差不多一年是吧，这中间有和谁发生过不愉快的事吗？他有没有较为熟悉的朋友或者交往的女孩，他提起过家人的事情吗？你们有听到钟志国和赵桦这两个名字吗？”
也许是心情有些迫切，新木一不注意就把所有的问题一股脑子地都抛了出来。
高设计师不慌不忙，思考了一下后一一作出回应。
“据我所知，他没有和谁有过冲突，正如我刚才说的，他人很好，没有发生过这方面的问题，在公司里，他和所有人的关系都不错，不过我从没听他提起过他家里的情况，我想其他同事应该也一样。我倒是有问过两三次，但感觉他不怎么想聊到家庭的话题，后来也就没再提过。在这里，他并没有交往的对象，至少我没有发现过。至于你刚才说的两个名字我今天也是第一次听过，以前他在这里的时候，也没见过有什么朋友来找他。”
高设计师条理清晰，说得也很详细，新木听后沉默了下来。他预感到，按照黄统泰当时在这里的情况来看，即使再问上一百个问题估计也问不出个所以然。
黄统泰看似人缘很好，风评也不错，但实际上和钟志国一样，他们永远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无论你跟他们有多亲近，却始终也无法触及他们的内心，他们都在自己的身边画了一个圈，像防备白骨精一样和所有的人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高设计师似乎也看出新木的疑惑，他拿开烟嘴，向天花板喷出一团烟雾。
“其实时间已经过去了7年了，即使当时有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现在也应该烟消云散了吧！听你的意思，好像是在怀疑他和被害人有过女人方面的纠葛吧？”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忽然有了变化。
“说到女人，我不知道那件事能不能给你什么提示。他负责过一家民宿的设计装潢，他当时他设计了一座传说中的女神的雕像，刚才说到女人，我才想了起来。”
高设计师说完，还没等新木问起就主动地为他写下了那家民宿的地址和电话号码。
高设计师的一番话重新燃起了他心里即将熄灭的希望火苗，他现在就像个溺水的人，只要看到任何漂浮的东西就会想拼命地抓住，即使只是一根稻草、一片浮萍。
３
２月份的九寨沟，还算不上是她最美的季节，这时候的她已经褪去了金秋的五彩斑斓，换上了冬季纯白洁净的衣裳。但作为举世闻名的旅游胜地，甚至可以称之为人间仙境的她，无论以怎样的妆容示人，仍能吸引无数的爱慕者。
可此刻的新木却没有心思欣赏这美景，他根据高设计师提供的地址和电话，在景区外找到了他所说的那家民宿。
民宿的老板是四川本地的藏族人，名字叫多吉尼玛，是个质朴豪爽的男人，身上透着少数民族特有的豪爽和热情。
新木和他的对话在一堆烤羊肉和酥油茶的食物中开始，多吉尼玛对黄统泰的印象显然很深刻，一听新木提起他的名字，马上就想起了他。
“我当时还准备介绍妹妹给他认识呢，后来闲聊中感觉他并没有结婚成家的意向，也就不了了之。真没想到，这么多年后听到他的消息，居然是他杀了人！”
“这么说来，他为人不错，也不像那种会和别人结仇的人喽？”对方既然连妹妹都想介绍给他，应该是对他的人品很认可和放心了。
“是这样的。虽然后来渐渐没了联系，但我从来没有忘记他这个人。”
“不知道在您的印象中，有没有听他提起钟志国或赵桦这两个名字，对他家里的情况了解有多少？”
不出所料，多吉尼玛给予了否定的答案。
“时间过去了7年了，也许有一些细节我也忘记了。不过当时他也只是和我交流民宿设计上的事情，偶尔休息的时候，我们也会喝喝酒，说一些家长里短的闲话。不过他从没主动说起他家里的情况，我之所以想介绍妹妹给他认识，也只是因为对他个人比较欣赏，并没有去了解他的家庭。现在说起来也好笑，虽然感觉上当时我们关系还不错，可仔细想想，我对他其实一点也不了解。”
还是没有线索，新木困惑地抓了抓头发，目光飘向大门外的那尊雕像。
“那就是黄先生设计的吗？”说着，他站了起来。
“是啊，做得挺不错吧？”多吉尼玛笑了笑，领着新木走了出去。
民宿外面是个小广场，广场并不宽敞，但空间格局处理得很合理别致。广场的地上积了一层薄薄的白雪，配合起银妆素裹的花草树木，宛如走进了童话世界。
广场中间是一个喷水池，现在正值冬天，水池里也没有蓄水，水池的中间，就是多吉尼玛所说的由黄统泰设计的女神雕像了，雕像的大小和真人无异，面容精致漂亮，没分黑白的双眼似乎仍能看出一丝忧郁的情绪，她的眼睛眺望着景区的方向，身体向上伸展着，呈现着一种似要驾云而飞的感觉。
真没想到黄统泰还有这么精湛的技术，能把雕像做得如此惟妙惟肖。新木呆呆地看着雕像，思绪似乎也随着她的目光飘向远方。
“这是有关九寨沟里众多海子的传说。”
多吉尼玛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传说天神中有一个叫达戈的男神，他送了一面宝镜给女神沃洛色嫫，不料魔鬼从中作梗，宝镜被打碎了，散落于人间就变成了现在沟里的114个海子，统泰就是根据这个传说，设计了这尊女神雕像的。”
“哦，是这样子啊！”
新木无力地回应着，脑海里却像电视屏幕下方的滚动新闻般不断地闪过“男神、女神、魔鬼”这些字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