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鸭绿江碧波荡漾,在暖暖的阳光照耀下沿着安东市的东沟徐徐流向大海。傍晚的兵工厂也像奔流的江水一样沸腾不息,操场上仍白昼如磐,收工后的战士们都整齐地坐在场地上。临时搭建起来的主席台挂着“诉苦报告大会”的会标,两边是“牢记阶级苦,不忘血泪仇”的大字楹联。在领导座位上到会的还有辽东军区政治部的首长,据说是专门冲着这场先声夺人的诉苦大会而来。这位随身带着一位警卫的赵主任就坐在主持会议的刘世杰旁边。

  报告已经进行了约一个小时,在群情激愤的口号声中,最后一个上场的章杰悲痛地讲述着自己的身世……她沉痛地回忆道:“……我一家七口,父亲和刚满16岁的大哥每天都去给地主扛大活,可一家人还是吃了上顿没下顿。长年的劳累使父亲身患痨病;父亲不仅无钱治病,还要一天不停地给地主扛大活,没过多久他就离开了人世。为了养活我们姊妹五人,母亲只好扔下刚生下三个月的弟弟,去本村的宁财主家当奶妈。之后,丧失了依靠的母亲为了把我们几个孩子抚养大,又忍辱负重地去给本村一个保长家‘做小’(奶妈子),起早贪黑地干脏活累活,受尽了欺凌!我也因此有了上学的机会。母亲39岁那年,她也因病不堪重负,含冤而去。当时我的小弟才五岁。15岁的我被迫离开了学堂,去缫丝厂当童工;因为爹妈都没了,我就和小弟寄托在哥嫂家相依为命……” 章杰又接着诉说道:“为什么我们穷人的命这样苦?我想主要是因为我们没有土地,不得不受地主老财的剥削和压迫。是英明的共产党领导我们斗地主,分田地,才使我们看到了翻身做主的希望!“8·15”光复后,我弃工回村,乡亲们选我担任妇救会长,我就带领他们斗地主、分田地。可国民党反,动派不甘心失败,向解放区大举的进攻;还乡团也趁机猖狂地反扑。在我逃出来之前,还乡团的副官宁二彪,带领穷凶极恶的还乡团包围了我们村子,架起了铡刀要我的人头。他们没找到我,就将我弟小宝和嫂子捆绑起来当替罪羊。我无奈之下,才连夜走了一百多里的山路,来投奔了亲人解放军。我现在是多么希望能跟随大部队尽快地打回去,去消灭那些国民党还乡团,把我的亲人和乡亲们,都解救出来!……”

  此时,义愤填膺的战士,都愤怒地挥舞着拳头随着徐干事高喊:“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打倒蒋介石,解放全中国!……”主席台上就坐的几个首长看到这个场景,一起交头接耳地赞叹着:“这个章杰,可真是不简单!……”

  当发完言的章杰离开了讲桌,主持会议的刘世杰对着台下全场官兵,用洪亮的声音说:“以上几名诉苦的同志,仅是我们广大受苦受难阶级兄弟的代表和缩影,他们的苦难和仇恨就是我们的苦难和仇恨。如果不将残害我们的国民党反动派、及其地主阶级,彻底消灭和铲除掉,我们普天下受苦受难的劳苦大众,就不能被拯救出来,这些地主老财,就永远会骑在我们百姓的头上作威作福!……”全场又爆发出一阵响亮的口号:”打倒地主阶级!打倒国民党反动派!抓紧生产,支援前线,解放全中国!……”

  刘世杰和梁景山陪着军区政治部赵主任回到厂长办公室。将要返回的赵主任一坐下就禁不住大加赞赏说:“这场诉苦大会开得太好了,正合军区首长部署的政治工作节拍!我一定把你们的经验做法带回去,用通报的形式介绍给整个军区!可我还想知道,你刘教导员原来就搞过这种诉苦大会吗?”刘世杰:“当然,这是我们八路军老部队西元政委倡导开展的习惯做法,每当大战之前或到了一个新地方,都要通过这种方式激发广大官兵的斗志!”

