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找到刘福根,费了陈默不少的口水。
在城桥镇派出所里,面对他的软磨硬泡,工作人员始终以一副冷若冰霜的表情应付着他。对于他们来说,这个不速之客就像夏天的苍蝇般惹人讨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一个上了年纪的工作人员露出一副拿你没办法的表情,翻找出了25年前的旧档案资料,从中找出了当年的侦办民警的名单,然后通过名单又找到了其中一名叫做刘福根的现在已经退休了的警员的地址。
刘福根已经退休快十年了,值得庆幸的是现在的他还住在城桥镇里,按照拿到的地址,陈默来到了镇中心一个综合市场里的一幢三层高的自建房前面,他看着门牌号,确认了地址无误后按响了门铃。
透过大门栏杆,他看到了院子里停着一辆“皇冠”,门铃在响了两三声后,一个六十多岁的小老头小跑着从里面走了出来。
按照派出所里工作人员的描述,来的应该就是刘福根本人了,他个子小小的,头发已经全白,不过脸色红润,脚步也跑得稳健轻快。
在表明身份并简单说明来意之后,陈默被刘福根带进了一楼的大厅里。他家里静悄悄的,看大厅的布置,似乎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居住。
人在上了年纪后,总是容易被人遗忘,刘福根看起来就是这种状况,他十分热情地招待了陈默,像是终于找到了可以陪他解闷的人,脸上竟露出些许欣喜的神色。
陈默在他准备烧水泡工夫茶的时候,打量起他那装修得很漂亮但又有些冷清的家。
老人家也许在家里闲得慌,也许是他开朗的性格使然,他抱出了一大堆腐乳饼、芝麻酥之类的传统食物,对着陈默先噼里啪啦地聊了一顿家常,反倒把他的来意给忘记了。
终于,陈默找到了一个谈话空隙,趁机赶紧切入了正题。
“福根叔,这次我想问一下25年前黄雅莉那件案子的详细情况。”
“25年前?什么案子?”刘福根手里捧着一把“鸭屎香”,有些心不在焉地随口问道。
“就是城桥中学后山的那件奸杀案,死去的女孩叫黄雅莉。”
“哦……”他恍然大悟般拉长了声音,然后有些不解地问道:“那件案子……有什么不妥吗?”
进门的时候,陈默已经表明了记者的身份,也说明了他是从派出所里了解到他的地址的。估计他现在心里一定是在祈祷着——那宗旧案可千万不要出现什么差池啊!
“不是不是,只是黄雅莉的弟弟现在和另外一件案子有关,我们要了解一下他的过去,所以就来找您问问当年那件案子。”
“是这样啊。”刘福根松了口气,接着问道:“她弟弟出什么事了吗?我以前听说他很聪明,是个很有前途的孩子。”
“其实……她弟弟杀了人,而且被害者好像还和以前那件案子有关联。”
接着,陈默把黄龙雪山上发生的案子简单地向刘福根述说了一遍,并且把他们对黄统泰和钟志国两人的过去也许还有其他关联的推测也一并说了出来。
刘福根虽然看上去是个直率的老实人,不过考虑到他是当年案件的侦办人员,陈默也不敢确定他就会老老实实地把当年的案子和详情和盘托出没有隐瞒,所以他觉得有必要把黄统泰如今的杀人事件和25年前的案子认定为有所关联,让刘福根意识到情况比较严重,也许他才会比较重视和配合。
听了他的讲述后,刘福根的脸色有了变化。
“她弟弟杀人?这怎么可能,而且还和那件案子有关系!可是当时那犯人很快就被抓到了。”
“我们不是怀疑当时抓错人,只是有可能那件案子还另有隐情,您认识她弟弟黄统泰吗?”
