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之章 第七章 毕飞影
他们都不叫我大名毕飞影,只叫我小影儿或阿影,就好像我没有大名似的。
只有雷大哥会称呼我小毕,后来中央台有个主持人叫老毕,雷大哥又改叫我老毕,我服气他,无所谓,别人叫我老毕可不行。
我们几个是发小,七八岁时就混在一起,凌渡雨在部队大院儿里,那个院子大,我们放学后总是到那里集合,一起折腾点儿啥。
我体型瘦,像根竹竿儿,桑墨清给我起个外号叫个竹影儿,后来没传开,大家还是叫我小影儿。
他们几个里,雷大哥和桑墨清身形标准,凌渡雨高了大家半头,庄子欣人如其名,像个木头桩子一样敦实,矮胖,梁友奇比庄子欣大上一圈,结实健壮。这里面,桩子和梁子能打,雨哥能干也能打,雷大哥就不用说了,比雨哥多个聪明机灵,论机灵劲儿我只服雷大哥,军师脑子是好使,打架真不灵,每次都吃亏,跑得还慢,总要先定个人保着他。福哥也是跑得慢,后来打架就都不叫他去。
我们经常打架,让大人们头疼。
在凌渡雨那个大院,还有另一拨孩子军团,我们会为了各种理由干仗,几乎是每天一小架,每周一大架,学校和派出所也头疼,屡禁不止。
最后的结局当然是我们赢了,军师设计,分进合击各个击破,最紧要的是以众敌寡,很是合乎兵法。
那次在几个围剿地点设伏,连续作战,集中优势兵力,彻底打服了他们,自此他们见了我们都是躲着走。
我们小时候,电视里外国电影还不多,看了很多红色战争电影,加上译制片里的南斯拉夫和罗马尼亚电影,多数是战争片,其实说到底,男孩打架原本就是天经地义的。
我跑得快,跳得高,会爬高,打架我是主力。大家都无心念书,每天就是玩,到了小学快毕业时,问题来了,除了桑墨清和雷哥雨哥,功课都成问题,我、桩子和福哥最后都没考上中学,直接放了羊,我们也不闲着,每天等他们放学,再一起去搞些刺激的事情做。
后来梁子也念不下去了,初一辍学。他家底算厚实,开了个游戏厅,我们又天天打街机,帝国战机、街霸,眼里是满屏子弹,嘴里跟着喊的是耗油跟阿里斯古雅他。福哥最爱打游戏,他不上学,有时候能打上一天,技术练得贼好,每天花不了几个币。打街霸我们都打不过他,他善使印度长腿,自称老衲。
雷大哥和雨哥是初二不念的,他总想着怎么挣钱。
最后只剩老墨还在坚持。
我们几个里,梁子家最有钱,当时的街机厅来钱快,可是总是吃他我们过意不去,桩子和雨哥商量着开个租录像带的小店,多少也能挣点小钱。那个时候店铺租金还便宜,一个小门脸儿月租才几百,雨哥家里认识海关的人,从没收的货品里找了好多空白录像带,雷大哥帮着去转录,他认识个音像店的,有双卡转录机。他让我每天跑各个录像租赁店,只找最清楚的原片带子,当时租一盘一天只要五毛钱,每天我就负责去找片子,晚上把七八盘带子给他送去,他再去转录一晚上,很快我们就集齐了资源,店铺开张。
只可惜没干多久,这股风就过去了。录像带过时了,更新换代成CD和VCD,再后来又是DVD,也都尝试过,不挣钱。
然后生意转成倒腾服装,雷大哥广州和深圳有路子,能搞来最新潮的牛仔裤、运动服和旅游鞋,其中很多是国内仿制的品牌货,利润不错,一条牛仔裤进货才二十多到四十多,如果你能吹会侃,能卖到三百多一条。
我们都算是第一批下海的个体户,吃到了前卫的红利,到了十七八岁时,不算挣到了第一桶金吧,至少可说是第一桶银。
