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3年11月初,一个阴沉、寒风刺骨的早晨,从陈蛮庄东南方向的查马坊传出激烈的枪声。

  查马坊,离陈蛮庄仅一华里之遥,村南紧靠通唐公路,村西北有一条大河沟,是通往我庄的一个天然隐蔽通道。抗日区小队经常利用这个有利条件,从这里秘密地潜入到三河县城,深入各村庄开展抗日活动,还经常出其不意地破坏公路,割断电线,袭击鬼子汽车等。

  鬼子为保护这条运输线,一方面派出汉奸、特务埋伏公路的两侧,另一方面时常出动人数不等的鬼子和伪军进行清剿。利用拂晓突然包围村庄进行搜查,搅得老百姓惊恐不安,鸡犬不宁。

  这天,我们听见枪声后,七、八个青少年集中在庄东边的高台上注视着查马坊方向,不安的议论,年龄较大的石廉仲说:“鬼子又出来清乡了。”

  刘万民接过话茬:“枪声这么厉害,是不是区小队被包围了?”

  刘中猜测起来:“如果小队被包围,他们冲出来,一定朝我们这边跑。”

  我插上一句:“哪,咱们怎么办?”

  刘志武提醒说:“鬼子上来咱们就向西北跑……”

  正当我们议论时,从枪声方向,跑来几个人,他们顺大河沟猛跑,越来越近。我们看清了,来人是陈助理带来几个武装人员,手里都拎着匣子枪,不时回头看看敌人追击情况。

  陈助理气喘吁吁地催促我们:“鬼子上来了,你们快躲起来吧!”

  石廉仲问大家:“怎么办?”

  刘志武毫不犹豫的表态:“跟着区小队跑!”

  李尚荣有些犹豫:“先回家告诉父母、媳妇一声呗!”

  石廉仲急切的说:“别婆婆妈妈的,来不及了!”

  正在大家举旗不定的时候,鬼子已经上来了,还不断开枪。陈助理急促地跟我们说:“跟我们跑吧!”说完向鬼子开了两枪。

  我们几个人看情况紧急,无意识地跟着区小队跑,刚跑出村北边,就看到村西边上来一股伪军,他们喊道:“站住,回去!”说着还向我们开枪。

  “你们快跑,我来掩护!”陈助理让两名队员在后边阻击这股伪军,他连发两枪打倒两个“黑狗子”。

  伪军们知道八路军的厉害,都不敢冲了,躲在沟里不敢露头。而追我们的鬼子听到枪声,紧跟着追上来。我们拼命的跑,陈助理和两名队员在后边掩护,渐渐摆脱了鬼子。我们一口气跑了五、六里路,来到“堡垒村”——大邢庄。

  刚歇了脚,汗水尚未干,陈助理问我们:“你们打算咋办?”

  我们异口同声:“我们要参加抗日!”

  陈助理说了声好,然后逐个问了每个人的家庭情况。

  刘志中抢先说:“我有母亲,媳妇有孕。”

  陈助理对他说:“你回去吧,在庄里一样做抗日工作。”当他知道,刘志武、刘万民、石廉仲、李尚荣家里都有田地,媳妇和孩子,也劝他们回村,可他们都坚决表态不回去,参加抗日队伍,陈助理便答应下来。他看了我一眼问:“这位小兄弟,你多大了?个头还没枪高,不符合参军的要求。”

  我一听急了,哭着说:“我都十六岁了。”其实我多说了一岁。

  陈助理拍了拍我的头说:“你岁数还小啊。”

  我学着大人的样子,不服气的说:“还小?我能和大人一样干活。”

  陈助理见我参军十分坚决,态度开始变软,关心的问:“你能跟上队伍跑吗?”

  我挺胸抬头,脚翘得高高的回答:“能,跑多远也不怕!”

  陈助理笑出了声:“哈哈,自认为还很强呢!”

  刘志武兄帮我说话了:“他念过几年书呢,叫他参加吧。”志武是我的本家哥哥,他的父亲就是我的小学老师。我俩一起在学校学习和住宿,关系较为密切。

  陈助理想了想说:“好,留下吧!”

