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只有思想可以传给后人

  谈到10点来钟,我向郁洁告辞,让她早点休息。

  我告诉她,我明天早上七点过来陪她吃早餐,明天带她先游览海口的几个景点,后天再带她到三亚和陵水去。猴岛在陵水县。

  她说好的,并把我送到房门口。

  回家路上,我有一种很强烈的挫败感。

  自从郁洁和我恢复联系,并这么快就来海南看我,尤其是重逢之后她给我的感觉,我相信我们最后是一定会走到一起的。我内心也充满了这种渴望。我甚至相信,如果真会这样,应该就是在今天晚上。但是,现在的事实却是,我形影相吊,独自回家。

  我踽踽独行,心中的烦恼几乎无法排解。

  郁洁独自一人来看我,我曾觉得她似乎也是有着某种思想准备的。因为据我所知,她到其他战友那里去玩,都是两人以上的,不是和王小真,就是和贺美萍。她开玩笑说,不准我欺负她,我也可以理解为,她是在提醒我:我事实上可以“欺负她”。当我说我会慰劳她时,她竟问我怎么慰劳她,这几乎可以看作是对我的直接挑逗。这一切都让我看到了希望。但真正面对她时,我似乎考虑得太多了。我不敢轻举妄动。我担心如果自己太鲁莽,一旦遭到她的拒绝,不但会造成彼此的尴尬,还会影响接下去几天和她的关系,破坏她游玩的心情。因此,我希望看到她也流露出这样的意愿,让双方自然而然,水到渠成。

  应该说,前面的谈话还是不错的,但后来她说出的一件事,影响了事情发展的方向。

  郁洁告诉我,前年,她和小贺一起到扬州王兴那里去玩。王兴也已经转业,在扬州一个开发区当副主任。那天晚上,王兴把她单独从宾馆叫出来,说是有事要和她单独谈谈。她出来后,王兴竟说要带她去开房。她当即严词拒绝,并马上跑回了房间。

  “这是什么素质啊!”她说。

  “这是什么素质啊!”这在郁洁是很严厉的话,此时此刻,却像定身术一样把我给禁锢住了,因为我不能不想到,我如果提出要留下来,和她在一起,她会不会也把我看做没有素质的人呢?!

  我甚至觉得郁洁已经看出了我心里的想法,并已经认定我也是没有素质的人。我感到非常被动和紧张,很不自在。因此,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一边和她聊天,一边满脑子都在想着自己的问题:我是没有素质的人吗?怎样才能让她不把我看成没有素质的人呢?怎样才能以她不反感的方式实现我的愿望呢?等等。

  我感觉精神进入了分裂状态,思想根本无法集中,谈话自然也就失去了灵性,郁洁似乎也有些疲倦。我觉得看不到希望,时间又晚了,终于下决定告辞。

  海口的夜晚,椰风海韵,非常凉爽。

  走着走着,奇怪啊,我的心情又似乎好起来了。

  我觉得,我和王兴其实是不同的。王兴好像有点赤裸裸的。如果郁洁说他没有素质,指的是他的这种行为方式,那在我身上应该是不存在的。而从她和我在一起时的情况看,她对我还是有感情的,她大概并没有把我看做没有素质的人。

  当郁洁告诉我她和王兴的谈话时,我在心理上,一直是把自己摆在局外某个很远的地方的,好像如果不这样做,就有偷窥她的隐私之嫌似的。正因为如此,即使郁洁当时说的某些话我不明白,我也不会去深究。我记得郁洁曾说过这样一句话:“王兴问我:你是我的初恋吗?”我当时就觉得王兴这句话说得很奇怪,郁洁是不是你的初恋,只有你自己知道,你怎么反过来问郁洁呢?!但由于那种置身事外的心理影响,我当时并没有向郁洁提出这个问题。

  回家的路上,我又不断想起郁洁的那句话。我忽然明白了,原来在郁洁的那句话里,王兴并不是在问郁洁是不是他王兴的初恋,而是问郁洁,我,即我李某人,是不是她郁洁的初恋!原来他们是在谈论我李某人哩!绝对是这样的!难怪郁洁说完这句话时,那么意味深长地看着我。我真为自己的迟钝感到惭愧。郁洁是怎样回答王兴的呢?我是她的初恋吗?

