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庄有一家姓李的,原有瓦房十几间,地有几十亩,日子过得蛮好,可他染上“吸白面”(即海洛因),扎吗啡的恶习,没几年功夫,就把家当败荡光了,房子卖了,最后老婆也卖了,整天在外偷、摸、骗、游荡。真是人以群分,物以类聚。他常与我伯父混在一起,经常在我家伯父的房子里吃喝,扎吗啡混日子。

  有一次,他不知从那里弄来几张烙饼,同伯父一起吃。我正巧从窗外路过,朝里边看了一眼,口水立刻流出来了。我站在窗外停了好一会儿,想要一张饼吃,可他俩光顾吃没有搭理我,我只好扫兴地走了。他有个儿子,叫“小狗子”。按辈份算,我管他叫叔叔。一次他进县城南关买食盐,路过我家庄头,见我背着粪筐在路上拾粪,他用甜言蜜语地骗我说:“那里牲口多,保你拾满筐马粪。″便叫我跟他去县城南关。

  说实话,我还没去过县城,也想进城里看看,便傻乎乎的跟他去了。走了十二里路到了县城西关,他叫我在护城河边等他去南关买盐回来带我进城去玩玩。我坐在河边左等右盼,约一个小时也不见他回来。因我没进过城,怕迷失方向。所以,不敢贸然去找他。

  焦急等待时,前方冒出三个八、九岁穿得较阔气的男孩子,他们见我穿着破衣烂衫,还背了个粪筐,一动不动坐在河边,便走了过来。在他们的眼里,乡下孩子傻,好欺负。突然,一个比较小的男孩起脚朝我背后踹了过来,我有意识地机灵起来,一个闪身躲过。可能是这小子用力过猛,一头栽在泥水里,来了个嘴啃泥,我笑破了肚子,但没吭声。另外两个稍大的小子见状,上来要打我,替他们的伙伴报仇。我也不甘示弱,“噌″地站了起来,右手紧握着粪勺,对视着他们,心想,你敢上来打我,我就要还手。这时,这两个小子一左一右把我夹在中间,左边的小子,伸拳打过来,我往旁一躲,右边的那个趁机给我来个扫长脚。我拿起粪勺猛一抡,勺子里的粪便甩在他俩身上,弄脏了他俩衣服。这下,惹的他俩急了,边骂娘边猛地冲过来。就在他马上近身时,我的粪勺直捅他们的身上。

  之前,那嘴啃泥的小子连哭带骂,非要与我拼命。三个家伙一起围上来,我犟脾气也上来,大声喊道:“谁敢上来,我就揍死谁!”我这么一喊,真把他们镇住了,不敢靠近。他们吃了亏,但嘴里还骂骂咧咧,一个小子喊着:“等着瞧,我回去叫人。”边说边往庄里跑。

  “多叫几个来,拿着棍子来揍他!” 留下的两个一直缠着我,我心里有些胆怵,怕他们来的人多吃亏,准备抽身趁机溜开,可他们盯的紧,无法脱身。

  就在这个时刻,在冯庄子扛长活的父亲来了,我心里有了底气,胆子也大了起来,狠狠地瞪了他俩一眼,冲着他俩喊道:“你们的人哪?害怕了吧,老子就不奉陪了!”说完,我跟着父亲走开了。当我走到财主东家大门时,见母亲正在焦急的等我。母亲见到我二话没说,打了我一巴掌:“你这孩子,太让大人操心了。“

  “娘!我错了,再也不敢了。“我委曲的哭了。

  后来,我才知道,妈妈见我半天没回家,便在庄的周围四处找我,但问谁都说没看见。她只好愣愣等我,碰上那个“小狗子”从城里回来,才知道我还在县城西关。母亲急忙赶了十多里路到冯庄找到父亲,催他快去西关找我。

  父亲并没有向娘那样指责我,而是说道:“孩子,出来这么远害怕了吗?“

  我边哭边说:“爹,我不怕,就是城里的孩子好欺负人。”

  父亲愤愤地叹了一口气:“这些富家子弟,看不起乡下孩子。这是什么世道啊!”

  “儿啊,以后别理那个小狗子了,他学坏了,是庄里有名的人面狗肺之人!”父亲嘱咐道。从此,我记住父亲忠告,再也不理睬“小狗子”。

  解放后探家时,我特意打听过那小子,有人说他们爷俩都死于非命。

  我有个远房姑姑,比我大三、四岁,好搞恶作剧愚弄人。十二、三岁了还同一些男孩子们“过家家玩”。她当“新娘”,叫一个男子娶她,“成婚”后,他与那男孩在麦稷堆上入“洞房”,男孩子在堆里喊“麦稷扎屁股”了,可她一点不害臊,笑嘻嘻地满不在乎。她看我呆头傻脑,对我搞过一次恶作剧。

  那年秋天,她不知从那里弄到一个红枣,掰开两半,然后在断面处摸上点鸡屎,合上后送给我吃。我以为她是好意,傻乎乎接过来,掰开一看是鸡屎,引起一阵恶心。可她得意地笑起来,我心想,你这是捉弄我呀,就无意识地把枣投向她,没想到正打中她的嘴角,一股臭味扑鼻而入,她立即收起笑容,骂我臭小子。我憨笑的说:“我不是故意朝你嘴上扔的呀。”打那以后,她在我面前就不再敢搞恶作剧了。