  “西元老政委?”赵主任疑惑地询问。刘世杰认真地回答说:“就是在山东我们八路军滨海老六团的政委刘西元,还有老团长徐绍勇……这二位也是现在直属二师的政委和副师长。” 赵主任仍然疑惑地问道:“不对吧,刘西元现在是我们辽东军区和独立二师的师长兼政委!还曾叫过刘东元!” 聪颖的刘世杰这才划过拐来说:“就是他刘西元,13岁从江西吉安当的红军,还曾是115师686团三营的教导员,我原来的前任老首长。不过还有一位我的老乡也在二师师部任首长,叫刘兴元!这样吧,请赵主任回去不要把我现在的情况告诉给西元政委……” “那为什么?”赵主任有点不解地问。

  对刘世杰的心理心知肚明的梁厂长略带抱怨地抢着说:“人家是主力!还不是怕粘在了我这里?” 刘世杰这才正宗其事地解释说:“赵主任,我被军区人事处临时派来帮忙已经半个多月了,而我一师尖刀营的同志们还盼着我快点回去呢!”……赵主任:“这件事我知道,你是怕老首长埋怨你辜负了他对你的厚望吧?”刘世杰:“还是赵主任理解我……”

  章杰回到寝室就被众多的战友团团围住,大家对她的身世和经历纷纷表示同情和关切,其中一位工程技术人员情不自禁地握着她的手说:“ 章杰同志,在这战乱的年代,你一个姑娘家,竟勇敢地在土改斗争中同地主恶霸作殊死的搏斗,又机智躲过了还乡团的追杀。太了不起了! ”章杰则神情忐忑地说:“这位工程师大哥,是苦难的身世迫使我这样去做,在举目无亲、走投无路的环境下,我别无选择!……” 刘梅大姐看到围拢的人逐渐散去,便更关切地向章杰问起小弟的情况:“孤苦伶仃的小弟才十一、二岁,每天到大山上给地主放牲口,他能受得了吗?”章杰此时的心中一阵酸楚,心想何止是年小孤单和整天的劳累啊?他还时刻遭受还乡团实施报复的威胁呀!禁不住下决心说:“我想尽快地把他接过来。”在一旁的张丹也同情地说:“对,想法把他从虎口里接过来吧,做我们大家的小弟。这孩子太可怜了!” 章杰的心中顿时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关爱和温暖。无比激动地说:“谢谢姐妹们对我的关心!以后,部队就是我的家,我会永远跟党走,不惜为革命奉献一辈子!”

  魏大虎一行三人驾着骡车经公主岭、长春、德惠、榆树,这一日终于到了山高林密的五常县境内。尽管路上也多次遇到国名党军的盘问,还好,由于一行三人以到五常购买药材的理由作掩护,都被一一被放行了。可越是靠近了哈尔滨沿线的松花江,驻扎的国民党军就越多,盘查得也越严格。可三个人的情绪也越加饱满旺盛,他们沿山而下朝着远远望去的松花江扬鞭驶去……

  在五常县境内与双城交界的一个农家客栈里,魏大虎正在趁早饭的机会盘算着这最后的一道关口,要独自来闯。他站起身子,从窗户观望淅淅秋雨中的那一马平川,对身旁的两位搭档说:“小二兄弟,你不要再送我们了,按杨老板的嘱托你就购点药材返回吧……”店小二诧异地问:“你的腰伤还未痊愈,这又连续折腾了五、六天,我还是再送你们一程吧?” 魏大虎:“该帮的你和杨老板一家都已经尽力了,再说,我们朝江边赶也不能乘车了。刚才听老乡说:“双城就是哈尔滨的南大门,可这雨天双城那边是‘疙瘩道,老车辙,晴天罗颠簸,这雨天不是打误就翻车!” 警卫员小隋:“还有我嘛,就不麻烦兄弟你了!”说完将兜里的花剩的两个铜板掏出来递给对方。魏大虎:“对,我们马上就快到达目的地了,这雨天虽然路难行,可我俩绕开码头去找条小船也容易躲开敌人!而你,还要拉着药材往回赶……”

