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之章 第五章 柳师言
我叫柳师言,来自山西,和雷天明的友情,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友谊。
第一次见雷天明是在校外,当时他正在飞跑,我看到他身后不远有三个人在追撵,其中两个还拿着铁棍,边跑边喊抓住他打死他。
我没来得及多想,心里的念头是后面追的人要打死人,想来不是什么好人,就斜刺里奔过去,用肩膀撞翻了最前面的,然后把后面两人也推倒在地。我看雷天明逐渐跑远,心里安定了不少,看对方人多,我往另一个方向跑,我练长跑,耐力好,很快就摆脱了分路来追我的一个,绕路回了学校。
到了校门口,发现几个校工拦住了另外两个追杀者,正在理论,我就躲在一旁。那两个人见难进校门,最后骂骂咧咧走了。我从隐蔽处出来,一进校门,就见雷天明在传达室后面的角落蹲着,脸色苍白。
我才意识到我救的是校友。
雷天明见是我,起身道谢,我俩聊起来,原来他和我一届,是数学系的,我问他事情的原委,他拉我到僻静处,说了个大概。
他是在老家结的冤仇,不是他家的错,对头是支书家,姓高,先是逼死了他老妈,又害死了他老爹,现在还想赶尽杀绝。
我问他为啥不报官?他说对头很霸道,和上面又狼狈为奸,官官相护,他老爹为了老妈的事情上访十来年都没有个结果。
我有些不信,再问得仔细些,才发现竟然是真的。他边诉说边抹眼泪,把我当做了知己,我问他方才那几个就是对头吗?他说就是,其中一个他认识,是高家的高本生。
我觉得事无善了,以后他该怎么办?总不能在学校里躲一辈子吧,就提醒他把这个情况报告给校长,看校长有没有良策。
校长听了我们的报告,一时犹豫不决。这件事儿可大可小,他又不知原委和深浅,就说也不知道追杀的人住在哪里,没法找地方公安介入。目前最紧要的,是先保护好雷天明,就专门找了个膀大腰圆的校工,每天就是和雷天明形影不离。
校长雷厉风行,又把雷天明从宿舍调换到校工住的地方,从安全角度上更为稳妥。
自此我和他成了好朋友,好友之间无话不谈。
后来我才知道,高天明那一晚从蟠龙镇出逃后,颇有一番传奇经历。
那一晚临近半夜,雷天明跌跌撞撞绕到寻龙坡后山,就寻思选哪条路。肯定不能走公路,再翻山也不现实,逃跑的速度会比较慢。要么沿河走,要不往西几里地沿铁路走一段再说,最终他觉得沿河走可能被高家堵到,就往西拐到铁路沿线。
铁路很简单,只有两条火车道,一条是北上,一条南下。
北上经过龙头市,直奔省城,南下会穿过河套地区,方向是我的老家山西。只能去省城,因为罗瞎子介绍的赵师长可能在那边,虽然高家可能也会去省城找他,风险和机遇并存,去山西他更不熟,也找不到熟人能帮他。
可巧,从南面来了一趟运煤的列车,这条铁路线客运和货运都有的,雷天明追着运煤车,在一个山谷的大转弯处,扒上了最后一节,第二天一早,就到了省城。
到了省城,雷天明琢磨该怎么找赵师长,一个退伍的军人,会在哪里呢?
