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之章 第五章 计谋
第三十八卦 睽(卦形:离上兑下)睽:小事吉。
六三:见舆曳,其牛掣,其人天且劓,无初有终。
1983年秋天。
我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多事之秋。
蟠龙镇归并后的那个秋天。
说起归并来,这里面有着一个很大的计谋,主要是我的主意,我和天明的谋划结果。
四月底我就职,之前回学校取了毕业证,我们土木系很灵活,只要找到工作,系里就准许毕业,上交给教育处办理毕业。
飞龙省土地局坐落在省城的南面,我上手很快,一个月后,因为专业对口,加上龙头市土地局人手短缺,我被临时派过去到归并委员会工作。归并,是龙头市近期最重要的工作,龙头市有矿产,省里动议把龙头市作为省里的二线城市发展重点,扩大城区建设,归并附近区县,是可见的手段。
我到了龙头,看到了提交来的归并方案,这个方案要集体讨论的。我意识到复仇机会来了,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于是我把我的设想,告诉了天明。
归并计划中,归并了巨龙镇,因为巨龙镇和龙头的直线距离,只有十公里,巨龙镇也相对于蟠龙镇,更发达成熟,这次归并,原先并没有蟠龙镇。
天明问我归并不归并蟠龙镇,有什么区别。我就告诉他,不归并,蟠龙镇将上升为一个县级单位,这是方案中提到的,那么高家的势力,会比以前更大。归并了蟠龙镇,它只能作为龙头市的一个新区,至少,高家人受制于新区区委,不能乱来,再加上上面还有市政府管辖,换句话说,归并蟠龙镇,高家的地方势力就很有限;任由它成为独立县,高家会成为更难对付的地头蛇。
天明听了也说确实,问怎么才能把蟠龙镇也一道归并了,我说尽我所能吧,要找到理由说服市里的领导。
在方案讨论时,我提出了我的方案,领导让我说说理由,我就按照我想到的做了汇报,主要的意思是龙头市只有些有限的矿产资源,文化底蕴也欠缺,作为一个新兴的二线城市,只有这些是不够的,我查阅了不少城市扩展的先例,发现很多要靠旧有的或新建的文化旅游资源带动,简称文旅资源,这样会事半功倍。
领导听了我的思路,感觉有东西,让我举例说明,我就口若悬河地说了一番,描述了一下前景,直说到众人都心动。领导最大的顾虑是距离稍远,蟠龙镇离市区大约二十五公里左右,我说首先蟠龙的旅游资源是现成的,山明水秀,俗话中的有山有水有河流,哪怕再建个游乐场动物园什么的,地方是有的,有很多城市想要发展这些,受困于土地不够;另外,也就二十五公里,所需的只是一条快速公路,也不到半小时车程,譬如巴黎的迪士尼乐园,离巴黎城区三十多公里,还特意修了一条地铁,花费巨大。
总之,那几天的讨论,真的把调子定下来了,很快,我的新方案被领导们拍了板。我第一时间告诉了天明,天明很是高兴,特意到龙头市来找我喝酒庆贺。
***
紧接着就是归并,夏天,归并工作开始。这和我无关,我回了省城。
天明找到我,告诉我归并后他把胡喜安接到了省城。他和胡喜安的事情,之前我知道一些,我心生疑惑,问以后在胡喜安和郭轻烟之间,他的选择。
天明听到我问,双手抱头十分痛苦,最后说他也不知道,可能,会选择郭轻烟吧,毕竟人家大姑娘家,离家数千里来投奔他。我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这才坦白是分手宴那天,和郭轻烟好上了,当时他喝多了,完全不记得发生了什么。我再问他那胡喜安怎么办?他说他从小把喜安当妹妹看待,也没料到后来的发展,至少,把喜安接过来,是能护着她的安全。