  店小二听罢,只好点了点头说:“那我就不再奉陪了。”说完,赶忙从车中的一个装药材的麻袋里,掏出了用布包裹的砍刀。他把包裹递过去说:“营长大人,这是您的宝贝!” 魏大虎难为情地一手接过来,另只手把店小二的头搂在自己怀里说:“我们后会有期吧!”说完,二人便把包裹放在麻袋里、用绳子系在在警卫员小隋的身后,各自腰中别了二十响的驳壳枪,消失在客栈外茫茫雨雾中……

  次日,厂办公室。徐文智对理应刮目相看的章杰说:“你昨天讲述的太生动了,我们大家都在惦记着小弟的安危。”章杰向他盘问道:“徐干事,我能把小弟接到部队吗?”徐文智马上示意说;”请示一下里屋的两位首长吧,我们兵工厂是特殊单位,有严格的纪律约束。” 章杰从兜里拿出一份写好了的入党申请书:“徐干事,请你帮我看一下。”徐干事接过来很快地读了一遍,连连点头说:“写得很细致,直接交给首长吧。”章杰略思索了一下,知道两位首长都在,便走到里屋门口很正规地请示:“报告!” 梁景山厂长额很正规地回答:“请进。”当他看到是章杰时,便说:“我们都是同事,以后不必太拘束了。” 章杰于是和蔼地回答:“是的。”可还是敬了一个军礼。刘世杰半开玩笑地对梁景山说;“这也可能是你平常对部下太严厉的缘故。”梁景山又较真地问:“我有那样可怕吗?”章杰也比较随意地回答:“是的,我们寝室的女友,就都非常敬畏你……还有羡慕你!”

  梁景山还是认真地问道;“这还有羡慕的,是谁呀?”章杰想了想还是如实地说:“就是一说话露出俩酒窝的刘玉茹。她曾对我说,她敬佩厂长您的这种阳刚、霸气劲!”梁景山:“噢!是那个小鬼……你有什么事情啊?”章杰:“梁厂长,这是我的入党申请,其中还包括我与当国民党兵的二哥划清界限的思想认识。” 梁景山将材料接过来。略看了几眼说:“写的不错,不过你给错对象了!”顺手将这份申请书递给了对面的刘世杰。章杰解释说:“这件事我昨天已经跟刘教导员谈过了,又考虑您是一厂之主,所以才交给您的。” 刘教导员用四川口音接茬说:“对头,对头!你以后有什么重要的事,就请教刘厂长。” 梁景山:“我看你们两个一唱一和,(用手指指着脑袋)思想有问题喽!” 刘世杰又用对方的口音反问道:“啥子问题呦?” 梁景山便直接地指责说:“你们的思想已经不在这个厂子喽!” 刘世杰大笑:“哈哈……我承认有这个思想问题;可你不要冤枉人家章杰同志吗!”梁景山:“我怎么敢呢?东北军区军政大学要办个干部集训班,指名要她参加呢!刘世杰:“你看看,有这样的好事,我这个临时的教导员不是也才知道吗!军政大学可是培养政工干部的……”

  听到两位领导的对话,章杰的脸上显现出兴奋的神情,但又觉得有些失落。她想到,才刚熟悉了这个火热的集体,并遇到了像刘教导员这样好的领导,可自己又要离开去参加集训,心中不免露出一种恋家难舍的渴望和无奈。她只好下意识地说:“谢谢首长对我这样关爱。”然后敬了一个军礼,转身跑了出去。

  双城县离一师的驻地不远的一个集市。四面八方的人流都在向这里聚集。搭建的主席台前后左右,都站满了来参加集会的民众 。当一师、二师等大部队住进了周围各个村镇,部队的官兵像一团团火,很快融入了这块谋求解放的广大民众之中。一个除恶霸、闹土改、大力发展农业生产,广泛动员报名参军的热潮正如火如荼地蓬勃兴起。在今日这个特殊的日子,人们敲锣打鼓在欢迎入伍。戴着大红花的青年喜笑颜开地在同亲人挥手告别,他们登上挂有“一人参军 全家光荣”的主席台……

