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之章 第二章 秦太平


  蟠龙镇原先是没有中学的,只有两所小学。

  设立中学是镇委会1955年定下来的,报批上级通过后,开始组织建设。因为缺老师,上级再往上报请,给了十个老师的名额并组建了一个工程队。

  我就是1956年来的,从福建支援边疆。因为老师里我岁数最大,就当了校长。老师们在半年内陆续到位,这里面有郎志红和胡丰岚,两人都是从浙江来的。我组织了两次业务考试 ,决定让郎志红当数学老师,胡丰岚当语文老师,我自己教政治。

  刚到蟠龙镇时,学校的地基刚打好,工程进行得很顺利,高士奇书记头年上任,年轻人心气儿很高,把镇中学当做大事儿办。当时生产任务很重,抽调不出多少人来施工,他自己经常来工地,督导工程进行。

  农忙时只有几个瓦工电工在,农忙一收尾,高士奇安排了二十几个壮小伙儿过来,其他镇上的人,不忙时都到工地来帮忙,那个时候我结识了雷爱军,他是朝鲜战争的老兵,其实算小兵,参战时十八岁。论起来他比我还小着三岁,建镇中学时我也才25岁。

  雷爱军找了三五个退伍兵,整天在工地上忙活,一车一车地把砖头,从砖窑拉过来,学会了砌砖后,就主要负责砌砖,可以说,镇中学是他一块砖一块砖盖起来的。那个年月,人的工作热情很高,也没私心杂念,一心建设社会主义。

  转过年,学校盖好了,镇上组织招生,我组织教学。

  蟠龙镇一共900多户,3000多人口,应届的小学毕业生100多,有大约一半多接着上中学,另一小半,个人资质和生产需要,十二三岁就开始务农了,我很想让所有孩子都接受更好的教育,但是做不到。

  所有学生都没有收学费,真正的义务教育,因为就算收个仨瓜俩枣钱,也不够花销。老师们要发工资,要解决伙食,就是不小的花费,这还只是小头儿,大头儿是全年的水电取暖和书本费用,近一百个孩子的课本我去省城解决,要跑教育局领补贴,再到省委领另一笔补助,去新华书店订课本,每年要跑好几趟,蟠龙镇的交通不便利,高士奇安排,趁着拖拉机出去时把我捎上。回来时要约好时间,不然那么多课本我一个人背不了,有两次,雷爱军不忙,就和我一起去背。

  水电架好不难,最难的是冬天取暖,这里没有暖气,都要烧煤球,又是一大笔钱。镇上也没有专款来解决,就动员每家每户都支援一点儿煤球,烧百家煤。雷爱军负责找部分柴火补差,最困难时期煤球都烧不起,他找来的木柴也顶过了几次难关。

  很多孩子念着念着就念不下去了,学生流失很多。因为除了上面这些,练习本和纸笔,还是要自己购买的。有些孩子家里困难,挣的工分太少钱紧巴,还有家里有人病了花钱治病的,总之,大家都在坚持,坚持不下去就不念了。

  以我这么多年的经历看,农村条件很艰苦,优质的孩子也不多,能考上大学的凤毛麟角,五十年代有三个;六十年代的孩子,社会动荡生活清苦,整个十年只有一个孩子最终考了出去;再往后,我知道的也就雷天明和高奈渠两个孩子比较优秀,雷天明后几年没上,我帮着他自学,在恢复高考的第二年考上了一流的大学,而高奈渠很可惜,成绩优异,但是他最后没考成,后来接班他爷爷当了书记,走了仕途。

  八十年代社会稳定了,大家生活条件也逐渐变好了,再加上85年蟠龙镇正式归并到了龙头市,我退休前的几年,是我人生中的巅峰,我教的几拨孩子都很出彩,在那几年的高考里,区一中的成绩能排到市里前三,不少孩子考上了大学,勉强弥补了我受伤的心灵。

  当初我怀着满腔热血而来,退休之后又返聘了十二年,可以说为了改变农村的教育现状用了毕生的时间,到我2001年退休时,回首往事只剩唏嘘。

  说来也真是诡异,生活困苦时,最需要搞好教育,但是前四十年,孩子们没念出来,到了条件好的时候,倒念出来了,那么我们搞教育的意义何在?