我说你呀,可真糊涂,无论选哪个,另一个都肯定不肯。总之,这是一笔糊涂账,算不清。天明说咱们能不说这事儿了吗,烦。他只是喝酒,喝到咛叮大醉。
我也曾问过天明,他的仇人名单上,都有谁?他说是高奈渠、高解放、高本生、高育丰和高云龙,我再问他接下来怎么复仇,他说现在是法制社会了,总不能直接上门把仇人打死,还要再等机会。
我们没想到,机会马上就来了。
不知道高家是从我和天明的关系,还是天明接走胡喜安的事儿上发现的,不久之后天明在省城看到了高本生,在他住的招待所周围晃荡。天明赶紧找我去商量,我们正商量,被赵所长的勤务兵小蒋听到,出了个主意,让我们俩都叫好。
这天下午,秋高气爽。
天明又看到高本生,好像腰里还别着东西,就引他到僻静处。天明问高本生,责问他,不是高士奇都发话说,事情已经结束不再提吗?高本生二话不说,从身上掏出来短刀,吓唬天明。一直隐蔽着的小蒋和另外一个兵从暗处蹿出来,三下五除二把高本生按倒在地,扭送到省公安厅报案。
小蒋和那个兵,路上套上了军装。公安厅的人看事关军民关系,非常重视,当时又是第二次严打开始,直接重判。当时的惯例是,只要身上携带管制刀具,就可以认定是犯罪,判十年,高本生又意欲伤人,直接判二十年。
高家人慌了,赶紧上下运动,但赶上风口,徒劳无用。
我们的计谋得逞,高本生完了。后来听说他按重刑犯被送到新疆,后来就再没消息了。
接下来就是天明大婚,在84年的早春,选了农历的二月初二龙抬头作为吉日,当时郭轻烟已经查出来有孕,不能再等了。
婚礼上,我做了伴郎。只是我完全没料到,天明的婚姻,只持续了半年。
两个月之后,我印象里是84年的春天尾巴,天明又来找我喝酒,我发现他脸上,已经有了皱纹,天明告诉我,喜安的预产期是五一左右,而郭轻烟的,是六月初。这可真是天大的麻烦。
后来,果真出了事。
郭轻烟是个独自自主,有想法的女人,在学校我并没看出来,不过她能主动追求自己的幸福,说明她不简单。
不简单的她,很快就发现了蹊跷,一天她发现天明魂不守舍地,就觉得不对头。天明找了个借口出门,她挺着显形的肚子跟踪,发现了天明和肚子更大的胡喜安见面。
然后就是常规的一套,审问、坦白、忏悔、吵闹,直到要闹离婚。我知道天明的身心已经崩溃,作为局外人,只能劝和。无奈郭轻烟不肯妥协,让天明把喜安送走。
天明也不肯再退让一步,两人僵持不下。僵持不下时,喜安要生了,天明不管不顾,也不回家,在医院陪着喜安。喜安生产前做了B超,是个儿子,天明难得地很开心,说老雷家终于有了传宗接代的人。
那段日子我也不好过,两人都找我理论,让我头昏脑涨。我怕天明顶不住,就多跟着天明。
那天,临喜安生产的前一天,医生把我们俩叫去,说喜安的生产危险性很大,因为发现她的宫颈口严重受损过,不论是顺产还是刚刚引进的新式剖腹产,都可能会产后大出血。天明问哪一种更安全,是不是剖腹产更稳妥些,医生表示,几个产科医生也都是新学的剖腹产,熟练度都不太高,说不定更危险。
医生问得很直接,说最好做足准备,要是到时候只能保一个,提前签字画押保哪个。天明说当然保大人。没想到喜安找护士长,正好在门外听到,就推门进来,说要是那样,就保孩子,她爱极了天明,想为天明生个儿子。天明不同意,喜安很坚决,抢过协议书来,勾选后自己签了字。
第二天情况果然很凶险,我们俩在产房外,亲耳听着喜安的呼号声,从声嘶一直到力竭,直到没有了声响。费尽千辛万苦孩子生下来了,但喜安大出血,紧急送进抢救室抢救。
我和天明一直守在外面,整整一天一晚。
曾经有一段时间情况有好转,但终究无力回天,喜安是第二天走的。始终怀着一线希望的天明看到医生冲自己摇头,先是愣愣地站了几分钟 ,接着嚎啕大哭,直至哭哑了声,昏倒在地。