  一身疲惫的魏大虎从老远就认出,江拥辉团长等首长正同上台的新兵一一握手,台下的群众也在锣鼓声中热烈地鼓掌和观望。主持会议的江拥辉向大家宣布,给参军的新兵佩戴红花、颁发军装。台上台下的官兵和众多的父老乡亲,更流露处无比光荣的喜悦心情。魏大虎从台下的人群里挤出来,他大声喊着:“小隋,我们部队找到了!是我们一师!是我们二团的江团长!”小隋跑过来兴奋地纠正道:“人家江拥辉现在已经是副师长了!我们三团三营就在离这不远的赵家屯。”兴奋的魏大虎把砍刀别在身后,又从侧面转到了正面台下,向台上连续大喊了几声:“江团长……!” 江拥辉瞧了瞧,一跃从台上跳下:“喝,是魏大虎!你的伤好了吗?” 魏大虎两手握着从台上跳下来的江拥辉的双手说:“全好了,这不才赶回来,一进这集子就看到你老兄了,咱这招兵买马的生意不错啊!” “ 红火,红火!这四面八方的老百姓一听是总打胜仗的山东一师,纷纷前来报名。你看,这些青年农民,体格多棒啊!”魏大虎急切地问道:“我们三营现在怎么样?”

  江拥辉:“打四平你们三营立了大功!失散的几股人员大都返回了 !”魏大虎:“哎,这仗打的太窝囊了!”江拥辉:“唉!胜败乃兵家常事。我们全师都受到上级高度赞扬。最近师里正要嘉奖你们。就等你和刘教导员回来了。” 魏大虎有点吃惊的问:“老刘他……”江拥辉:“ 一只眼睛受了伤。也被留到安东军区医疗站进行救治。” 魏大虎:“我就想到了,这四平的小河沟子翻不了船!”江拥辉:“是啊,你们都是福将,这不说回来就回来了!……师里马上就要对这次战役进行总结表彰,等着授奖吧!” 魏大虎:“我赶紧回去看看日日思念的亲密战友,过后我再去团部和师部看望首长们!””江拥辉“好!赶紧去吧,你们三营就在前面不远的赵村。”

  一师在召开党委会之前的小型磋商会。梁必业对面前的梁兴初和参谋长、政治部主任说:“从文件看,我们东北民主联军将组建了六个纵队,我们一、二、三师作为第一纵队排在了前面。从人员和干部的配备上比原来都有了很大的加强。咱一师不说,二师的副师长兼参谋长徐绍勇就出自咱们老六团……” 梁兴初急切地插话说:“既然把一、二、三师拢在了一起,就得人和群马和套。我建议,还应把原二师(老六团)的刘西元也(通化独立二师的师长兼政委)请求调回来!” 梁必业:“你是说咱江西吉安的老乡搭档,那不成了江西‘老乡帮’了?”梁兴初:“别管帮不帮,对部队熟悉、相互配合默契,能打胜仗才是真格的!况且他原来就是二师的师长兼政委!” 梁必业赞同地点点头:“俗话说‘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啊 !你的这个建议我可以向上级反映……”

  二师的副师长兼参谋长徐绍勇,此刻正在同一师的副师长江拥辉通电话:“是一师的江参谋长吗?还能听出我是谁吗?”江拥辉稍想了一下便回答说:“你是徐猛子,二师的大参谋长吧?” 徐绍勇:“你小子在秀水河子大难不死,还真有后福呀!”江拥辉:“我怎么敢跟你毛猴子比,身上一个眼儿没有!” 徐绍勇:“这是天老爷对我的造化呀!不过我现在可赶不上你,在老首长面前多有依仗啊!刘西元变成了个刘兴元(原搭档政委刘西元被调走)!不是很熟悉!”

  江拥辉比较得意地坐下说:“我说老兄,上次拉法一仗,咱们两个师配合得可太默契了!按我们师长的意图一合计就干(没请示上级),一股脑就把88师一个加强团给全歼了。以后哇,有这样的好事还要互相想着点!老团长,咱们现在归到一起了,是一家了。这联系也多了,你有什么用得着我和我们一师的,就尽管吩咐!” 徐绍勇:“好,不愧是一个锅吃过饭的兄弟,这话让我听了痛快!我想问问咱老六团的尖刀营怎么样了?听说四平一战被打散了?”江拥辉:“告诉你老首长,你培养起来的这个三营,在四平保卫战中战绩不错。不仅坚守的阵地没丢,还在掩护部队顺利撤离之后,整编制地撤了回来!只是教导员和副营长受伤好没回来。”

