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我不想她把我忘掉

  清明后一周左右,我收到了部队发来的“速归填表”的电报。

  我又回到了周村,并很快办好了填表事宜。

  这天傍晚,吃过晚饭,我来到师部大院门口仔细观察我第一次见到郁洁的那个环境。我已经决定第二天离开周村回家了。我希望把这里的环境永远铭刻在自己的脑海里。

  白杨树的枝头孕育着一撮一撮的芽苞。大院门口两棵半大的雪松正悄悄地把满身的灰尘抖去。毛驴车从马路上走过,毛驴低着头走着,赶车人坐在车的前部,两腿垂在地面上,手里拿着短粗的车胎做的皮鞭,也低着头。接着是一台摇摇摆摆的大型拖拉机,拉着满满一车斗焦碳笨重地驶过。昏黄的夕阳把路南楼房的阴影正好投射到马路上,一缕阳光从南招的大门照出来,斜照在门口的马路上——这就是我第一次见到郁洁的地方!

  我正观察着,忽然看到直政科冯顺林干事从饭堂回来的小巷里出来。

  不知为什么,我竟一点也不生他的气,甚至很高兴见到他。他看见我,同样显得很高兴的样子。我于是邀他出去散步,他爽快地答应了。

  我们从丝织一厂前的桥下穿过,穿过铁路南的住宅区,最后转了个圈子又回到铁道附近,从胜利旅社前回来。路上,我问他:

  “听说郁洁退伍的时候,还哭过,那是怎么回事?”

  冯顺林回答说:“那年年底,本来连里决定让郁洁退伍,让小洪当班长,因为小洪是周村人,而郁洁身体又不好。但后来上面放下话来,让小洪退伍,要留郁洁,说是让她第二年考学。”

  我听了感到有些着急,好像事情还在进行中一样,因为郁洁那年如果不退伍,我是仍然没有办法给她写信的。我不知道小冯说的“上面”是指哪里。开始以为是胡政委,后来才发现可能并不是。冯干事接着说道:

  “谁知这时小洪也要求退伍。因为地方上出了新政策,以后退伍就不能顶替了——小洪准备顶替她妈妈的工作,所以今年必须走。通信营张营长刚好又要转业到周村,所以通信营马上决定同意让小洪退伍,把郁洁留下。”

  这么说,“上面”是指通信营,或者还有通信科的领导。

  “张晓薇和郁洁的关系本来是不错的,但这时总机班在退伍的和留队的之间已经无形中形成了一条界限,张晓薇因为也已决定退伍,就和洪丽娟搞在了一起。那天晚上,小洪和小张就在班里讲郁洁的风凉话,说你留下考学什么什么的。郁洁听了很生气,找到连部,哭着,说:‘把我留下,让别人走,还讲风凉话!我也要走!’脾气很大,有点像泼妇。她说着,就要给胡政委打电话。电话占线。她于是就哭着去找政委。我和连长随后也跟去了。终于决定让郁洁也退伍”。

  小冯竟说郁洁“有点像泼妇”。这显然是一种很贬义的评价。但我却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我觉得当别人欺负她时,她表现地厉害一点也是可以的。我觉得这也是她的个性的一个方面。我甚至觉得她发火时的泼辣样子也很可爱。我爱她,似乎和她的性格脾气好坏无关。

  “郁洁超然得很,优越感强得很。一般人她根本看不起。团级的,她点一点;营级的,可点可不点;连队干部,她根本就不点。”小冯微笑着说。显然,这“三个一点”是他得意的总结和概括。“不过她教养好,一般不表现出来——她是个理想主义者。”

  我向冯进一步了解王兴的情况,冯告诉我说:

  “王兴原来是通信营书记,学生官,典型的奶油小生,人很聪明,家庭条件也很好,父亲是干部。开始,有的战士就开他和郁洁玩笑。后来,有一次,郁洁来连部玩,我问她有对象没有,她说没有。我问她要找什么样的对象,她就说了种种标准。我问她:‘王兴怎么样?’郁洁回答说:‘就是太矮了。’……”

  “王兴很矮吗?” 我问。

  “比郁洁矮。”小冯停了一下,继续说道,“老兵退伍时,都是男兵值班,据说郁洁经常打电话找王兴……”

  “是王兴打电话找她,还是她打电话找王兴?”我问。

  “……”小冯没有回答,似乎他也说不清楚。

  在胜利旅社前,我很肯定地判断说:

  “郁洁肯定超过王兴。”

  冯想了一下,否定地摇摇头,说:

  “王兴很有才气,在当官方面很有办法的,他到警卫连才几天,威信就树起来了。”

  但王兴到警卫连显然是在郁洁退伍之后的事了。

  “听说篮球队还有个叫程明的?那人怎么样?”

  “那是个‘溜球’。”小冯简单地说。

  “溜球”乃是“二流子”的意思。这和郁洁的看法是差不多的。

  王兴还在部队上,按说,郁洁要想和他谈恋爱,她就不会闹着要退伍。她坚持要回去,某种程度上也体现了她的态度吧。

  记得我在南京政治学院上学的时候,军组织处的季明干事在学院另一个队上学。他原来是我们师炮团的新闻干事,和我很熟,消息特别灵通,显然也知道一些我和郁洁的事情了。一天傍晚,我去打开水,在锅炉房前碰上了他,他告诉我说:

  “军小车排周排长最近过来了,听说要到苏州去玩。”

  从郁洁父亲后来的话里,我似乎听出来,在我之外,我们部队至少还有两个人去郁洁家玩过。从现在的情况看,一个是周排长,还有一个可能就是王兴。

  他们显然也都没有成功。

  事后回想小冯的谈话,有一个地方让我感到特别意外,那就是他说郁洁身体不好,因为在我眼里,郁洁始终身体是很好的,虽然我也知道她做过手术。

  “我为什么就没有觉得她身体不好呢?”我仔细想了一下,结论是:因为我在她面前一直是处于弱势,她处于强势,这使我看不到她的薄弱的一面了。

  还有一点使我感到非常不安,因为我发现,当小冯说郁洁身体不好时,我竟感到一丝高兴。我竟好像希望她遭遇什么不幸似的。这心理可太阴暗了啊!

  “我对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情呢?”我又仔细体会了一下。原来,我是觉得,她大概只有在遭遇不幸时才会想起我来,她才会知道只有我才是真正爱她的。我是不想她把我忘掉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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