晚上他从病床上醒来后,护士问天明给孩子起什么名字,他揉着眼睛想了一阵说,孩子妈命苦,没有福气,就叫雷宏福吧,别再像他妈那样命苦。
他爬起来,我们俩一起把喜安的丧事办了,喜安的丧事办得很快,第二天就火化了。抱起喜安的骨灰时,天明的泪水止不住,把盒子都打湿了。
天明觉得事已至此,无法可想,天下之大没有人能化解他的苦痛,只剩下我陪着他。他抱着喜安的骨灰盒,我抱着雷宏福一起回了家。
照我的想法,现在最大的障碍已经没有了,只要郭轻烟肯原谅天明的过去,两个人的婚姻还是能够维系。没想到郭轻烟见了孩子进门,又是一场大闹,闹到连孩子都早产了,害得我们俩刚出省医院没几个小时,又回去了。
孩子顺利地早产出来,足足早产了四周多,五斤不到。
郭轻烟下定决心了,她要离婚。
每个女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她感觉不到幸福,那就这样吧。
两个人用最快的速度离了婚,天明心善,怕孩子拖累女方,把孩子留下了。
这个孩子,也是天明给起的名字,他想起罗瞎子的话,说雷爱军咽气的时候,大喊了三声雷达,就给孩子起名叫雷达。
我当时没在意,过了几年我跟天明说叫雷达太奇怪了,不如按照宏福的第二个字来,这样也好听,叫雷宏达,天明听了说好。
所以,雷宏达这个名字,说到底是我给起的。
后来的几年里,天明含辛茹苦,一个大男人,拖着两个儿子,不知道受了多少罪,最起码,孩子的母乳问题不好解决,还是小蒋热心,给介绍了不少正哺乳的当临时奶妈,所以,两个娃子是吃百家奶长大的,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都长得很结实。
没到两年,天明的发根开始发白,我知道他不容易,尽量帮他。
日子就这样,过得很快,为着两个儿子,天明复仇的心思,也逐渐放下了,他现在,只顾着养孩子。我问他还报仇不,他说先这样吧。
我自己呢,算比较顺利,在土地局里干得春风得意,毕竟因为上次归并的方案,得到了领导的赏识,很快就升到了科长,只用了四年,在体制里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奇迹。
不过再过几年后,我有了一定的权力后,麻烦事儿就来了。
总有人想方设法地想要土地批文,而我这一关都是必须要过的,所以,送礼结交的人络绎不绝,我本着初心,一概轰出去,只按照条文和实际情况来执行权力,处事公正不徇任何私情。
我的这个工作作风,甚至得罪了黑道上的人。这两年为了一块龙爪区的核心地产,得罪了倪家人。倪氏集团,我之前就有所耳闻,属于黑道,背后的老总叫倪非凡,据说他想贷款买下这片黄金地带,以后弄个夜总会,本来我对这些乌七八糟的娱乐场就很反感,加上他家的条件不够资格,自然是不批的。
倪家先是许以重金贿赂,不奏效后就威胁我,说知道我孩子上哪个幼儿园,夫人在哪儿工作什么的,都是些下三滥的手段。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我还真不信邪,我坚信邪不压正,光明必将冲破黑暗。
对了,我忘记说了,这几年我也没闲着。结了婚,老婆是省城的,也和天明一样,有了两个儿子,现在大儿子上学了。一个是香港回归那年生的,一个是澳门回归那年生的,我给他们起名叫柳如松和柳如柏,希望他们将来,能像松柏一样,堂堂正正。我还想再要一个,这样就能超过天明了。
我早就想好了,再来个儿子,就叫柳如槐,要是个闺女就叫柳如梅,都是好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