  徐绍勇吃惊地问:“他们都伤哪了?”江拥辉:“听说魏大虎肚子被打了个窟窿,刘教导员只是眼睛被炮弹皮崩坏了。都像你毛猴子,是有惊无险啊!” 徐绍勇:“你这个老江(姜)啊,就是会说话!等他们好了,让他们来看我。顺便也相互交流一下打四平的感受和经验。”江拥辉:“这个嘛好说。我们都想到一起了。我们一师也正在总结经验搞培训。不过这个刘世杰打四平眼睛负伤正在安东军区医疗站接受治疗,等他回来就派他过去。“ 徐绍勇:“那好。希望以后有事常联系。”

  在食堂用完早餐的刘梅等姐妹,今天没有急着去生产车间,而是赶回宿舍来送要去集训的章杰。此时的章杰握住刘梅和张丹的手说:“小弟的事情我委托给厂领导了。若接来后,恳请姐妹们多关照;我三个月的学习,一结束就马上赶回来。”姐妹们豪爽地答应着,并向背起了行李的章杰依依惜别…… 当刘世杰和徐干事将章杰送上去军区的卡车的时候,章杰与这两位建立了一定友谊的战友深情地握着手,并将一封写好的信交给了刘世杰说:“感谢首长和同志们!拜托了,后会有期。”在她上了车之后,仍然深情挥着手……

  回到办公室,刘世杰他看完给他的这封信就喊:“小徐,你过来一趟。” 刘世杰见徐干事机警地来到室内,便认真地交代说:“咱们厂里人手比较紧。有个特殊任务,想交给你你一个人去完成。” 徐文智马上好奇地问:“是什么特殊任务?” 刘世杰:“就是前去营救章杰小弟的事。这个孤苦伶仃的孩子现在处境很危险!从多方面考虑,需要把他接过来。你骑着马,在今日傍晚,赶到宽甸县虎山区红石砬子村。在那想法找到章杰同志的弟弟张小宝。就说受他姐姐的委托来接他,力争在天亮前离开村子。”随手将自己的手枪摘下来,嘱咐说:“那一带有土匪,把它带上,以防万一。”

  “是!同志们也都在惦记着这件事。我一定千方百计去完成好这个任务。”徐干事兴奋地接过枪,跨在身上,转身走了出去。顷刻,他便骑着高大的枣红马飞驰而去……

  红石砬子村宁府的前后大门紧闭。清澈的月光照在院子里的大槐树上。在树下,一个更夫正靠在树下打盹。四外静的连蟋蟀的叫声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在下屋马圈一旁的一个很结实的木栅栏里,关押着一个衣衫破旧、孤苦伶仃的男孩。只见他将头伸向东边的大墙之外。啊,认出来了,这一定就是章杰的小弟小宝!在房上俯身潜伏的徐文智在向下仔细俯瞰着。

  小宝已经被宁财主关在这里做人质五天了。由于他嘴硬什么也不肯说,狗财主就不给他吃喝,并四外放出风去,要拿他来抵共匪姐姐的命,除非这个孩子至亲亲自来赎。可五天过去了,除了小宝的嫂子来过被挡在了门外,也只有宁府的女佣人在夜里偷着给他送点吃喝。 十分懂事的小宝知道姐姐很难亲自来这里解救他了,还乡团留下的几个团丁都是有枪的,被留在这宁府之中等待抓捕姐姐。他祈祷着姐姐你千万别来!我一个苦孩子,多受点罪,就是替姐姐去死又能怎样!             宁府的女佣人早已为小宝准备了一块干粮和能解渴土豆。可她察觉到今晚宁老爷的情绪很坏,在晚饭时就骂骂吵吵的。因此,她只好过一会在老远窥视着这里的动静。随着几声杂碎的脚步声和一只狼狗发出嘘嘘的喘气声,拄着拐棍的宁老爷带着两个别短枪的团丁向小宝这边走来。顿时,本来还寂静的院落开始喧闹起来。四处的空气变得越来越紧张。可怜小宝的女佣人和房子上的徐文智只好躲藏了起来。