“见过几次,那都是20多年前的事了。他真的杀人了吗?而且还和以前的事有关吗?会不会是你们弄错了?”对于他来说,确定这一点才是最关键的。
“目前那边的警方是这么推测的,种种迹象也是指向25年前的案子,只是现在还缺少关键的证据链,所以我才来找您了解情况。我们发现,黄统泰和被害人都有着一条一模一样的围巾,而且当年黄雅莉被害时也是被围巾勒死的。”
陈默一边说着,一边暗暗地观察刘福根的表情。
“围巾?”
刘福根脸上露出迷茫的表情,然后像受到强光的照射般瞇起了双眼,开始在他已经变得狭窄的记忆空间里搜寻着25年前那些支离破碎的片段。过了几秒,在陈默的注视下,他“哦”地一声说道,“你说的是一条长长的、质地很有韧性的深红色围巾吧?”
陈默拿出手机,打开围巾的照片递给刘福根,“您看是不是这样的?”
刘福根只看了一眼,便点了点头:“这种围巾在那个年代很流行,很多人都用来作为礼物送人,我老伴当时也买了一条送给我呢。你们把这当成怀疑的依据,多少有些牵强了吧。
“但是,会有人把那东西保留了20多年,而且视若珍宝吗?”
“这个倒不好确定,对一些特别节俭的人来说,也是有这个可能的。”刘福根一副看起来完全放心了的样子,语调也恢复了轻松。
“对了,当时是夏天,为什么凶器会是一条围巾呢?围巾是凶手的还是被害人的?”
“围巾是死者的,这个后来也从死者家属证实了。当时凶手也只是交代了那是死者随身带在身边的物品。至于要说到为什么夏天死者会带着围巾在身边,估计除了她自己也没人知道为什么了。死者的家属也是毫无头绪。”
陈默摸着鼻子,低头看着笔记本,似乎在思考着接下来该问什么问题。
“当时是怎么抓到那犯人的,两个小时之内就把他抓住了应该也很顺利吧?真的没有其他从犯了吗?”
陈默暂时放弃了在围巾上的纠缠,转到了另外一个话题。
2
“当然了,犯人来自首的时候我们正焦头烂额呢。他说他是一时冲动,因为……”
“自首,犯人是自首的?”
听到这里,陈默打断了刘福根的话。
“嗯……他的确是自首的。”
“可是……”陈默正想问为什么和外面的说法不同,但马上忍住了,不管是自首还是被捕,既然都判刑了,犯罪证据肯定是充分的了。这也许是当时警方为了提高自我形象,故意对外这样宣称的。不过更大的可能应该是群众在议论和传播的时候说错了。
“老实说,如果按照当年的技术手段来侦查的话,要想破案十分困难。那里是偏僻的地方,学校又放假了,根本就没有能提供线索的证人,而且天也已经黑了,现场也被一些围观的村民破坏得不成样了,更别指意能在现场找到什么线索了。”
刘福根辩解般地分析起当年他们所面临的困难。
“那么,最后确定真的是他吗?”
“嗯,当时所长非常重视这件案子,亲自带队调查,嫌疑人也是由他亲自审问的,后来县局的领导也对嫌疑人再次进行审问,从嫌疑人招供的情况,再加上他身上沾有被害人的血迹,最后确定了他就是犯人。”
“是单独作案吗?”
“当时在现场也找不到有从犯存在的线索,他也承认是自己一个人作案,他说自己在学校里就一直迷恋着黄雅莉,那天在后山偶遇了她,发现她是单独一人后就起了歹念,把她拖进了草丛里。最后,因为被害人大喊大叫,情急之下就用她带在身边的围巾把她给勒死了。凶手家里很穷,只有一个患病的父亲,因为担心有一天会被抓住枪毙了,父亲没人照顾,所以就选择了自首,说是想争取能够早日出狱,兴许还能给父亲养老送终。”
“您还记得被害人当时的场景吗?”陈默竖起耳朵,努力不使自己漏掉任何细节。
刘福根脸色稍微暗淡了一点,他长叹了一声,说道:“当时的情形,我永远都忘不了。那个场面实在是太残忍了,她脸上和手上都有伤痕,下体也流了鲜血。总之,那种情形和现在的很多恐怖电影里面差不多,甚至还要更残忍。”
说完,他在面前挥了挥手,似乎无法再说下去。
“她手上哪个地方有伤痕,是被打的还是被抓的?”
