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九岁那年秋后，大哥力挺要我念点书，识文嚼字，将来有个出头之日。当他同父亲提起这件事，父亲心里也早有这个想法，父子不谋而和，想到一块。他趁机说道：“现在家中生活条件比过去好多了，可以叫你兄弟念点书，将来为咱家争争光。”
母亲听后也没反对，但觉得亏了大儿子：“儿呀，咱家穷，不能同时供你们都上学，对不住你了。”
大哥马上接上话：“娘！我不是读书的料，看字就像看天书，还是让弟弟读书吧！”
说也凑巧，正好本支四大爷，在他家里办个私塾小学堂。父亲跟他一说，他爽快的答应下来，而且免交学费。
本家四大爷名刘万钟，字少轩，私塾底子厚，文才好，又善于水墨画。对刘支晚辈的文化教育很关心。他从京城回乡后，见一些八、九岁的男孩子没有念书之处，就和四大娘商量在家里办了一所私塾学堂。热心的四大娘也十分支持，两人一拍即和，就将老两口住的正房东屋让出一半做了孩子念书场所。收的学子除本支子弟外，还有本庄张姓等外姓学子，共十余人。
这个学堂设施很简单，靠东墙有张八仙桌，桌面竖个木牌，是孔夫子牌位，上写“大成至圣文宣王先师”。炕上有三张炕桌，用作学生念书写字之用。
开学那年，即农历“九月九”。学生到齐后，先生指定一位年纪稍大点的刘志良为学长，由他领唱向孔夫子牌位施三拜九叩礼，完毕再向先生施跪拜礼，我们都成了刘万钟先生的门生。礼毕之后，我们十几个学生脱鞋上炕，围桌盘腿坐好听讲课。先生开头讲了孔夫子的人生之道，即“十五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顺耳，七十而从心所欲，不跃矩。”还讲了“仁”、“德”、“忠”、“恕”，并做了解释。先生讲的十分认真，而我们这些门生听的似懂非懂。先生让初学者以识字为主，学习三本启蒙书：《百家姓》、《三字经》、《千字文》。高年级学的是《大学》、《中庸》、《论语》等。
我念的第一本书是《百家姓》，共500多个字，虽然该小册顺口合辙压韵，易于上口，也易于记忆，可对我这个呆头笨脑学子来说，学问嚼字就困难多了，与我同起步同学安子等人两个月后差距拉大，有的学《三字经》了，有的学《千字文》了，而我《百家姓》刚读完。其中有人就看不起我了，那个叫安子的本支同龄小哥，当面傲慢地讽刺我说：“看你的笨样，跑步也赶不上我！”还有一个叫“张聪明”的更用刺耳地话说：“你别念了，回家捡点粪种种庄稼吧。”在同学冷言冷语下，我当时真有些灰心，认为自己不是学习的材料，一段时间闷闷不乐。四大爷见我情绪不高，就开导我说：“你不笨，只要入门，勤勉用功就能赶上去的。”他还启发我：“人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要改变就得勉励。”他的教导我一直记在心里，从此下决心将书念下去。开始下苦功夫，早起贪黑的死记硬背，虽有成效，但还是慢慢腾腾，向老牛拉破车一样。在私塾学习过程中，仍屡受愚弄，叫人哭笑不得。
张聪明鬼主意多，好愚弄人，经常编些与课文无关的顺口词混在课文句子中。他见我刚读完《百家姓》最末尾的“司徒司空，百家姓终”两句，当先生不在场的时候，凑到我身边笑嘻嘻地说：“还有毛驴打鼓，耗子撞钟呢。”大家听了都哈哈笑起来，我也随之憨笑一下，可心里没有在意。
一天上午，学子到齐，先生将当天要念的书交给每个门生，当天所读的课文段落必读背熟。每个学子领回书后便坐在炕桌前，摇头晃脑地如同和尚念经一般，高声有节奏地诵读。当天下午放学前，学子都要在老师面前，背当日和以前学的课文。背书人次序，由低到高。因我最低，第一个背诵刚学完《百家姓》，我捧着《百家姓》走到先生面前鞠躬，把书放在他的面前，背过身背诵，从“赵钱孙李”开始，很顺的背到最后“司徒司空，百家姓终”，毫无意识地将“毛驴打鼓，耗子撞钟”也背了出来。老师听后拿起戒尺，抓过我的左手，朝手心“啪、啪”两下，怒气地问：“谁教你的！”
我疼的掉眼泪，哆里哆嗦地回答：“是张聪明教的！”
“下去！”先生怒道，然后叫道：“你的本事见长，你过来背！”带着怒气对张聪明呵道。
平时满自信的张聪明见老师满脸怒气，战战兢兢地将《三字经》放在老师桌上，背过脸，停了一下。
“快背，别磨磨唧唧。”先生又喝令一声。
“初……初……”他被先生的怒气吓得吞吞吐吐。
“啪！”先生用戒尺往桌上一拍说：“你初初什么。”
“初生牛犊不怕虎！”张聪明太紧张，顺口将他经常对人说的那句怪词说出了出来。
“什么？我叫你不怕虎！”先生连打他五板子，疼的他直掉眼泪，不敢吱声了。
轮到那个自诩跑得快的安子背《千字文》，他也惊慌起来，把“天地立黄，宇宙洪荒”，念成“天地玄乎，宇宙混荒。”因为他是先生的亲侄子，先生没下手打扳子，但也非常生气的说：“全捣乱了，不背了……”学子们都灰溜溜地回家了。经过这场背书风波，有的挨了打，有的受了训斥，学子们老实多了。可那张聪明，手脚还是不老实。
一天上午，他拿着“出公牌”，去茅房解手。一出来见茅房远处一颗桃树上累累果实，他成熟的桃子唾涎三尺，顺便拿起一根高粱杆，将一个桃子连叶子一起捅了下来。正好被先生看见，怒气地说：“你这孩子手脚也不老实，我不罚你别的，就罚你把桃子和树叶一块吃了吧”。张聪明无奈只好照办了。
自诩跑得快的安子放松了学习，每天晚上收听矿石收音机播放的节目。第二天趁老师不在场时就散布“什么长城大战，皇军胜利，中央军撤出北平，日本清剿冀东共匪成功”的言论，有时也将一些文艺节目内容说给我们听，“什么兄妹争嘴中的三天没有吃饭，只啃了一块西瓜皮”，“什么人贪志短，马瘦毛长”等等。大家对其有声有色的说笑感到很新奇，自然就放松了复习所学的课程。学生们的学习劲头下降了，背书时经常卡壳。先生查明原因后，狠狠教训了安子一顿，他再也不敢传播了。但他晚上听广播节目没有停止，十分着迷时，一听就是大半夜，俗话说，一心不能二用。他的学习成绩直线下降。
而我却受到先生的宠爱，他经常启蒙我：“人都要学而知之，没有生而知之，要有信心，会有长进的。”从此，我下决心刻苦读书，晚上点起蓖麻子油捻灯，在微弱地灯光下，努力完成先生布置的作业。有时，还温习下节课的内容，这个习惯一直保持在以后的学习中。俗话说，功夫不负有心人，我的各项成绩慢慢的上去了，增强了信心，赶超了他人，越来越成了先生的得意门生。
正是：
此人自诩最聪明
编写怪语把人坑
蒙人耳目暂时成
暴露之后见真情
注：长篇纪实的作者是南庄隐士的父亲，南庄隐士为父亲的回忆录《我的人生感悟》作了整理并投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