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两上合肥

  回到老家之后,我即开始着手准备去合肥联系接收单位的事。

  此前,在周村时,我又和总政联络部崔干事通了电话,崔干事告诉我,他已经和合肥的总政联络部崔干事联系过了,叫我直接去合肥找他。于是,我决定尽快去合肥见刘处长。

  然而,就在这时,我收到了一封信,又插进来一件事情。

  原来,我的卢存斌表兄因为患一种什么病,一直在部队治疗和休养,直到近年才复员回到地方,并在本乡的袁家村安了家,他的妻子竟是我中学同学,只是比我高一年级,叫谢雪琴,就是袁家村人。他们夫妻俩在袁家村的大路边经营着一家小商店。半个月前,我从县里回家,从杨山这边走的,路过他们小店,和表兄谈起转业的去向问题时,谢雪琴热情地帮我出主意,说:

  “我们村子有一个人,是省电视台台长,可以找他帮忙。”

  “他叫什么名字?”我问。

  “叫戚秀昌,”雪琴说,“他有个姐姐,叫戚桔凤,还住在村里,和我们家关系一直很好,我们都叫她娘姨,我可以请娘姨带你去找她弟弟。”

  我很高兴,因为这显然为我争取进合肥增加了一条很好的路子。

  雪琴告诉我:

  “娘姨几天前到浙江去了,要不了多少天就回来的,回来我就告诉你。”

  就在我正准备动身去合肥见刘处长的时候,我又收到谢雪琴的信,她告诉我说:娘姨已经回来了,让我抓紧时间下去一趟。

  我于是打算毕其功于一役,跟戚娘姨去找她弟弟,同时去拜见刘处长。

  袁家村就在我们村去乡政府的半路上,离小岭头山脚大约二三华里。我第二天上午就去了袁家村,并立即买了两盒双宝素,在雪琴表嫂陪同下去拜访戚娘姨。戚娘姨已经六十多岁了,个子瘦小,但显得挺健康,是我们所谓的“铁骨人”。原来这位戚娘姨和她的老伴竟一直是两地分居的,娘姨一个人住在袁家村,她老伴则住在浙江那边,和儿子等生活在一起。娘姨表示,她很高兴愿意带我一起去合肥见她弟弟,因为她也多年没去过合肥了;但得再过四五天,因为她老伴刚从浙江过来,身体本来就不大好,路上又感冒了,她暂时走不掉。

  我于是改变计划,决定先去见刘处长,下次再和娘姨一起去找他弟弟。

  从我们这里去合肥有六百多华里。这天下午,我即告别表兄和表嫂,开始了合肥之行。

  我在合肥住了两夜,从合肥回家之后,我写了两封信,一封是给联络部崔干事的,向他报告自己见到刘处长的情况;另一封是给郁洁的,我把自己已经被批准转业、并正努力想办法争取安排到合肥的情况告诉她。事实上是希望稳住她。同时,我还有一种盼望出现奇迹的心理。我想,她知道我转业后,可能会立即提出和我结婚,让我到苏州去;因为她大概想象得到,我是为了她才决定转业的,转业对于我从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挫折,她或许会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来帮助我。

  信写好后,碰巧乡医院一个姓竺的医生——大家都叫他“大竺”——在大坪行医,正准备回去,我于是托他把信带到乡里去发。

  合肥之行给了我很大鼓舞,使我看到了希望,但为了不辜负老表兄夫妇的一片热情以及我已经向戚娘姨作出的承诺,同时也是为了使自己进合肥的事情更有把握,在从合肥回来五六天之后,我又去了袁家村,随后即陪着戚娘姨开始了第二次合肥之行。

  第二次合肥之行回到大坪时,已经进入了农忙季节,家里开始插秧,扳笋子,采茶叶,几项事情挤在一起,显得特别忙。

  我也不能置身事外。家里请人栽秧那天,我也脱了鞋子,绾起裤脚,下田帮忙,我家的田在大坪的西南,上下共有四块。秧田就在仓库前面。我先是用畚箕把拔好的秧挑到田里。之后,会插秧的人开始插秧,我则帮着耥田——弟弟赶着牛把田大致耖平之后,我用丁字形的耥子把极少数仍然高出水面的泥块推掉,使水田更加平整。这是插秧前的最后一道工序。

  插秧只用了一天。

  之后,弟弟妹妹就忙着扳笋子和摘茶叶,我则帮着放牛。这个季节,到处都是庄稼,牛已经不能像冬天那样可以赶到山上撒手不管了,而是必须时时看着。我于是就把牛赶到离庄稼地比较远的地方放牧。我喜欢带着书,一边放牛,一边看书。