他想起来送雷天光参军报到的招兵处,去问了一圈,招兵的人说不是一个部门,完全不熟悉。好在那人闲得没事儿,帮他查了一圈,给了一个电话,说打这个电话应该能问到,雷天明打过去,是退伍军人事务部的省分处。
省分处的人先问雷天明是哪个部门的,雷天明无奈,谎称是赵师长乡下的远亲,到省城来投奔。对面很警觉,查问是哪个乡下,雷天明支支吾吾,心想赵师长退伍能回省城,老家肯定不远。他编了个省城附近的县报给分处的军官,军官记录后告诉他等,让他过后再打回去问。
雷天明掏出瞎子给的钱,吃了碗白汤面,下午两点再打电话过去,有了消息。最近十几年里总共有两位赵师长退伍,一个正师长,退伍后去了省水泥厂当书记,另一个是副师长,到了陆军开办的招待所当所长。雷天明千恩万谢,那个军官说别光顾着谢了,赶紧去找吧。
雷天明心想:罗瞎子没说是副师长,那赵师长应该是那个正的,水泥厂挺远,在东面市郊,雷天明找到赵书记,拿出瞎子给的那块铁皮样的东西,赵书记愣住了,雷天明看他没反应,知道不是他,赶紧出来直奔招待所。
招待所在省城西边的市郊,这次对了。赵所长看到东西就问:“你是罗医生的什么人?”两人聊了一下,雷天明得知罗瞎子在68年时,救过师长的命。当时武斗很凶,民兵和正规军实弹对抗,赵副师长说自己被一颗手榴弹炸成重伤,当时卫生员也中枪差点儿没命,到处找赤脚医生,正好罗瞎子在那附近,把手榴弹的弹片从肺部取出来,他才捡回条命。后来一唠嗑,发现罗瞎子是飞龙省的,算是同乡。
赵副师长后一年退伍了,临走前把这块弹片留给罗瞎子,说日后可以凭这个相见。罗瞎子当时并没有瞎右眼,都称呼他罗医生或罗大夫。
赵副师长,现在的赵所长听雷天明说了自家的事儿,决定把雷天明带在身边,住招待所里,高家人肯定找不到。住下后,雷天明又说出最紧要的事情是录取通知书,可是录取通知书会发到蟠龙镇去,自己没办法拿到。
赵所长让勤务兵小蒋到省邮电局打听一下,是怎么个流程。小蒋回来说,要是从外省来的信件,都要先到省城,再分流下投。赵所长说那就好办了,他让小蒋每天到邮电局蹲守,凡是看到录取通知书,都截下来。
高考刚恢复,本省考上大学的并不很多,三天后小蒋拿着雷天明的录取通知书跑回来,雷天明拿到后咧着嘴傻笑。
这两天赵所长也问了罗瞎子的情况,他想着把恩人也接到省城来,反正只是一个人,也不麻烦,就找个精干人去蟠龙镇。两天后那人回来说罗瞎子不见了,镇上人说昨天还在的,今早就消失了,也不知去向。高天明听了惊异,赵所长听后怅然嗟叹,却也无法可想。
赵所长对高天明说高家人不知道你拿到了通知书,就去大学报到吧,书还是要念的,不能耽误正事儿,陕西那边,他使不上劲儿,让雷天明自己当心。赵所长派两个人送雷天明上了火车,雷天明直奔西安。
追杀雷天明的事情过后的两个月,我常和他泡在一起,了解了他更多过往。而高家人也没再出现过,偶尔我会去学校附近转转,看看情况。我也和高家人照过面,所以不敢走远。好在后来没再有情况,想来高家人熬不住走掉了。
第一个学期结束,我闲来无事,陪着天明回了飞龙省,没过完假期,赵所长病倒了,诊断后是胃癌晚期,最多还有一年时间。雷天明很伤感,为赵所长,也为自己。
赵所长枪林弹雨过来的,心态很达观,他嘱咐我多照看天明。假期里赵所长为了帮天明解除后患,特意请了两个现役军官,去蟠龙镇找高士奇,警告高家不要再找天明的麻烦,否则后果自负。高士奇衡量利弊,赵清风只是个县委书记,军队来的人不知底细,俗话说民不与官斗,官不与兵斗,都得罪不起,就表态说事情到此为止。赵所长又当面吩咐招待所的下属,只要天明想住,就可以一直住,不管他赵所长将来如何,天明听了后心里存着万分的感激。
我问过天明,事情就这样算了?天明总是一句话:杀父辱母不共戴天。这个仇肯定要报,至于怎么报他还没想好。我觉得,换做是我,也是一样,这样的深仇大恨,怎么能放下?
我们专心念书,徜徉在知识的海洋里,时光过得飞快,转眼间就到了大四,我们土木系马上要下工地实习,我分派到河北的一个工地。听说我就要走了,天明找到我,问我将来有什么打算,我说不准。天明说如果有机会,帮我在飞龙省省城里谋个岗位,当时赵所长已经不在了,我笑着说你能有多大的把握,天明说赵所长走之前已经找了关系,在省科委帮他谋划了一个职位,将来能有些办法可想。
临走那天,天明来送我,面色苍白。我问他怎么了,他显得很是愁苦,但是没告诉我原因。
之后的日子,我和天明经常通信,彼此叙说各自的经历。实习期只有半年,余下半年同学们都在找工作,我回山西老家去求职,找了两个月工作,没有合适的,我想起天明的话,就写信给他,他让我等他消息。四月中,他打电话竟然说,已经把我介绍到飞龙省土地局,当个科员。我自然是十分惊喜,省级的土地局,是个极好的工作,我立刻买了车票,去了天明那边就职。
到了那里,我见到了站台上的天明,他身边的,竟然是我的同学郭轻烟。
之后的几年,我陪着天明结婚,也陪着他离婚。还有几件更大的事情,每次我想起来,都只好感叹世事无常,变幻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