  我又想到,郁洁在QQ上和短信中说的话那么可爱,但坐在一起时,又表现得那么矜持,这也许是女人的天性。她或许是希望我主动吧!她千里迢迢而来,如果确实有这种想法,我现在却把她一个人孤零零地丢在宾馆里,还真是不妥。

  想到这里,我决定发短信说出自己的思想,无论如何,我不想因为自己的矜持,让她受委屈。我知道,生活中,这样阴差阳错的事情太多。我宁可把事情说破。

  回到家里,洗过澡,躺在床上,我便拿起手机给她发短信:

  “榴莲能吃就吃点,明天会坏的。”

  四盒榴莲,她在江边吃了两盒,剩下两盒带回了宾馆。我离开时,两盒榴莲还放在她的床头柜上。过了几分钟,她回复道:

  “嗯。刚才在洗澡。”

  “本想离开时抱你一下的,”我说:“临时紧张给忘了。你看我这出息!”

  “什么呀!”她回复说。

  “想抱抱你啊,呵呵晚安!”

  “跟你说了,你不能想入非非。”

  “呵呵谢谢!晚安!”

  过了很长时间,具体说是28分钟以后,她又发来了短信:

  “我在吃榴莲。”

  我告诉她说:

  “这四盒榴莲我连尝都没尝,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啥?”

  “我怕我吃了就不够你过瘾的了。”

  “那我给你留一盒。刚才光顾了说话,没让你吃。唉,真是的,看来是成熟不了了。”

  她说的成熟不了了,不是指榴莲,而是说她这个人,说她自己的心智。

  “你吃掉,否则要坏的。”我说:“事实上,当东西不多时,如果你爱吃,我的食欲就会自动抑制住的,最后就真的不想吃了。我说出来,就是想让你知道,我是真的爱你。”

  “让我多吃榴莲就是爱我啦?”她说,“这样的爱也太浅薄了吧。”

  “这一点我在江边吃饭时就体会到了。”

  “体会到了什么?”

  “体会到我是多么地疼你。”

  “我没有感觉到嘛。”

  “你不远千里来看我,我知足了。”

  “纯洁的关系,我们能对得起所有的人。”她说。

  “我非常想抱你亲你!昨天你说那些话时,我就想表示异议的,但怕你吓得不敢来,我才向你作了承诺。而我知道,这样以来,我就没有希望了。”我最后说道:“我并不是追求一时之欢,而是希望能够缔造永久的幸福。”

  “看来我不虚此行。”她说,不知道具体指什么。

  第二天早晨七点钟,我准时来到宾馆。

  当我来到郁洁的房间时,她刚刚起床。她穿着碎花睡衣,神情慵懒。

  她去洗漱间洗漱,我则走到窗前,观看楼前的风景。

  这酒店前景十分开阔,可以清楚地看到前面不远处东西走向的宽阔笔直的国兴大道,以及更远处的广袤的原野。

  刘虹虽然有车,却基本上是个路盲,除了去机场之类的大道,城内的其他路线,稍微偏僻一点的,常常就搞不清楚。她昨天已经和我说好,今天让阿强来为我们开车。

  阿强是海南本地人,曾是某公司老总的司机,人很忠厚老实,小刘和他的关系挺好。我也认识阿强。我和小刘约好,让阿强八点钟来宾馆接我们。

  我原来准备七点钟下去吃早餐的。我看了手表:已经7:15了。

  洗漱间里很安静,没有任何声音。我有点焦急起来,就走过去看看。我走到洗漱间门口,看到郁洁正坐在梳妆台前化妆,背正对着门口。她一边化妆,一边从镜子里默默地定定地看着我。她似乎并没有作任何表示,但奇怪的是,我却觉得她的心意已表露无遗。我于是走进去,紧挨着站在她身后,继而轻轻扶住她的双肩。她从镜子里看着我,神情异常温柔。“我还没有化好。”她轻轻地说道。“你化!”我身体轻轻地贴着她,同时把下巴温柔地放在她的头顶上,沉醉地说道:“我等了你30年了!”