  打小我爱看“热闹”,只要那里有吹打弹唱,我非跑去瞧瞧。我们庄有一个姓唐的人家,其男主人叫唐长河,是个多面手。他家有一抬花轿、一套锣鼓和锁呐等乐器,附近几个村庄娶媳妇办喜事都来找他租用。每当有人家结婚办喜事来租轿子,唐长河便和父亲加上一个固定吹鼓手外,还将约定好的人召来,演练一翻。四邻的孩子闻声而来,看热闹、听听乐曲。时间一长,一些孩子也能敲出鼓点,击出锣鼓之响声。我也学会了,他马上拉我入伙,先教我念“工尺工”五线谱,敲锣鼓的方法。忙完之后,那些抬轿的、吹鼓手们闲着没事,就聚在一起玩“牌九顶牛”,搞个小赌博。有时我也围着看看,不久也会了。

  一天下午,我帮他家到地里收玉米,刚到地里,就下起雨来,而且越下越大,大家就跑了回来。他强行将我留了下来,并且急忙约人耍“牌九”。等了一会儿,只来了两个人,因三缺一,他糊弄我,先顶替一下,一会儿人来了,再让我走。

  我推脱地说:“我没玩过。”

  “你经常看,看也看会了。”说完,容不得我的解释:“来吧,来吧。”另两个人也在帮腔。

  “我没有钱啊。”我显得十分为难。

  “上来吧,凑凑热闹。”一个赌汉硬拉我上了炕桌前。

  “没钱不要紧,我先给你垫上。”唐长河显得很慷慨。当时,我还很感激,也想玩几把。开始他们有意地让我赢几把,赢了一些钱,心里特别高兴。

  后来,他们联合起来搞鬼作弊,让我次次输,赢来的钱全部输个精光。唐长河把他赢的钱又给了我五块,很快又输了进去。这时,我突然感到肚子有点痛,便借机回家去了。

  让我没想到的是,秋后这位热心的唐长河笑嘻嘻的对我说:“我做小买卖缺点钱,你把那五块钱还我吧。”

  “哪五块钱?”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他提醒说:“那次推牌九借给你那五块呀。”

  我申辩道:“那钱,不是你主动给我的吗!”

  他沉下脸说:“耍钱场上没有钱,别人给的你,就是借用的,不管输赢都要还钱!”

  “都是你们逼我上桌的,现在手里没有钱呀。”

  “现在你再说这个没用,钱还是要还的。”他的面孔硬了,口气也硬了。这是在逼我,我两眼直直看着他。

  唐长河用威胁口吻说道:“你不还,我找你父亲要!”他用威胁口吻说道。

  我眼泪汪汪地求情:“我父亲知道了,会打我的!”

  “我给出个主意,偷着卖一斗棒子,不就有了吗?”唐长河出了个阴险的主意。

  “我不敢!”

  “你爸爸给人干活不在家,背着你妈就行。”

  一天过后,正是马坊镇大集,唐长河把我母亲叫到他家去玩,我便从家里偷出一斗玉米(30斤)。然后,背上口袋去了十五里外的马坊大集上,卖了八块钱,急忙往回来赶,走到半路他赶上我说:“这回有钱了吧?”其实那天,他也去了,躲在大集一角,远远盯着我的一举一动,可我丝毫没有察觉。

  “唐叔叔千万不要告诉我父母。”我顺便拿出五块钱“联合币”交给他。他表面答应下来,可心里又在盘算怎样把我剩下的三块钱骗到手。

  一天晚上,轮到我家放哨,正同那个姓唐的一起在东大门里放哨。一个时辰(即两个小时)后,我下了岗,他又找两个人拦住我,手里提着“牌九”兜,非要我去玩玩。

  我十分反感,没好气的说:“我没带钱!”

  “先借你几块钱呀。”他又来那一套。

  “我明天还要上学呢!”

  “玩一个时辰也不晚。”他们有说有拉,我扭不过他们,硬把我拉到唐家一个厢房里。他把牌九口袋往桌上一倒,将牌摆好,轮流撒筛子,点多的为头庄。我撒的是头庄。开局就赢了,第二局又赢了。可接下来几局全输了,还被包局一次,赢的钱所剩不多了。

  这时,他们借着油灯的暗光,相互递眼神,我开始没注意,认为手气不好,只看眼前自己的牌。一次偶尔抬头,看他与另一人使眼神,这是联合起来糊弄我呀,我当机立断说:“不玩了。”

  “为什么?”唐长河问。

  “没钱了!”我没敢说出事情的真相。

  “我借给你。”

  我谎称道:“我妈等急了要来找我的!”说完我下地穿鞋。

  “再玩几把吧。”他们异口同声劝我,我一句也没有说,跑出门躲过他们的纠缠。这是我少年时做的最傻的一件事,心里一直感到内疚。当年第一次探家时,我去了他家一趟,刚进到他院子里,看到他正摆弄甜瓜,抬头见我来,就从筐里挑了两个小的给我。

  我客气的说:“我不吃了,你留着卖钱吧。”我心里想,他还是那么小气。

  他颇有诚意的邀请:“到屋里坐坐吧。”

  “不进屋了,就在这儿站会吧,不耽误你摆弄瓜。”我面带微笑并接着说:“做买卖发财了吧?”

  唐长河不好意思的说:“那呀,小本买卖,能发财吗?”

  “现在解放了,应该参加合作社,千万可别掉队了。走共同富裕才是正道呀!”我知道他还没有参加初级社。

  “是,是!”他含含糊糊地应允,至于他什么时间加入合作社的情况就不知道了。

  正是:

  贪利小人施算计

  口甜心坏邪念起

  若是中毒误圈套

  决心争脱有志气


  注:长篇纪实的作者是南庄隐士的父亲,南庄隐士为父亲的回忆录《我的人生感悟》作了整理并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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