  我一听,高兴的不得了,从此,我走进抗日的队伍中。

  刘志仲一看我参加了八路,也非要参加。陈助理费了很多口舌:“你父亲去世早,母亲身体不好,媳妇有身孕,回到庄里一样做抗日工作。”最后终于说服了他,当即回到庄里。

  全国解放后,我回来见过他,他一直在庄里干文书和会计工作。

  我们七人到了区中队,分配到区中队几个班里,为空手队员,没枪没弹。我和刘志武分到一班,到了班里如同到了家里一样,人人亲切的很。班长无微不至的关怀,老战士们热心照料,帮这帮那,有的送毛巾,有的赠学习用品。当时,由于我们仓促入伍,没有被子盖,班里的老兵就拉我同他合盖一条被子,这种诚实的同志温情,一直令我难忘。

  区中队的主要任务是开展、巩固根据地,抓特务、惩治汉奸、整顿伪政权。

  在中队的这段日子,我经历了战斗的考验。

  除汉奸,是区中队一项重要任务。因“平、三、薊”是抗日游击区,敌我活动交织在一起,敌特、汉奸明的暗的都有。区中队抗日活动要想扎根在这片土地上,必须要不断地清除这些坏蛋,拔掉鬼子耳目,才能立足脚跟。

  日本鬼子五次大扫荡后,搞起所谓的“治安强化运动”,妄想摧毁抗日活动,变游击区为敌占区,建立伪政权。我们为了生存,将计就计,利用建立伪政权时,安排有抗战思想的人当村长,明着为鬼子办事,暗中为抗日提供方便。这就是当时存在的“两面政权”。

  三河县最西北的马坊镇,是日军一个重要据点。日本鬼子网罗四周各村庄恶霸地主,地痞流氓和不三不四的人,成立自卫队。让他们当伪乡长、伪保长或暗探。镇南五里的赵屠辛村的赵三是个恶霸,自当了伪保长,抢男霸女,欺压百姓,罪恶多端,成了日本鬼子的忠实走狗。为此,群众对其恨之入骨。这小子只要探听到抗日人员活动地点,马上就向鬼子据点通风报信,而且经常带着鬼子捕捉八路,对我抗日武装危害极大,决定秘密处决。但这家伙脑瓜精明,会点武术,鞭子、尖刀不离身,几次抓他都扑了空。为除掉这个祸害,区中队做了严密部署,择机抓住他。

  一天,内线人送出消息,伪保长趁掌灯时贼溜溜地回到家里,大门关得死死的。

  区长得知消息后,立即命令陈助理带一个班乘夜向赵屠辛村疾进,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到庄百十米处。他将全班分三个组,三组在庄北监视马坊方向鬼子动向,并担任掩护任务;二组潜入院墙周围,严防汉奸跑掉;我所在的一组,由陈助理带领进屋去抓捕。班长给我一把大刀,并示意我不要害怕,与另一个队员守住大门。我后来才知道,这是区中队有意对我的第一次考验。陈助理和一班班长带一个队员翻过院墙,直奔北屋撬开门屋,猛扑炕上,用匣枪口顶着伪保长的脑袋喊道:“狗汉奸,你被捕了,快起来!”

  伪保长推开身边的女人,慌里慌张的问:“好汉,别误会,你们是哪路人……”

  炕上妖艳女人赤裸裸的,慌忙拉上被子盖好,龟缩在炕角。

  陈助理呵斥:“我们是八路军区中队的,跟我们走吧。”

  伪保长三角眼一转说:“八路大爷,让我穿上衣服就跟你们走。”说完,突然伸手插入枕头底下摸家伙。

  “不许动!”班长手疾眼快,上去用脚踩住他的手,并从枕头下搜出一把尖刀。带绳子的队员,迅速上炕,将其倒背手用绳绑起来,又拿起他的棉袄棉裤给他穿上,便把他押解出来。炕上早已吓坏的女人,只打哆嗦,一句话也不敢说。

  我们押着这个汉奸返回原驻地,掉在房梁上,陈助理进行了突击审问。

  区长让二班负责在屋外放暗哨担任警戒任务。一、三班在厢房休息。当时,我们都是不脱棉衣躺在炕上睡觉。我一时没有入睡,隐约听正屋审问情况。开始很不顺利,伪保长百般抵赖罪恶。

  陈助理喝问:“我们的政策,你是知道的,说说你向鬼子报告了哪些八路军活动情报?”

  伪保长低头不语。

  陈助理严厉的说:“你是死心塌地地当汉奸了?”

  伪保长这才开口:“我就是为了挣点钱,养家糊口。”

  陈助理叫一个战士用皮鞭狠抽几下,愤怒的说;“看来不给你点厉害,你是不说啦!”