雷大哥心里有事儿,大家早就看出来了,不过他不说我们就不问。
他十七岁那年,搬家去了龙头市,走之前请我们喝大酒,席间他说他有大事情要做,问有没有人愿意跟着他去,我和雨哥左右无事,就商量说把服装摊子留给桩子和梁子吧,我俩也跟着去。
梁子管摊子管得不错,收入颇丰。
我们一到龙头市,就又支起来一个服装摊,雨哥和福哥平常管着,我闲得慌,四处找机会挣钱,雷大哥观察了一阵,说做网络这块儿应该不错,就开了家小公司,专门请了俩刚毕业的大学生,给人做网站网页,后来又雇了个美工,加上大哥的表弟阿强,很快在龙头市就做出了名气,客户都找上门来,每天络绎不绝人头攒动。
每天晚上,我们四个会聚到一起,放松放松喝喝啤酒,我的手艺的底子,都是那一阵打的。福哥手快,我和他就比换啤酒杯,最开始总是他快,后来我撵上他了,再不久就平分秋色,可能我有这个遗传基因,我爷爷过去是有名的扒手,解放后被枪毙了。
雷大哥总说最好多搞点儿钱,这样办事儿方便。我们初到龙头,地方不熟,发现这里有不少地下的赌场,雷大哥分析说如果能假冒公安,肯定抄赌就能搞来不少,赌徒们又不敢报案,这钱拿得安全。
可是这需要一套公安的制服,我出了个主意,假装斗殴让警察来抓,然后混进派出所去,找机会去偷一套。雷大哥和雨哥商量了很久,他说他知道他爸认识个姓于的警察,在万龙区分局里,最好到那里去搞,因为是熟人,最后肯定能放出来。他们派我充当报案群众,演一出戏。为了演得像,我们把桩子和梁子从省城都叫来了。
戏演得挺成功,雷大哥瞄着那个于公安进了分局,就和梁子、桩子、福哥他们仨在分局门口撕吧起来,我和雨哥冲进去报案,片刻间好几个民警把我们揪住带进去问话。雷大哥看见姓于的,就嚷嚷于叔,好多人出来看,分局里一片混乱。
雨哥给我打掩护,我趁机会摸进去,见一个屋子里没人,墙上挂着一套警服,就抄起来,从窗户出去,翻墙走了。
听他们说那个于叔过来,问清了只是动手没有动家伙,就把事儿揽到自己身上,在一个屋子里盘问了半天,让每个人写事情经过,签字按手印。写经过时,他把雷大哥单独叫去另一个屋子,语重心长地教育了一番。剩下福哥几个看事儿不大,嘻嘻哈哈地闹,福哥按完手印还追着梁子按。于公安出来,再警告几句就把他们几个放了。
警服有了,我们每天晚上去抄赌,足足抄了一个多月,弄来不少钱,后来雷大哥说差不多了,再抄就该露馅儿了,这才罢手。警服后来被雷大哥拿走,他说他先藏起来,说不定还要用的。
我们抄赌的时候,抄到了我的师傅。
那天我们把屋门堵住,把每个人身上搜出来的钱全都装到一个袋子里,刚出门,雷大哥就发现别在腰里的袋子不见了,知道遇见了高人。我们回去,就看见一个中年人手里拿着那袋子在分钱,雷大哥说这位师傅手法挺高明啊,那人抬头笑笑说别难为他们,我跟你们走一趟。
我们出来倒是尴尬了,没法往派出所带啊,那人大笑起来:“我早看出来了你们不是警察。”我们把他请到大馆子里,好好招待了一顿,一问说大号叫党必福,江湖人送外号大蝙蝠。我知道这才是真正的飞贼,想学手艺,就起了拜师的念头。
那人问我都会什么,我就表演换酒杯,他皱眉说还不够快,我又提起我爷爷,他说知道我爷爷,才说那可以试试。雷大哥拿了五万出来给我当拜师礼,那人不要:“我这个手艺,弄点儿钱不是随随便便吗?我看着是故人之后,才教几手。”他教得认真,我学得也认真,两个月后,这人不告而别,就这么消失了。