  人还未到这骂声已到:“这小兔崽子,这嘴和脑袋一样硬!我倒要看看你能挺到啥时候?”宁海宽这个老家伙来到小宝的跟前,用拐棍抪棱小宝扭向一边的头骂道:“小东西,你还期待什么?传来消息,国军已经占领了四平、长春。马上就要打过来了。就你们这些个穷要饭的,就别想闹翻天的美事!我让人去给你姐姐捎信了,怎么分的我的田和房子,怎么给我退回来!至于粮食吗,吃到肚里吐不出来了。那就再去给我种,加倍地还回来!但如果你姐姐不亲自来赎你,我也不用你去给我放马了。就让你永远在这里给牲口作伴!……”团丁甲笑着说:“这牲口还有草料呢,可你只有喝这东南西北风!不过总有我们大爷陪着,也怪好的!” 团丁乙则说:“还有我这阎王爷派来专门收尸的,小子,啥时要走提前吱一声,我好给你备点送行酒1”

  宁老爷嘿嘿冷笑道:“他呀,黄嘴牙子还没长齐不够格!” 团丁甲:“你若是你姐姐多好啊,领回去做我们老爷的压寨夫人!可你一个连牵马都不够高的穷小子,有眼无珠的,白送给我都嫌累赘!” 宁财主又把拐棍伸进栅栏,用头上的钉子尖去扎小宝的头。他一用力只见一股鲜血顺脸流淌下来……房上的徐文智看在眼里,急在心头。他手握教导员的二十响驳壳枪有点忍不住了。可他一想到这次来的任务和带来的后患,便强忍着趴在了房脊之下。愤怒的小宝的双手是被捆绑着的。他先是歪头在肩膀头蹭了一下。然后吐了一口吐沫讥讽道:“欺负我一个小孩算啥能耐?!” 宁海宽:“嗬,你还有理了? ”团丁甲:“走吧老爷,先不跟死到临头的小兔崽子一般见识。耽误了咱们的好事!” 团丁乙:“是啊老爷,我们撒完尿再整几杯……”宁海宽转身领着狗和随从向茅房走去。

  徐文智等到这几个王八羔子都进了屋,这才把手中的一块带有麻药的肉投到了离正门不远的地上。听见动静,这只看家护院的狼狗窜出来把肉叼走了。房上的徐文智四脸朝天望着星空,过了一会,他又投下一块石子也不见动静。他这才翻身从房上跳下。敏捷的徐文智几步穿到捆绑小宝的栅栏前.他站在小宝的面前用手示意:“别出声,你姐姐让我来救你!”另一只手拿匕首便将栅栏门捆绑的绳索几下割断。拉起小宝的胳膊向墙外示意说:“我们走!” 来到房檐下,徐文智蹲下身:“来,爬上去。”机灵的小宝便顺从地脚踩文智的肩膀爬了上了房。然后,文智也拿来事先找好的顶门杠脚踩一跃上了房。二人迅速爬过房脊翻身跃到院墙之外。院内的狗还没醒来。可这毒狗盗人的惊险一幕去没能逃脱想给小宝送吃喝的女佣。可她装做没看见溜进了屋。二人来到了不远处的一棵树下。文智把小宝抱上马背,从怀里掏出一个馒头,递给饥饿的小宝,低声说:“咱们去找姐姐,你先垫补一下。”说完,手握缰绳飞身上马两脚一夹,二人便嗖的一声骑马离去……

  当徐文智在第二天的上午马不停蹄返回的时候,马背的前面多了个体瘦而机灵的男孩。到了厂区的大门口,徐文智让孩子牵着缰绳,他下马将孩子托到了办公室的门口。这孩子熟练地滚下马,随徐干事进了办公室。刘世杰高兴地寻问道:“没遇到什么麻烦吧?”徐文智掏出枪还给刘世杰说:“去的正是节骨眼,再晚就不好说了。听小宝说,他已经被捆绑在柱子上五天了。”刘世杰:“那你是如何把他解救出来的?”“依靠村里的农会帮忙。我作为警卫排长曾加过军区组织的特别训练,就只好趁夜深没人,来了个翻墙解救!也多亏身上有你的这把枪给我壮胆……” 刘世杰当着众人的面称赞道:“你不愧为是咱娘子军中的智多星啊!” 梁景山厂长也竖大拇指喊道:“好样的!给咱爷们脸上争光了!”二位领导的赞扬迫使徐文智激动地掏心里话说:“我头一次单独执行这样的任务。也是这姐俩的遭遇激励了我!”