  伪保长一看陈助理玩真的,吓得直打哆嗦:“我……我送过两次情报。”

  陈助理对伪保长的回答十分不满意,继续说:“看来你是不想交待了,那我告诉你,你还带着鬼子抓走我们一个伤员。”

  伪保长听到陈助理的话,吓得汗水直流:“这是我的罪恶,八路大爷,我没办法,是鬼子逼我干的。”

  陈助理有点不耐烦了,冲着他吼道:“你别像拉羊屎蛋似的,挤一点拉一点,我没时间陪你,一古脑说出来,欺压过多少贫苦居民?奸污多少妇女?”

  伪保长一五一十的交待了自己的罪行。

  陈助理听完后,气愤的说:“你真是个铁杆汉奸,罪恶多端的恶霸,百姓不会饶恕你的。”

  伪保长连声求饶:“八路大老爷开恩,我改邪归正!”

  听到这里,我渐渐入睡了,以后审问情况就不知道了。觉得没睡多久,班长叫醒我:“快起来!”

  我揉了揉眼睛,问道:“出发吗?”

  班长说:“不,陈助理叫你去。”

  “啥事?”

  “不知道。”

  我当时想这么早叫我干什么?让我回家?不管怎样,跟着班长走进队部。到了正屋后,见那汉奸已不在了,陈助理把我曾拿过那把大刀递给我说:“把上面的污血擦干净!”

  “啥呀?”我第一次见杀人的刀沾满了血,马上意识到伪保长被砍下了头颅。我接过大刀,用那汉奸一件衣服擦了起来。

  陈助理笑着问:“害怕吗?”

  我自信地坚定回答:“不怕!”

  陈助理语重心长的说:“抗日杀鬼子、汉奸是常有的事,所以不能怕血。”

  “陈助理,我记着了!”没有想到这次见血,为我以后救死扶伤打下了基础。

  当时,各村各家都养狗看家,夜间有点动静,狗就汪汪直叫,一家狗叫,又引起家家狗叫。这对我们抗日人员夜间活动极为不利。所以,区中队领导命令我们对经常活动的村庄将狗打死、杀掉。有一次,班长带我去了一个村,督促还没杀狗的人家把狗杀掉。我们来到一家大门口,听到里边有狗叫,我上前叫开了门,用本地话问:“你家的狗为什么还不打死?”那家主人没有吭声,班长把脸耷拉下来:“你不打狗,是不抗日的行为。”

  老百姓就怕戴上不抗日的帽子。那家主人一听吓坏了,连忙叫儿子将狗打死了。

  有一年,腊月二十三过小年之夜,刮着北风,伴一场大雪,显得特别的寒冷。在这风雪交加之夜,区中队去灵山执行任务。从摸黑出发,冒着风雪,一路急行军,到了十多里外的沟河沿,大家满身冒汗,衣服都湿的贴在身上。去灵山要过沟河,这河是流经之河最大最宽的一条河。河水结成冰,我们踏冰而过。突然有人喊“哎哟”一声,一个队员将冰面踩破,掉进河里,接着又有两个队员掉进去。冰窟窿越来越大,队员只好沿河面走,好在河水不深,在膝盖以下,冰水浸湿了队员们的棉裤和鞋子,但他们全然不顾,按时达到灵山鬼子据点外围。观察碉堡里的一举一动,半个小时过去后,我们接到了撤离的命令。当时,我很那闷,跑了这么远的路,为什么一枪也没放?

  区中队按原路返回,陈队长选择了一处冰比较厚的河面过河,就在快上岸时,我一不小心被一块岸边的冰块滑倒,战友马上扶起了我,可我的左腿扭了一下,脚脖子疼了起来。但我没有吭声,仍然坚持跟着走,战友看我一瘸一拐,上前扶着我走:“你脚扭伤了吧?”

  我不想拖大家后腿,连声说:“没事,脚脖子有点疼。”

  队长关心的问:“能走吗?”

  我装作没事的样子说:“没事,能走!” 可越走越觉得疼,我忍疼跟着队伍走。我身边的一位队员看我越走越拐,就要背我走,我说啥也不让他背。就这样,我拐呀拐呀紧跟着队伍,终于回到驻地。队员围着火盆烤被冰水浸湿冻成冰壳的裤腿、鞋袜。队里的卫生员用酒为我揉搓脚脖子,揉了又擦酒再揉,就这样反复几次,我的脚脖子不觉得疼了。

  后来才知道,这次任务,是为了掩护“平、三、薊”县干部过境,担任警戒任务,区中队顺利地完成了任务。

  正是:

  查马方向炮声隆

  七个青年去从戎

  战斗考验锻炼我

  从此抗日赴征程


  长篇纪实的作者是南庄隐士的父亲,南庄隐士为父亲的回忆录《我的人生感悟》作了整理并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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