  说回到高家和雷家的恩怨,我是亲身经历,我最清楚。

  起因都是源于郎志红。

  郎志红的原籍是浙江余姚,家庭条件不错,当初和我一样,响应国家号召支边。她水平不错,数学课教得也不错,如果搁现在,也会是个好老师。

  每个人都有弱点,她的弱点是爱较真,脾气急,不会讲话,和人打交道的能力不行。

  她的长相,放在蟠龙镇,那是数一不数二的。个子不高,圆脸齐肩短发,颜值高,五官精巧迷人,说句心里话,当时我也动过心思,也试着极委婉表达过一次,无奈她对我没感觉。

  江浙人都是汉人里的精英,心思敏捷。那次我找了个机会刚要表达,就被她巧妙地拦住了。我知道她可能择偶的条件不低,但是盘算了一番自己的条件,勉强可以够上,就想试一试,没想到还没张口,反倒被她一席话说到哑口无言。

  我最不理解的是,最后她嫁给了雷爱军,一个大老粗军人。

  都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围着蛋转的都是苍蝇,那围着美人转的,往往净是没有自知之明的男人,自从郎志红到了镇上,艳名远扬,动心眼儿的不在少数。高士奇和我唠过,他想把他二弟高育宝介绍过来,让我牵线,我好一阵推辞,我不想得罪郎志红,我知道她一定不肯。后来连旁边的巨龙镇的书记,包括县里胡书记也问过此事,陆续介绍过几个年轻干部过来相面,不出所料,都被郎志红撅了。

  她性子直,不会绕弯子说话,不行就是不行,不给旁人留面子,说回来那次拒绝我已经算非常委婉了,可能是想着还是同事,还要长时间相处吧,对生人可就没那么客气了。我想,或许学数理化的都这样,一清二楚没有中间地带。但是她这个性格,心高气傲地容易得罪人,都说性格决定命运,我觉着很对。

  我记得好像是在1957年底,就是开课的第二年,郎志红和雷爱军登记结婚的,周围的人都和我一样,都在惋惜。

  起因可能是有一次去省城,那次我身体不适,就让郎志红代跑一趟,雷爱军正好在边上听到,自告奋勇跟着去,说一个女同志跑远道,不太安全,再说要背课本,男劳力总是需要的。我后来和雷爱军唠过,问他俩是怎么深入感情的,雷爱军说在省城碰到几个流氓,趁他没在时上来堵着纠缠不休,手脚还不老实,摸了她,照现在话叫袭胸。他回来看见,冲上去打了一架,把对面三四个都打躺下了,然后叫警察来处理,英雄救美。

  反正是后来他俩就好上了,雷爱军每天都来接她放学,用他那辆大二八车,驮着郎志红回她宿舍,郎志红也不避讳,在后座上笑嘻嘻地和他唠嗑。

  人的感情是慢慢处出来的,自从有了接送的特权,不到一年俩人就结婚了。那个年月不办婚礼,领个证发几包喜糖,就搬一起住了。

  后来我打趣问她,一个知性美女嫁了个大兵,她家里人同意吗?她就笑着辩解说她家老雷是战斗英雄,有奖章的,不丢人。

  俩人感情挺好,没过两年就生了俩儿子,大儿子雷天光后来没念下去,参军了。小儿子就是我说的那个雷天明。

  雷天明这孩子,很聪明,功课上一点就透,还能举一反三,我一直看好她。可惜66年秋天后学校停课了,当时他才念到初二。我怕耽误他前途,鼓励他自学,为此我给他找了全套的中学课本,还介绍了省城里几个老师帮他补习,这孩子真要强,自己念了几年,等恢复高考之后就去考,第一年没考上,第二年考上了,是西安的西北工业大学数学系,子承母业。

  那几年,我也比较闲,很关注雷天明,毕竟好学生不常有。曾经有几次我发现他心思不稳,推测他可能在谈恋爱,还郑重提醒过他以学业为重,不要心有旁骛。现在法律规定是22岁才能结婚,七十年代,农村里可没有这个规矩,十七八岁结婚的有得是,早早结了婚,老婆孩子热炕头,就不会再念书了。

  我见过总和他在一起的小女生,可巧就是语文胡老师的丫头胡喜安,也是在蟠龙镇出生的,比雷天明还小着一两岁。可惜她小时候发高烧时治得不及时,脑子烧坏了一些,时不时犯迷糊,念书不行。不过那丫头人长得俊俏,算是个迷糊小美人。

  一切的一切,都从那个午后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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