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考试胜利后的欢乐与难题
记得1941年8月15日，我高考结束胜利回平越的时候，是我一生中最美好、最快乐、最甜蜜的时光，那情景常常在心间闪闪发光，不曾因岁月流逝而暗淡。因我的两个梦想在那一刻都成为现实，第一梦想是考入医学院成为一名大学生，另一个梦想是希望找一个像金传炳那样理想的爱人。这两件事对一般女孩来说，也许不是什么难事，更不是什么幻想。可是对我那时的情况，想考大学是做梦，那时单身一人，逃难流亡到重庆，没有工作，居无定所，而且我没有上过高中，既无学历，也无文凭。但是，奇迹竟然发生了，我的梦想成真，真的成为一名大学生。
回到平越小房间，里面收拾得很干净，桌上摆了一盘盘的菜，有西红柿豆腐，青菜是每天吃的，还有一小盘炸鱼，真是稀有，最奇怪的还有一小锅炖鸡汤，这两样菜传炳从哪里弄来的？心里一阵感激和不安。
一会传炳来了，他一下将我抱起来转了一圈，并在我额上吻了一下。他这突然的举动，使我惊奇万分不知所措。因为在八个月补习的时间里，他始终是一个严师，从没有碰过我。他满脸高兴的笑容，拉着我的手，祝贺你考试胜利，你真是巾帼英雄。我问，你哪里弄来的小鱼和鸡，他说，为了祝贺你，我想弄一些好吃的，给你增加营养补补身子，在家常听母亲说，鸡汤营养好。
他说起，昨天是星期日，我对同学周家骧说，我想买一只鸡，市场上没有卖的。周说，咱们到附近农村看看。我们一家家询问，看见一家农户前一群鸡，我和周很高兴进了农家院，对他们说，家有客人，想买一只鸡，钱贵一些也没有关系。主人说，好吧，卖给你们一只，要十元。我让他斩了鸡，拔毛弄干净，然后把鸡提回来，在房东的灶火上煮了三四个小时，熬成了现在的一锅汤。至于小鱼，是我到河边用网兜捞的，请房东炸了。你看，为了庆贺你胜利归来，我多高兴。
传炳还买了一瓶红酒，倒了两杯，他举起杯，祝你胜利归来。我说，先应谢谢老师的辅导，不然我做梦也考不上大学。
他低着头默默无语，忽然紧握我的手说，我爱你。
我说，不可能。
他说，我爱你不是今天突然想的，而是给你补习时候，发现你聪敏，智慧超人，回答问题快而准确，时时使我动心，学习计划一再缩短时间，三年高中课程，竟能在七个月时间学完，并且学得很好，在众多高中优秀毕业生的竞争中被录取，一连考取两个名校，都是五六十人中取一个。你不但聪敏，而且心地善良，我曾看你将自己仅有的二十元给邻居小孩治病,那次我奖给你两个金圈，你坚决不要。你大方慷慨，在女孩中少有，而且你性情温柔，善于关心人，体贴人。我因有第一次婚姻不幸和痛苦，更知道慎重选择第二次婚姻。
我说，我对你非常崇拜，自我上初中起，虽然我们几年中没说一句话，但你的优秀形象在我心灵中扎了根。虽然你是我心中偶像，但我们之间有许多罗网，使我们不能相爱。
我又说了几条理由，第一，我与表哥已订婚，是名正言顺的未婚夫妻。第二，你是我表哥是好朋友，朋友之妻不可夺，这是做人的基本道德。第三，你已有恋人，我知你们已相恋五六年，你不能因我而抛弃她，我也不愿夺人之爱。第四，你还有合法妻子和儿女，我不能当第三者。由于这些原因，我们不能相爱，但我很感激你，我永远是你的好朋友，我一定做一个好医生治病救人来回报你。
说完，我伤心地哭了。
传炳当年工作证上的照片
他为我擦干眼泪，并说，让我们勇敢地共同冲破罗网吧。你说的这些，我都想到了，但为了爱你，为了我们的幸福，我愿意承担任何牺牲，可能失去朋友，骂我不仁不义，但什么我都不怕。我爱你，我知道你也很爱我，为什么偏偏相爱的两人不能结为夫妻呢？长慧，冲破罗网，寻找我们的幸福吧。
我说，你和聂传璋已相恋五六年，她现在湘雅医学院学习，你不能因我而抛弃她。他说，至于我和聂的关系，实际上是为了从学习上，尤其从经济上帮助她，她很用心读书，整天坐着苦读，所以一般朋友都笑我喜欢整天坐着不动苦读书的女孩子。但她除了用功，与你相比差距太大，你比她漂亮得多，你聪明过人，她很爱钱，我给她金圈总嫌少，每月寄她钱，总不够花，来信除了要钱就不说别的。你大方慷慨，心地善良，性情温柔，关心他人的优良品德她根本无法相比，我为了幸福选择你是理所当然。而她马上毕业即将成为医生，我尽到了在学习上和经济上全力帮助她的情义。