  我刚说完这句话,郁洁便迅速站起身子并转过身来,紧紧拥抱住我。她把小腹贴紧我的身子,并频频顶撞我的下体,眼睛则狠狠地看进我的眼里,轻轻而又急促地喃喃说道:

  “不能犯错误!不能犯错误!”

  我内裤发紧,欲火烧身!

  我清醒地意识到,只要吻上她的红唇,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我是多么渴望发生这样的事情啊!但是,此时此刻,我却又觉得确实不能这样做。我的时间观念太强了。我担心会错过早餐,又担心会让阿强等得发急。同时,这也许是更重要的,一直以来,在我的想象里,我和郁洁的情感生活,应该是从容的,完美的,而不应该是仓促忙乱的。我已经看到了郁洁的心意,她的心意显然是坚定的。我相信会有更好的机会。因此,我只是静静地拥抱了她一会儿,然后就把她放开了。郁洁似乎也理解我的想法,稍事收拾,就出来换衣服。

  之后,我牵着她的手,带她去用早餐。我觉得特别甜蜜,特别轻松快乐,精神完全集中了,那种勾心斗角的心情已经烟消云散了。郁洁显然也感到很幸福,一直面带笑容。

  早餐后,我带郁洁首先来到了海瑞墓。海瑞是明朝的大清官,一个为清廉理想而献身的人,也是一个在这方面登峰造极的人。这就是一道风景!海瑞死后还有故事,他死在南京任上,家人本要把他遗体运回故乡琼山安葬的,不料灵柩抬到这里时,绳子断了。当时这里还是一片荒地,属海口,不属于琼山,离琼山还有一段距离。按照当地的丧葬风俗,灵柩落在哪里,就应该葬在哪里,于是海瑞就被葬在了现在的地方。因为受人敬仰,也因为有皇帝的褒奖,海瑞墓逐渐建成了一个巨大的墓园。但直到近年琼山县与海口市合并,海瑞才算真正魂归故里。

  接着,我带郁洁来到海口西海岸的假日海滩。这里的海水和沙滩相当不错,海口人经常会在傍晚来这里散步和游泳,我也来过多次。但许多到过海南的人,都不知道海口有这样一个好地方,因为三亚等地的风光太美了,把这里给比下去了。事实上,要全面了解海南,这些地方还是应该看看的。只是应该先去这些地方,然后再去三亚等地。不能反过来。

  我们来到西秀海滩,海滩上游人不多。远处,湿漉漉的海边,七八个人正坐在沙滩上玩耍。更远的海面上,有两个人在游泳,露着黑色的头。

  太阳升高了,天气热起来了,郁洁打开了一把花伞。她今天穿的是一件短袖黑色连衣裙,上面有着清晰的白色的蜂巢似的花纹,看上去质地很好。我们把鞋子脱在一边,在沙滩上走着。郁洁专注地赏玩着脚下的沙子,长发被风吹拂到脸上,宽大的裙摆被风吹着,从后面紧贴着她的浑圆的臀部和长长的腿,显现出她婀娜的身姿。

  从假日海滩往回走时,路过疏港大道的“张师傅酒家”。我们就在这里吃午饭。午饭后,我就带她去白沙门。在白沙门,我和郁洁的感情又进了一步。

  白沙门在海南岛的北端,是整个海南岛距离大陆最近的地方之一。在我的想象中,历史上那些被流放到海南的人,大概会经常来到这里向北眺望故乡。这里应该是一个感情积累很深厚的地方,也是一个有特别意义的地方。因此,我希望郁洁也能够知道这个地方,看一看这个地方。也许就因为这个话题,引出了郁洁那些让我非常吃惊的话。