  梁景山补充说:“这也多亏有刘教导员的细心安排!”刘世杰:“我这也是办了件先斩后奏的事情啊!”梁景山:“要得,要得!”刘世杰马上弯拉起眼前孩子的小手问道:“你就是章杰同志的弟弟张小宝?”张小宝自豪地点了点头。刘世杰:“地主老财为什么把你绑起来,你不是给他们放马吗?”张小宝:“我给他们家放了五年的牲口。可姐姐带领百姓分了他家的地和粮食!”梁景山也蹲下询问道:“你是受姐姐牵连了!”张小宝:“我姐姐是好人,我不怕受牵连!”刘世杰:“好样的孩子!他们让你受了不少罪吧?” 张小宝委屈地点点头,然后才说:“这帮土匪那天晚上,把康村长暗地杀害了。还把我的嫂子强迫了,嫂子天天哭哭啼啼!……宁财主几乎天天向我询问姐姐的下落。”

  梁景山:“这帮畜生,不会有好下场的!”刘世杰又接着问小宝:“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张小宝忽闪着两只大眼平静地说:“我说‘不知道’.还说她已经更名改姓,不是我姐姐了。”梁景山:“那你还想这个改了姓的姐姐吗?"张小宝:“怎么不想?她是我最好的姐姐!我整天盼着她回来接我呢。徐哥如果再不来,我也会像姐姐一样来找你们的。”梁景山:“那你这么小,找我们做啥子?”

  张小宝望着梁的帽徽说:“我大哥也是八路,姐姐告诉我,八路是咱穷人的队伍。我要参军为嫂子和受迫害的乡亲们报仇!”梁景山点头说:“嗯,像你姐姐一样,好样的!” 刘世杰蹲下身握着对方的手又问:“小宝,你还是个孩子,进了咱部队能干啥?”小宝翘着脚尖挺着胸脯说:“你别看我小,每天从早到晚要放二三十匹大马呢!就这徐哥骑的这匹马,我跨上跨下骑着飞跑像玩似的;再说你们部队的战马,不是也得有人来饲养吗?……”梁景山欣慰地说:“好!我收下你;以后场里的几匹马就交给你来饲养。”刘世杰也微笑着说:“好,我去给这个小鬼安排住处。”

  在东北军政大学的一个礼堂里,参加集训的学员正在聆听一位军区首长作的形势报告。一身戎装的章杰边听边将重要的部分在笔记本上记着:“国民党蒋介石已发动了全面的内战。面对这种形势,中共中央在军事上决定,必须实行‘集中优势兵力,各个歼灭敌人’的原则。将抗日时期以分散兵力打游击为主的作战方法,改为以集中兵力打运动战的作战方式。实行积极防御的方针,以歼灭敌人有生力量为主要目标……” 她如饥似渴地听着记着,心想这些重要的指导方针也一定是同志们渴望的。在东北军区后勤部的人事处,张处长正在和刘世杰通电话:“你可以于近日返回原部队了。你们团三营地址就在双城县的赵家村。”

  兵工厂的刘世杰又接通了军区人事处的电话:“谢谢张处长,我明天就起程,我让徐干事马上去取证明信;顺便把张小宝的登记表捎过去。” 张连生:“我还要谢谢你呢,现在兵工厂的政治工作(诉苦大会)都登上军区的小报了!……” 刘世杰放下电话就将徐干事叫了过来:“小徐,你骑马到军区后勤部人事处张处长那,去取一份组织证明。顺便把这张表送过去,” 徐干事:“是!教导员。怎么,这么快你就要走了?” 刘世杰:“我都来两个多月了。再不回去,仗都打没了!” 徐干事不解地摇了摇头说:“你走了,这教导员工作谁来做?刘世杰:“组织上会安排的。再说你们这些年轻人,都是蛮有作为的!”