雷大哥来龙头后不久,才告诉我们他的复仇大计,我们都说那必须要帮他实现。起初他一筹莫展,说不知道如何入手,后来他和高青光混熟了,备了礼物,进了高青光的公司,他笑言说这算第一步:打入敌人内部。
很快,机会就来了,蟠龙区要建游乐场,高家人特别想拿这个项目,雷大哥四处去打听,回来说招标办里有个李大成是关键人物。他找高青光说,有办法拿下这个项目,不过需要50万去打通关系,事成之后给他10万当跑腿费。高青光半信半疑,说拿20万活动着先,他手里经管的钱,都是高家人多年的积攒,公司里面还有区长赵清风投资的钱,所以花起来要谨慎,50万不是小数目,到时候拿不下项目,高奈渠和赵清风肯定不干。
雷大哥拿了20万去买通李大成,他回来说李大成要30万,高青光犹豫,雷大哥拍胸脯说没问题,只要李大成肯做,项目最终跑不了。高青光又给了他10万,总共30万,雷大哥打好包,让我送到一个地址去,说晚上必须送到,不然就耽误大事儿。这事儿容易,后面往封闭的宾馆里送信还算有点儿难度。
这件事儿颇为曲折,是军师拿的主意,他那个脑子弯弯绕的,不过招数也算高明,项目最后还是高家的麒麟公司做了。不过做归做,雷大哥动关系找人去挑毛病,不断罚钱。两年后雷大哥说听高青光说,这个项目快把高家的家底儿赔光了。雨哥同着他去的,回来眉飞色舞向我们形容当时的情形,说高青光口有怨言,雷大哥满脸真诚地表示,虽然我是照着咱俩约定拿下了项目,可既然大哥你不满意的话,我那个10万的劳务费就不要了。
我们听了都拍桌子爆笑,雷大哥却说:“你们笑什么啊,我当时特真诚啊。”雨哥擂了他胸口一拳:“装!接着装!”
我有了手艺后,雷大哥经常给我派任务,那个坏官儿赵清风,也是我整治的,那个事儿费劲,我盯了他整整半年多,盘出来他三个住处,一个地方藏钱,另外两个包养了小三和小四,这中间给他送礼的人,我也都记录了。其实我觉得材料早就够了,可雷大哥说要等时机,这些材料,就算递到了省里都不见得能办得了他,他爸就是省委里的人,关系太硬。
一直等到第二年春天,雷大哥说时机来了,他打听出上面来的工作组住到哪个宾馆了,让我把材料投放过去。后来听说赵清风给判了二十年,雷大哥长出一口气:“又一个,终于可以把他从单子上划掉了。”
接着就是高解放,我盯了他很久,终于发现他和别人媳妇乱搞,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我及时通知了被戴绿帽的老公,他是被活活打死的。
跟着雷大哥做事,我觉着踏实。又过一年,桑墨清没念完大学,也跑来龙头市,我们都很开心,小时候那批野小子,都到齐了,而且现在都有了长进。至少,我们觉得活得有尊严,活得自在。
雷大哥很照顾我,每次用完我,都会让我休息一段时间,还有次让我去深圳躲了一阵。他总和我说:“老毕啊,你做的任务,都是最危险的。我们都是用脑子算计别人,一点儿不危险,你呢,多少都算犯法的,所以自己要小心,我们也会尽量护着你。”
每次听到他说这话,我都会感觉特别温暖。
今天听雨哥说雷大哥失踪了,而市局那边又说有凶案,可能这两件事儿,有关系。
他让我去想办法探清楚,我还没想好怎么混进去,不过,和雷大哥生死相关的事儿,我肯定会全力以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