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挂牌开诊所  

  夜色中的嘉陵江边,我孤零零一个人,走着,走着,慢慢走着。

  忽然,一个老年妇女拍着我的肩:这不是长慧么,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我一看见她,原来是我同学刘玉萱的母亲,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激动得伏在她的肩上哭了。她说:今天天气太热,我出来到江边吹吹风,没想到遇见你,快同我一起上家里去吧,玉萱也没有找到工作,正想找你和她一起挂牌接生呢。我高兴得跳起来说,你老人家真是救了我,若再过两天,我走投无路可能就随水而去了。她说,真不知你也来重庆,让你一人受那么多的苦,好了,咱们回家吧。

  她们家就靠江边,一进门,刘玉萱就抱着我说,怎么让你一个人逃亡在重庆呢?王功珍跟着新爱人上昆明了,我解释说,我三姐原是在重庆,她以为我有三姐照顾找工作,我俩都不知道三姐已搬迁重庆乡下了。现在好了,有你和伯父伯母,我也有个家了,不致流落街头。我和刘玉萱开始商量挂牌接生的事,要选好地址,重庆不断遭轰炸,连我们都得迁往重庆乡下。听说合川是比较大的地方,从长江下游逃到那里居住的人多,我们要营业,太偏僻,人少的地方不行,于是决定第二天我俩就到合川看看。

  合川确实比较繁荣,商店多,来往的人多。看到一所楼前的牌子上写着陈君卜诊所,刘玉萱说,要取执照,还要申请卫生部批准,手续很麻烦,没有熟人,半年一年批准都下不来,不如找这位医生,在他名下挂出我俩助产医师名字,所得接生费,可以分他一份,这样我们就可很快开业接生了,不知这位医生是否同意,咱们进去问问。我俩壮着胆子走进诊所,陈医生笑脸相连,两位小姐来看病吗?请先挂号。我们说:不是看病,是想求您一件事。我俩都是刚从武汉同仁医院助产学校毕业,在武汉沦陷前逃亡到重庆,因重庆连连轰炸,我们又来到合川,但我们人地生疏,如果单独办执照可能比较费周折,所以我们想在陈医生诊所挂牌接生,不知陈医生是否同意。他说,让我考虑一下,明天答复你们,同时请你们明天拿毕业证书来。我俩回到住所很高兴地告诉她妈,陈医生可能会答应。第二天我们很早就去了,见到陈医生他就笑着说,我很高兴同你们合作,给我诊所增加光彩,具体分成三七开,如果你们收入一百元,给我三十元,这叫三七开,你们考虑是否合适。我们马上回答同意,于是我们就回去准备医疗器械,筹备开业。

  陈医生还为我们做了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刘玉萱女助产医士李长慧女助产医士。牌子一挂出去,在合川就像新闻一样传开了,诊所前有许多人要看看这两位女助产医士,有的老太太说,这两个青年小女娃,自己还没有出嫁生孩子,怎么有经验接生呢,不行。也有一些外地来的男人,他们看了牌子说太好了,我太太怀孕正愁没有安全地方生孩子,到重庆的医院又怕轰炸,这样方便多了,又安全,又是新法接生。尽管当地人一般不找我们接生,她们仍找接生婆,并说接生婆有经验,但是来合川逃难的江浙人多,所以我们的生意十分兴隆,一天有时要接两次生孩子。我们到她们家里都很热情招待,这些产妇大多数都没有高的文化,一般都是小学和初中毕业,高中毕业的少,大学毕业基本没有。她们很羡慕我们,能独立生活,不依靠男人,在家庭也有地位,不致成为男人附属品。还有的问我们有没有爱人,争相要给我们介绍。

  我们的诊所开张大吉,第一个月就挣了三百元,在那时是一个不小的数目。按照合约与陈医生三七开,分给他九十元。这时我们对业务也逐步熟悉了,就和刘玉萱母亲商量,自己独立开诊所。她母亲很能干,经过一个多月,就办好了卫生部注册批准,房子也租好了,还买了些家具,我们又很高兴地迁入新诊所。

  独立行医之后业务还是那样好,我们还请了保姆做家务。因为我们挂牌名字在外面,每天总接到一二个人给我俩的求爱信,弄得我们心绪不宁,也觉得麻烦。在那个时代,像我们这样中专毕业的女性也很少,很多人都投以羡慕的眼光。

  就这样成天忙忙碌碌约一年,诊所突然被炸,房屋倒了,所幸人员没有伤亡。刘玉萱已有一个爱人,是军官,他们准备结婚到外地。这时正值暑假,我表哥任大年在四川乐山武汉大学,放暑假来重庆看我,都聚集在老朋友刘曼华家中,这样一段开业接生的生涯就结束了。

  好多年后,我读到父亲的一组律诗,那个时候他老人家也逃难到了重庆及合川。父亲的诗,情真意切,悲愤满腔,正是乱离年代和战祸中人心境的深切写照。

  己卯暮春,余挈眷避难入蜀,经渝,适敌机狂炸,其破坏惨状,目不忍睹,乃上游合川,赁屋以居,感而赋此。 

  仓皇烽火逼残春,买棹移家蜀水滨。

  十二巫峰笼夜月,千寻剑阁绝飞尘。

  已拼骨肉填沟壑,妄冀琴书护鬼神。

  侥幸乘风登彼岸,惊心已是再来身。 


  惶恐才经十八难,抛开舟楫入渝关。

  崔巍楼阁成灰烬,颓坏墙垣溅血斑。

  罗雀已空廷尉宅,沐猴犹戴楚人冠。

  敖鸿遍野浑闲事,我独衔杯泪暗弹。 


  浩劫红羊遍大千,关河梗塞复经年。

  羁人每恨无容地,逆寇何堪共戴天。

  万里悲风嘶战马,半山凉月听啼鹃。

  黄龙痛饮知何日,呼起同侪猛着鞭。


  轻泛嘉陵江外舟,自憎潦倒负清游。

  泉温腻滑堪宜夏,禾秀迷离空有秋。

  野灶炊烟穿破壁,荒营暮雨逼高楼。

  缙云山色空蒙里,何日登临一洗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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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李宝常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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