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之章 第七章 凌渡雨
我和雷宏达六岁就认识,是真正的发小。
我们也是同一类人,想法也差不多。多年的默契,他一说一动,我就能知道他想干什么,瞒不了我。
从我们拜进焦三爷门下起,就算正式入了黑道,帮焦三爷经营歌厅,那段日子挺逍遥,每天守在歌厅里,我还学会了跳迪斯科。
说起迪斯科,也是雷大哥的最爱,可惜他跳得太僵硬难看,只会扭屁股。跳舞这东西,你得有天赋,没看见新疆人和蒙古人跳舞吗?那是遗传基因里自带的,天生就会。另外扭屁股只是外形上最显眼的动作,你的手脚、步点、节奏都要配合上,如果在加上表情和眼神,那才好看。
小时候我们听磁带,磁带挺贵的,相对于当时的工资。我记得当时我妈从单位里,每个月才能拿一百多,而一盘磁带五块五,属于挺高档的消费。我爸部队的,待遇好得多,那每月也只给我二十块钱零花,好磁带太多,买不过来。
后来市场上有了打口磁带,那是海关上查扣的。底下人私下处理,找人卖了分钱。记得那时候我和雷大哥天天跑音像店,找品质不错的打口带听,挑好几盘才两块钱。打口的人都是手工打,有些就没伤到磁带,伤到齿轮的不要紧,我们自己可以换上好齿轮修复。再后来有了打口CD,那个要试听一遍,确认听不出来瑕疵的才敢买,光盘在CD机里转得飞快,不是太宽的口子听着没问题,就是听多了毁机器的光头,因为打口后重量不均匀,光头会慢慢跑偏,容易烧了。
起先都学着唱,后来就只是听。
雷大哥就一直爱听,我后来更爱看电影,港片和美国大片,玩录像店的时候看了好多。
迪斯科舞曲是我俩最爱,收集得特全。从早期的BoneyM,那个唱《巴比伦河》的,然后是欧洲的摩登谈话、爱斯基地和宠物店男孩,接下来那段儿我记得是香港那批搞混音的,什么荷东猛士东方节奏这些,街面上流行的舞曲少而低劣,什么张蔷那是翻唱的,一般人听的杀了你妹夫、莎啦啦,我们听了都觉得low。
十足看了不少武侠小说,金庸古龙梁羽生,梁羽生的像新式评书,金庸的天马行空,古龙的爱恨情仇,雷大哥爱看古龙,没事就学里面说话,像什么离别是为了更好的相聚;人生有很多道理,本来就要等你透不过气来时,你才懂得的之类的。
还有个把戏我们常玩,就是信封里装三根鸡毛,打架前传递消息。
这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人长大了,不能总是玩儿,正道歪道的都要挣钱养活自己。不能像福哥那样,整天没正事儿。
说起福哥来,我一直觉得他运气好,摊上雷宏达这么个兄弟。百般护着,百般照顾,说实在的,雷大哥才像兄弟俩中的大哥。
福哥小时候打架就不灵光,后来就不让他上阵。他脑子一般,做题转不过圈子,所以只念到小学五年级,雷大哥说可能随胡大娘,有遗传。
福哥平时乐乐呵呵地,总是很开心。他游戏打得好我们都不是对手,一喝酒就玩换杯子那套,别说,他手是真快,你就算睁大眼睛,也只能模糊地捕捉到残影儿,我觉得他比阿影的手还要快,不过他不会偷东西,每天只是打游戏和喝酒,后来有一阵迷上女人,雷大哥没办法,这是他大哥,就给他安排。
雷大哥就没闲着的时候,一心二用,一边挣钱一边报仇,他那张仇人单子是他去找过胡老师后拉的,好多年了,没再抄一张,一直带在身上,纸已经皱皱巴巴地快要烂掉了,我说你就七个名字,还记不住啊,他打趣说这叫不忘初心牢记使命。