  白沙门海边正在建设游艇基地,西边一段,海滩被弄得乱七八糟。我让阿强把车子向东开,但开了大约两百来米,又被一堆碎石挡住了。前面不远的海边有一片礁石,挺美。我便和郁洁下车,翻过一道土埂,来到了这片礁石上。

  当我介绍了北沙门的情况后,我们沉默了片刻。

  头上白云朵朵,郁洁还是打着花伞。她忽然轻轻地对我说道:

  “你离开苏州以后,我经常觉得在白云里看到你的半身像,在不停地对我说着什么。”

  我几乎吃了一惊!郁洁不会说谎,她说的肯定是真话。可是,在天上说话?这形象也太过高大神圣了!我从未如此自许过。但就现在而言,因为我获得了自己的哲学,这一形象在本质上应该又是符合我的身份的。

  “你真的很有水平,一本书就把我写回来了。”郁洁说。

  这话同样让我感到惊讶。我曾听过一个很神秘的说法,说是牛郎和织女,董永和七仙女,梁山伯与祝英台,以及贾宝玉和林黛玉,等等,这些不朽的爱情故事的男女主人公,其实乃是同两个人,他们不过是在不同时代上演不同的故事而已。或许就是受这个说法的影响,在写《天堂鸟》一书时,特别是写到故事的最后部分,体会到自己命运的某种必然性,我就觉得我和郁洁就是这两个人,只是在我们的故事里,我们最后必须分开,以便从我身上催生出这种新的哲学,这就是我们的故事在这个时代的意义。但我怎么也想不到,在我和郁洁分开25年后,在我经过千辛万苦的努力,终于使《精质论》问世以后,郁洁还会回到我的身边来!这只能说明,我们确实是一对儿。

  写《天堂鸟》一书的过程中,回忆起在北京时,郁洁在那年10月底和11月初,曾给我写过两封很带感情的信。我曾想过,如果这种情况能多持续一段时间该有多好啊!那样,我至少可以更深入地体会一下我和郁洁的爱情了。谁知那种情况几乎未作任何停留,灾难就降落到了我的身上,并使郁洁离我而去了。因此,我曾深感命运无情。

  但是,现在,回首往事,我竟体会出了命运的全新的况味。我的《精质论》一书,从获得灵感并写出初稿,到最终出版,用了整整20年时间。我在研究和写作《精质论》的过程中,也断断续续地在写《天堂鸟》。在《精质论》出版以后,我才开始认真考虑《天堂鸟》的发表和出版问题,这个过程又用了三年。也就是说,这两本书,一共用了我23年的时间。人的一生中,在年富力强的阶段里,能有几个23年呢!而我怎么也没有想到,当我用了这样一段时间完成了这两本书之后,郁洁竟然又会来到我的身边!由此,我似乎体会到,命运之所以在那个阶段把我的生命中的几个曲折安排得那么紧凑,似乎正是为了让我尽快地用这样一段时间完成我的两本书,以便在我还不太老的时候,让郁洁重新回到我的生活中来。我因此深感命运又是如此多情!人生难道还有比这更完美更幸福的吗?!

  “我认真考虑过,只有思想能够传给后人。”郁洁说。

  我靠近她,温柔地拥抱着她。我内心感到温暖,一种被理解和被器重的温暖。这样的温暖是一种难以用语言表达的奇异的幸福,这样的幸福,一刻即是永恒!

  “你是我的,”我喃喃地轻声说道:“你是属于我的。”

  “我可能是前世欠他的。”郁洁也轻轻地说道。她说的显然是张军。

  在离开白沙门礁石滩时,我悄悄对她说道:

  “我晚上和你一起住。”

  她没有说话,只是很甜蜜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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