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我与刘曼华
因放暑假，我表哥任大年要到重庆来看我，他先到了刘曼华家中，我向同伴请了假也到刘曼华家与表哥相会。不料我离开合川诊所第二天，诊所被日机所炸，房物器具全毁于一旦，所幸没有人员伤亡。这是刘玉萱的母亲在诊所被炸后来刘曼华家中告诉我的，她给我送来一箱衣物，这衣物是因防轰炸存放在邻居地洞里，才保存下来。她说，她女儿准备与一个军官结婚离开合川，看来被炸的诊所恢复也难，一个人无助手，所以将我的衣物送来。她准备到她的小女儿家去住，又很关心地对我说，你就暂住在刘曼华家，再找工作有困难告诉我，我会尽力帮助你的。我说，谢谢您伯母，您多保重。
刘曼华是我的一个好朋友，同我们家也是世交，我爸和她爸是诗友，经常在一起切磋诗文。她家开糖厂，生意兴隆，盈利很大，曼华是家里的小女儿，从小娇生惯养，父母和哥哥姐姐都像宝贝一样宠着爱着，因此她脾气很大，不顺心就发脾气。
曼华尽管脾气大，可是对我却很好，这也是缘分吧。记得我还在读助产学校时，放暑假回到沙市家里，一天她到我家送他爸写的诗稿给我爸看，当时我穿着一件白色连衣裙，是助产学校工作服，她一眼看到我就赞美说：好漂亮的白衣天使！接着握住我的手，撒娇似地说：好姐姐，我真喜欢你。她要我给她讲学校和医院的事，晚上还要住在我们家，同我睡在一床。她家把她当宝贝似的，派佣人来接她回去，怕她晚上着凉，因她睡觉爱掀被，可是她却一定要在我们家里住，吃饭睡觉都在这里。她家怕她吃不好，每天都要送来精致的饭菜和各种点心，就这样一个暑假很快就过去了。
她那时上初中，要开学了，她依依不舍地离开了我。我到学校后，就接到她给我的信，内容像情书一样，她的文笔好，写得生动感人。她差不多一星期要给我写两三封信，而我因为学习忙，一两个星期只能回她一封，有时她生气，说我没有把她放在心上。她曾对我说，有一个教师看她总写信，问她给谁，她说，给一个我爱的姐姐，我的初恋的情人。老师劝她说：别将青春蜜样的热情洒向茫茫的青天。
她从小经父母之命已与一个当地财主儿子订婚，是娃娃亲，那财主家给刘曼华的订婚聘礼是一斤黄金制成的各种首饰。几年后，刘曼华初中毕业，财主家要求娶亲迎新娘，不答应就抢婚，这样刘曼华和她父母都很着急。她在一位叫陈破读的朋友的大力帮助下，好不容易退掉了这场婚姻。陈破读和金传炳也是好朋友，他考大学时传炳还帮他补习过功课。经过退婚的事，刘曼华和她父母都很感激陈破读，从此两人感情迅速升温，如胶似漆，形影不离。陈破读对刘曼华宠爱有加，百依百从。两人大学毕业后，就举行了盛大的婚礼，刘曼华觉得很幸福。
但结婚后两人过日子，为了买柴米油盐却时常发生争吵。那时他们在上海，外面世界很精彩，灯红酒绿，少女们打扮得华丽漂亮，刘曼华常自己做主买一些高档时尚服装，这样过日子钱就不富裕了。陈也不像婚前那样对刘百依百从，而是常说她不应这样浪费，使得入不敷出。他就提出两人的工资个人自己掌握，生活两人共同承担，就像现在实行的AA制。这样他俩每天到晚上就算账，以前是拿着算盘拿笔记，后来是拿计算器算，如今天邮了一封信，那时市内邮票四分钱，这样每人出二分钱。他们的账算得很细，谁都怕吃亏，算来算去夫妇之间感情越来越淡漠，常为钱争吵。
作者与刘曼华（右）1940年春天在重庆
2010年秋，我和刘曼华（左）在北京相聚。前后两幅照片跨越了70年岁月
有一次，刘曼华到外地开会，陈私自打开她锁着的箱子，翻阅她的日记，发现了里面的许多内容，如称赞某某人对妻子真好，常买一些名牌服装给妻子，又如称赞某某人长得真帅，某某真优秀德才兼备等等。陈看了以后大为不满，认为刘变心了，对他不忠，但刘曼华并未红杏出墙。可是陈从此常骂刘是淫妇、无耻，曼华经常给我来电话诉苦，不堪忍受陈的辱骂。我看他们多少年都是这样，就劝他们离婚，可是陈坚决不离。大约二十多年前，儿子接他们去了美国。我想到美国后，由于美国风俗习惯，可能改变陈的思想，同时两人都已经进入老年，应该逐步缓和了。但到美国后，陈照样骂刘，儿子为了解决他们之间的矛盾，给陈另租公寓去住，但陈仍常回家，两人相见，还发生冲突。
2010年秋天，刘曼华回国，我们在北京相聚。她对我说，在美国物质条件很好，别墅、花园，儿子很孝顺，愿意到什么地方旅游，儿子都亲自送她往返。可是因为夫妻关系太差，她都不想活了，因为心里太痛苦。我觉得陈可能属于精神疾病，这一对老夫老妻真是吃饱了撑的。这大概就是常言说的，不是冤家不聚头吧。
金辉附记：
刘曼华阿姨和母亲的友情交往持续了80多年。她年近90岁时坐着轮椅从美国飞到北京与母亲相会。两位老人这些年通过越洋电话、电子邮件和微信时常联系，一直到2019春天。是年五月份，就在《绿梳子》即将出版之时，刘曼华阿姨的孙女丹丹从美国发来微信：“金叔叔，我奶奶长眠了，今天午睡就再也没醒。”丹丹姑娘还发来刘阿姨与母亲1940年在重庆的合影，这是母亲年轻时期唯一留下来的珍贵照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