每次整治掉一个,他就会拿出那张单子来,用他爷爷留下了的那支旧钢笔,划掉一个名字,那支钢笔很旧了,每次用之前,都要把笔尖认真修葺一下,让那两个分离的笔尖整齐地靠拢,因为笔尖软,每次用之后会再次分开。
他修完笔,拿出那张单子展平,展到尽量平。
然后他会去放那首《Time To Say Goodbye》,在布莱曼如诉如泣的歌声中,划掉那个倒霉的人。把名字划掉后,他自己会闭上眼,在椅子上把头仰到椅背上,摇晃很久。歌是循环播放的,每次,他都会听很久,这应该是个复仇成功的正式仪式,代表他了解了一段恩怨,郑重地送别一个仇人。
后来,他说又找到一首歌《See You Again》,我打趣说这不挺好的,你不是老说离别是为了更好的相聚吗,这首加上《Time To Say Goodbye》,姓郑的嫁给姓何的,正合适,一个代表离别,另一个代表相聚。
他听了若有所思。
那张单子上是七个人:高解放、高本生、高奈渠、高育丰、高云龙、高士奇、赵清风。
划掉的名字里面,第一个是高本生,那是他老爹雷天明做的;第二个是2005年的高解放,他不好找,因为他总是躲起来,阿影用了好久才钉死他;第三个是2005年底把赵清风送进了大牢;第四个2006年是高奈渠,那件事儿我也算参与了,出了把子力气。
我也帮他划掉了一个:高云龙。
记得那是2006年,当时我们都算是倪老大的手下,倪老大也玩建筑,雷大哥借机也组了个装修公司,拿些小项目。市里的古二爷的营生也是建筑业为主,但是大的项目,碍着倪老大的面子,他不去抢,所以中小项目就有心全拿掉。
在建筑这一行里要生存,免不了有冲突。
我们刚干不久,就和古二爷那边有了争执,当时古二爷和齐五爷蒋六爷总是抱团,就联合起来打压我们。
他们来我们公司几次,每次来都砸东西打人,雷大哥找倪非凡说理,倪非凡约了古二爷两次,谈总是谈得好好地,打砸抢照旧。有一次打得急了,几十人群殴,对面有的人身上有家伙,就掏出来乱砍,雷大哥也在,他看不妙赶紧把我拉走,手忙脚乱中替我挡了两刀,砍在胳膊上,幸亏没砍到大动脉,不过也养了一个月伤。
倪非凡觉得很没面子,就暗助我们些人马,那几年,几乎每天都会有打斗,有时候也有械斗。为了平息事态,市公安局也介入,劝和不劝斗。
倪非凡找雷大哥,说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让他先想办法搞掉齐五爷和蒋六爷,剪除古二爷的羽翼。军师也说既然是这样,有了尚方宝剑就可以斩人了,他出了个主意,让小七混到对方阵营里找机会。小七是我们后来招的小弟,会乔装打扮变换身份。他有路子,朋友是做假证的,能搞到身份证,都是真实身份的赝品,上网也验不出来。
不到三个月机会就来了,小七探听到了齐五爷和蒋六爷要一起到南方去,搞些新的渠道,雷大哥报给倪非凡。倪非凡觉得一不做二不休,准备在外面下手,他花重金雇了两个杀手,派到南方去。
结果怎么样不知道,反正是这两位爷从此就人间蒸发了。
古二爷见五爷、六爷一齐失踪,怀疑是倪非凡下的手,感觉到很恐慌,怕倪非凡狠辣到连自己都要动,服了软,通过钱奇峰约见倪非凡,说不敢再和倪非凡争斗了,这一番道上的风波才算是逐渐平息。
我设计高云龙就在那个时候。
雷大哥很早就埋下伏笔,他知道高云龙好赌钱,就让小七出入高云龙常去的场子,不过那些场子都是小赌场,输赢不大,小七用几个月时间和他混熟了,就把他往大场子里领。
大场子都是倪非凡开的,里面的宝官都有绝活,说浅显点儿就是都是出老千的高手,想让你赢你就能赢,想让你输你一分钱都拿不走。