“应该……哦,手腕和手臂上都有,应该是被犯人紧紧地抓住她时留下来的,是一圈这样子。”刘福根说着用自己的手比划着。
手腕,手臂。陈默在心里默念着,一边想像着现场的场景,如果是单独作案,那么要在死者的手腕和手臂上都下抓痕,凶手就应该是两只手同时抓着死者的一只手,这样死者的另一只手就是空出来的,没有被凶手所控制。之后,凶手还得再以同样的方式抓住她的另外一只手。这么奇怪的压制方式……有可能吗?
虽然没能看到黄雅莉手上的抓痕,也不知道凶手压制死者的过程是怎么样的,但按常理推测,陈默基本上可以肯定,这绝对不是单独作案了!
陈默拼命地忍住内心的激动,脸上不露声色。
“黄统泰有看到整个尸体吗?不止辨认脸部?”
“没有,我们赶到后就立刻封锁了现场,尸体也盖上了白布,他们母子赶到时,也只是看着死者的脸辨认。不过……看到脸和整个尸体有什么分别吗?”
“是的。”陈默暗中叹了口气,又转向其它话题:“后来他有没有再来问过关于这件案子的事?”
刘福根呷了口茶,点了点头,“他倒是真的有来找过我,不过那已经是案发的一年后了。”
“他说了什么?”陈默显得有些紧张,身体也忍不住地往前倾斜着。同时,他脑海里也浮出了一个疑问,为什么黄统泰是在一年后才向刘福根问起那件案子的事情呢?
一年后?而钟志国也是在24年前的夏天请假的。想到这样,陈默又继续问道:“当时他来找你的时候是不是夏天?6月份的时候?”
“几月份就不记得了,是夏天倒没错。他当时说了什么?我得想一想。”刘福根搓了搓脸,过了一会后,说道:“他当时的神情有点激动,问的事情就和你刚才问的差不多,也是有关案件的调查情况和他姐姐尸体的情形。”
看来黄统泰也对那件案件还有疑惑,那么,他是怎么开始在案发一年后突然起了疑心的呢?而钟志国是不是就是逍遥了20多年的同犯呢?。
直到现在,陈默才稍微地看到事件的一些轮廓。接下来的目标,就是查明钟志国是否是另一个犯人以及黄统泰为什么会在一年后才开始对这件案子起疑心了。
“福根叔,黄统泰当时听后反应怎么样?”
“他好像受了很大的打击,脸色刷一下就白了。不过他也没说什么,一言不发地就走了,可能是想起他姐姐可怜的惨状吧。”
没错,黄统泰当时听后的反应,就和他现在一样,一瞬间就明白了犯人不止一个。陈默心里想着,从手机里调出了一张照片递到刘福根面前问道:
“您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叫钟志国的男人?比黄统泰大三四岁,白白净净的一个人。”
“没有。”刘福根看了一眼照片,肯定地说:“我们这里附近很少有姓钟的,如果有的话,我一定会记得的。这张脸也没印象有见过。”
为了贴合案发在20多年前的这个实际情况,陈默在离开广州前还特意让新木找了一张钟志国年轻时候的照片,只是刘福根并没能给到他想要的答案。
原来黄统泰一直深藏着姐姐被害的这个秘密,至于杀死钟志国的念头,应该是24年前向刘福根打听后开始在心里形成的。
用整整24年的时间去恨一个人、寻找复仇的机会,这是一种怎样可怕的怨恨和执着呢!
现在,他也知道了黄统泰频繁换工作和出差的目的了,那就是为了寻找另一个凶手的下落,也许他24年前也只是知道还有另一个凶手的存在而已,但却不知道他的姓名和长相等详细的信息。
那么他最后是怎么知道了对方就是钟志国的呢?