传炳又说，我毕业后本来想去英国留学，要在数学领域内有所成就，但现在对我什么都不重要，我只愿意选择和你终身相伴，幸福过日子。我毕业后就到你们学校附近的小学中学当一名教师，不然像你这样优秀女孩，到了男多女少的大学里，追你的人一定很多，我担心你可能放弃我。
传炳忙着为我准备行装，请裁缝师傅为我缝制新衣，不知他在哪儿买来一些漂亮的布，做了几件旗袍，很漂亮，穿得也很合身，又添置了许多日用品。我感到传炳对我关心体贴无微不至，使我深深地陷入爱河，不能自拔。
我们相爱的甜蜜生活开始了。记得清早，我们去看日出，新升的太阳从云间喷薄而出光芒四射，在向我俩祝贺辉煌灿烂的美好前程。鸟儿在树上歌唱，红色的黄色的鲜艳山花在阳光中撒娇，绿色的柳条在微风中摇摆，我俩陶醉其中，如同人间仙境。传炳顺手摘下一朵红花插在我的头发上，他赞美说：多可爱迷人的大学生呵。我听后恍然从梦中醒来，我已经是被人羡慕大学生了。然后我俩走进一家小食店共进早餐，传炳说给我们煮两碗面条。一会两碗红红的面条放在桌上，很好看，可是吃起来太辣不能入口。传炳又说：老板再给我们来两碗不放辣椒的面。一会儿老板又端上两碗热呼呼的面条，还是不能吃，太咸了，我们相对强笑了一下。算账时老板说四元钱，走出店门，我说：一顿没吃的早餐就花了四元钱，真不值。传炳说：生活就是这样，在幸福的时候，常出现一些不愉快的小插曲，没关系，我一会儿给你补上。回到我们的小屋，传炳很熟练地煮了两碗面条，上面还有两个荷包蛋，吃起来味道非常鲜美，我很奇怪地问，今天的面怎么比我考前吃的面好吃啊，鲜美多了。传炳说，是一个广东同学昨天送给他一包调味粉，今天放了一些。啊，原来如此。多少年后再吃面条时，我时常会回忆起那时的难忘滋味：鲜美、幸福、甜蜜。
1976年唐山大地震后在废墟上的地震棚前留影
在平越休假日子里，传炳每天都要给我一些红得透亮的小球当水果吃，我问这是什么水果、叫什么？传炳说叫毛辣茄，我今天带你去观赏观赏。
我们走进一家农院，我惊喜地看见田园里满地被一片鲜红亮晶晶的核桃般大的小球覆盖，每个小球的底部伸出苍翠欲滴的绿色叶子，真是一幅天然的画片，美极了。我俩正在欣赏时，一位约三十岁的妇女出来了，传炳说：我们想买小西红柿。那妇人不懂的问，什么？啥子西红柿？我们没有。我俩都笑了，指着地里说，就是要买这地里长的。那妇人笑了说：给两毛钱随便吃，吃够了，还可以摘一些带回家。我们都觉得这太便宜了。原来他们的西红柿不用人工栽培，自生自长，不施肥，不浇水，因得天独厚，全靠雨露滋润，长得这样果红叶绿的，这西红柿的维生素C含量很高，有很好的保健功能，药食两用，真是天生的美食。
我和传炳离开平越几十年，总忘不了甘甜味美的毛辣茄。
传炳也放暑假了，我俩尽情游山玩水。记得印象对我最深的是采摘红豆，传炳念着：红豆生南国，春来发新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他身材高大，体格健壮，很快上了树，一粒粒鲜红透亮的红豆落在地上，我喜爱而珍惜地一粒粒收到袋里。然后我们坐在一棵高大的松树下，共同欣赏红豆，传炳将它分成两份，各人保持一份。当我们分别时，看看它可以寄托我们的相思。我们一直很珍惜保存红豆，经过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经过后来的历次运动和抄家，又经过了唐山大地震，但我们的红豆仍鲜亮如故，象征着我们爱情永不褪色。
在这幸福、平静的日子里，接到了表哥的祝贺信，赵一丹和赵玉珍不仅来信祝贺，还寄给我二百元，我内心涌起了自责与不安的波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