雷大哥让宝官认清了高云龙的脸,说会有人把他往这里带,头三个月让他一直赢小钱,先给他壮胆。宝官笑言明白,这是养肥了再杀。
几个月之后,高云龙一直赢钱,感觉自己赌术高明,仗着胆子越赌越大,宝官问雷大哥下一步怎么办,雷大哥说再养半个月,宝官照计而行,每次控制在输一点点又不多。
高云龙心气儿被激起来,有天带了五十万来赌,雷大哥看差不多了,就吩咐宝官杀猪时候到了。半天下来,高云龙带的五十万输个精光。高云龙不服,下午又拿了五十万来,很快也见了底。
小七陪着他,说从来没见你这么背运过,要是就这么认了,那是干赔。高云龙输得眼冒火,想着这些都是公款,就这样回去,没法跟管公账的老爹交代,就向庄家借了一百五十万,想翻本。
结果可想而知,又输了个爪干毛净,只好低声下气地打了个欠条,灰溜溜走了,小七怕被看出破绽,陪着他回家,一直安慰他。
说回到我们和古二爷,面上暂时一团和气,暗地里都是摩拳擦掌。倪非凡不愿意真闹起来,就给了古二爷一个项目,挺大的项目,我们和二爷的人一起做。大家都在一个工地上,中午晚上在饭馆里,各占一边桌子。
两边面和心不和,之前打打杀杀惯了,互相多少都有仇怨,彼此不说话,都是一肚子火气。
我觉得机会来了,打电话让小七把高云飞带过来,走过我旁边时,我伸脚轻轻一绊,高云飞跌跌撞撞冲到对面桌上,把桌上饭菜火锅打翻了不少,对面火气大,倪非凡严令下面人不能相互咬,正好有人来给出气,这一顿好打,酒瓶子大皮鞋就直接招呼,我们看情形早闪了,那伙人看搞大了也跑了。
等警察来到现场,已经是半小时以后了,后来说是内脏大出血加上头部外伤,送医院路上死的。
雷大哥一听说就跑到我这里,取笑我竟然也会动脑子了,拉我去他家喝酒。我估摸他还是拉单子听歌那一套仪式,我已经见过几次,审美疲劳就推了。
倪非凡对雷大哥说,剪草就要除根,不然终归是祸患。雷大哥明白倪非凡并不想放过古二爷,想假手自己去干。他跟我加上军师商量,雷大哥还是说怎么也不能犯案,军师出主意说反正小七还在,多混些日子总归有机会,还是走整治赵清风的路子吧,找古二爷的犯案实据。
黑社会黑社会,为什么叫黑社会,很多下三滥不上道的手段,想收集证据并不难。
龙头市正在建设升级中,最初省里的设想是升级成二线城市,所以工程项目很多,也有一些别处的建筑公司想来分一杯羹。
古二爷和外地公司抢一个商业大厦的项目,二爷使出各种手段想逼对方退出,对方死活不退,于是起了杀心,杀人过程被小七偷录下来了,二爷本人也在场,这下子有了铁证。二爷本地有靠山,本来想走关系抹平的,没想到一篇杀人实录的小说悄然从网上在省城传开了,字数不多,却都是实名。
这件事儿最终纸包不住火,二爷被专案组提审,最后判了死刑。
十年之前,雷大哥的复仇心愿已了,可以一心做生意了,我们尝试过很多项目,有不少投入已经有了不错的回报。
我们俩很像,行事风格上,不过,他通常是策划者,我是执行者。公司里这么多人,雷大哥只觉得我做事靠谱,就让我当了副手,总管公司。
我们俩一直配合默契,焦不离孟孟不离焦,那么多年下来,几乎天天见面。本来我不担心雷大哥的,几个有些仇的像二爷、五爷、六爷都不在了,连倪老大也不在了,十多年了没人敢动我们。不过我真没想到,雷大哥不见后,我们找到福哥那里时,福哥也不见了,打手机也是关机,这次,可能真的有大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