“最后一个问题,您刚才说凶手家里还有一个父亲,知道他现在住在哪吗?”
“那件事后他就搬走了,听说是搬去了一个远亲家里,发生这样的事,谁还有脸继续住下去啊!”
“那犯人呢?他关在哪里?”
“关在哪里都不重要了,他5年前在牢里去世了,听说是感冒引起的肺部感染。”
陈默这时才知道,就连当时的犯人也已经死了,本来还想着也许能从犯人嘴里了解到点案子的情况,刚燃起来的希望又破灭了。
3
从刘福根家里出来时,已经是下午5点38分了,钟若兮这个时候应该也已经下班了。陈默本来想去那所城桥中学附近看看,但还是决定等钟若兮的电话后再作安排。
又过了十多分钟,钟若兮果然如约打来了电话,和他继续中午未完的话题。
“10年前,爸妈坐的是开往福州的车子,在车子大概走四个小时左右,还没走出广东境内,当车子在中途停车的时候,爸爸就突然说要下车,说有件急事必须赶去处理。因为他是半路改主意,而且对妈妈的解释也说得支支吾吾不清不楚的,所以妈妈也带着我们下了车,偷偷地打算跟在他的后面,也就是她刚下车没多久的时候,就被一辆开得很快的车子撞倒了……”
“你爸爸下车的地方是哪里?他是怎么解释中途下车的?”
“他当时下车的地方是阳城市,他只是说因为那里的亲戚临时出了点急事,他必须立刻过去帮忙,解决后再自己过去福州。”
这么巧!钟志国为什么会在赶去福州的途中临时在阳城市下车呢?这么说来一定是半路上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他临时改变主意,陈默继续问道:“是不是你们在半路上发生了什么事?”
电话那头的钟若兮沉默了一会后说道:“印象中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只不过一路上他都在发信息打电话,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和亲戚聊天,然后才突然知道了亲戚家发生了急事必须临时下车,爸爸的确是有阳城市的亲戚,这倒是真的。
“后来外公和舅舅他们都不相信爸爸的解释,再加上本来对他的印象就不太好,更觉得妈妈是因为他而遇到车祸,也是从那时开始就和爸爸断绝了来往。在他们搬去美国后,我跟弟弟也和外公那边失去了联系了。”
“你呢,相信他的这个解释吗?”
“当时我也不懂,现在回想起来,以前妈妈好像是认为他在外面还有别的女人。不过我不这么想,虽然爸爸那个解释极有可能是撒谎,但我不认为他会做出对不起我妈妈的事。”
“这样说可能不太好,你……爸妈他们感情是不是不太好?”陈默小心地问道。
“嗯,我想还是因为爸爸不擅长表达的关系吧,心里有什么事他也不爱告诉我们,即使我们是最亲的家人,也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陈默……你们是不是还在查那个案子?”
电话那头,钟若兮突然问道。
“啊?”
陈默被她问个措手不及,他抓了抓头发,沉吟了一会儿后才回答,“是的,因为……因为我们发现好像还有一些地方不清不楚的,所以……”
因为不知道她知道后会有什么反应,陈默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向她解释,不过他显然是过于担心了,钟若兮的反应很平静,至少电话里听不出什么异常情绪。
“现在查得怎么样了?发现了什么吗?”
“还……没有。”
陈默当然不敢把她爸爸可能和25年前的奸杀案有关的怀疑说出来,幸好她也没有盘根问底的意思。
“回到家里,应该感觉很好吧?”
“也就那样子吧,真可惜你还没能放假,要不然现在就能和优作到九寨沟玩了。”
话刚说完,陈默就后悔了,新木并不是去九寨沟玩的,不过钟若兮也没注意他的失言。
“是啊!不过以后还是有机会的呀。要不这样,哪天等你有空了,我们大家一起出去旅游几天,你看怎么样?”
“好啊,等这段时间忙完了。我们叫上爱妮和雨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