  徐干事在军区人事处取完证明信后,就赶往离军区不远的军政大学集训班。到了那,他还真找到了刚听完报告下课的章杰。熟人相见使章杰感到由衷高兴。再加上徐文智向她转告了在教导员的安排下,把小宝从‘虎口里’接到部队的消息,更使章杰异常的欣慰。可听到刘教导员明天就要重返部队的消息,她虽不感到突然,但却产生一种连自己也说不清的莫明其妙的眷恋之情。她果敢地翻开笔记本,在空白的一张纸上写下:“刘教导员,感谢您的关照。祝你到前线多打胜仗,也多多保重,还望能保持联系。战友:章杰、1946年9月29日” 她将字条叠好交给徐干事说:“谢谢你们对我的关心和关照,请转交给刘教导员,我不能回去送他了……”徐干事知道刘教导员交办的事情比较紧急,也感觉到了这个章杰对刘教导员的倾慕之情。便加快了脚步和办事的节奏。这也是他最近工作的新起色和新变化。午饭都没顾上吃,他就赶回了兵工厂的办公室。将取回的介绍信和章杰的字条一同交给了刘世杰。

  刘世杰看完字条后微微一笑:“这个章杰啊……还挺重义气的。”梁景山在一旁接话说:“不仅仅是义气吧,我看她重的是感情 !”刘世杰听了这么刺激的话,红着脸辨别道:“老梁,你这就扯不上了,这才几天哪? ”梁景山:“这一见钟情,也用不了几天!我早就看出来了,你们俩双杰对应,各方面都挺般配……” 徐干事也在一旁插话:“我也看出来了,他怎么没给别人写信? ” 刘世杰心想反正就要归队了,也用不着辩驳。就对徐干事说:“你还没有吃午饭吧,快去食堂吧。” 梁景山见小徐也出去了,就抓住了这一有利“战机”,用诚挚的话语规劝道:“老刘啊,你这些年也是集功劳、苦劳于一身的人,在我这干,对你还是蛮好的。你因伤不回原部队,组织上也会安排别人的。何必……”

  刘世杰走过去握着梁景山的双手深情地说:“谢谢老兄的好意。你不也是带着伤残,在这里顽强拼搏吗?前线更需要我!再说我当教导员的,受了点伤就在这清闲自在了,奋战在一线的战士们会怎么想? 好了,我这就起程了。我会常捎信回来的;另外,张小宝这孩子很机灵,我教他已经会写一百多个字了,我走了这个任务就交给徐干事了。”

  梁景山:“既然这样,那我就不执意留你了;到了前面对国民党别跟客气!我们兵工厂力争保证你们充足的弹药供应。等一会小徐吃完饭回来,我让他找张小宝把我的那匹枣红马牵来,你骑着它去找队伍吧。” 刘世杰:“不用!……” 梁景山:“别不用了,到双城有上千里的路,乘车又不方便。再说这马前你们前线更需要它!当时我的肠子被炸断了。为了营救我,团长就下令用他骑的马,把我及时送到后方医院。” 刘世杰:“我原来的老团长就是骑马摔伤的。我们后来去看他,你知道他说什么?‘把我的脚摔伤了也比把马摔伤了强。好歹我还能骑马;要是马腿摔断了,我们谁能背得动它呀’!这马在部队里,可是有级别的!”没等他说完,梁景山已走了出去。

  很快,徐干事与张小宝一起将那匹挂上了鞍子的枣红马牵了过来。已经准备好行李的刘世杰见马牵来了,这一个月短暂而浓厚的战友之情溢于言表!他张开双臂同梁景山相拥,又双手相握……当刘世杰又同徐干事握手告别,只见徐文智拿出一把带库的匕首,说:“这是师傅在业余时间用炮弹皮打的,送给刘教导员做个纪念吧!”刘世杰将匕首接过来,拔出看了看说:“好家伙!我喜欢。” 欣然地将它入鞘别在了腰间。刘世杰又抚摸着小宝的头说:“小鬼,在这里好好干!然后从他手中接过缰绳飞身上马,举鞭说了一声:“再见,我们后会有期!”然后向北疾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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