  放牛回来后,有时候也帮着剥剥笋子什么的。

  我是很随便地帮着做点事的,然而到了晚上,还是感到很疲劳,以至于不知道是劳动累的呢,还是连续跑了两趟合肥累的。不过,无论如何,这段时间,除了看点书,其他事情,如写东西等,是无法进行了,因为它们与环境气氛显然太不协调了。

  好在农忙季节很快就过去了。竹笋已经没有了,摘茶叶的季节也过去了,而随着春耕的结束,牛群也送上牛场去了。于是随着全家人劳动强度的降低,我终于又恢复了清闲和自由,尤其是心灵的自由。

  自从第二次合肥之行回来之后,我一边等着合肥方向的消息,同时,一边计算着时间,盼着郁洁的回信。

  前不久在周村和冯顺林的谈话,又勾起了我对郁洁种种往事的回忆。

  同时,两次合肥之行,也使我看到了进合肥的可能性,而我相信,只要我能够转业到合肥,我和郁洁的关系就还是有希望的。

  所以,我现在是处在希望和绝望的边沿,这就使我不能不感到焦虑,这种焦虑更让郁洁在我心里的重要性凸显出来。

  大概是由于盼郁洁的信,以及想郁洁想得比较多的缘故吧,在那段时间里,我几乎天天梦见郁洁,有时候还一夜梦到几次。

  一次,可笑极了,我梦见郁洁下巴上长了个小疔疮,她叫我给她治,我急得什么似的,很想用手帮她挤一挤,但又觉得不好意思,不敢动手。最后我决定派人去叫我所熟悉的296三营的军医孙廷泉。然而,孙医生还没有到,梦境又转移到别的什么事情上了。

  另一次,我梦见自己和胡政委在汤公山南面的一条横路上作月下散步,那是一条很高的路,大约相当于清塘寺所在的高度。我向东一看,只见朦胧的月光下,东山脚下是一个巨大的训练场,又像是一个隐蔽在那里的大型炮兵阵地,一支很大的部队正在那里操练,马达轰鸣,尘土飞扬。“原来所谓山东,就是汤公山之东哩!可惜以前我们不知道,去山东竟绕那么远的路!”我想。朦胧中,竟又听胡政委说:郁洁没有退伍,还在部队里。我恍然大悟——难怪会发生那么多奇异而痛苦的事啊!——醒来之后,才知道,这梦才是荒诞的。

  一天早上,黎明前后,我又梦见郁洁。不知道是在什么地方。她仍然穿着军装。朦胧中,似乎觉得她退伍后又回部队去了。我如醉如痴地吻她,她也热烈地吻我。我感到了她那花瓣一样的温柔而芳香的唇和我的唇结合在一起,极其性感。我幸福极了。开始,我似乎是在公共场所吻她的。后来我建议到房间里去,因为我意识到,被别人看见了不好。她同意了。我们一起进入了一个房间里,我于是更忘情更猛烈地吻她,吻遍了她的全身……

  一次,我梦见在一个月光朦胧的夜晚,我在旷野的一个岔路口碰到了郁洁。她端着脸盆走上了一条通向河边的小路,那神态就像我曾在师部大门口见到过的那样。我于是跟随着她向河边走去。到了小河边,她站住了,回过头来,我这才发现,站在我面前的根本不是郁洁,而是296三营营部的卫生员小黑子,他对我做了个鬼脸,似乎在说:“看,我把你骗了吧!”我那个失望啊,不由得抡起手来,狠狠抽了他一记耳光,骂道:“你不知道这样会叫我疯掉的吗?”

  另一次,我梦见郁洁来信了,她在信中说:“你正如……鹰一样向深谷飞去……”在我印象中,郁洁在“鹰”字前面还用了个什么修饰词。我于是认真地想着,她说的是什么鹰呢?我似乎想起,我寄给她的某件礼物上似乎是有鹰的造型的,她说的话似乎和那个鹰的造型有关。“我给她送过什么鹰吗?”我想,“陶瓷的鹰?这么大,这么重,能寄吗?”我似乎已经记不起来了。但朦胧中,我的面前很快出现了一个笔筒状的瓷器,筒口上似立着一只小鹰。我于是猜想:“郁洁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呢?”我醒来后,仍然不停地这样猜想着。

  有些夜里,也参杂着做一些很奇怪的梦。有一天晚上,我梦见自己在爬软梯,其高无比,使人不断地想到,如果软梯一断,那就非粉身碎骨不可,我的脊梁不断地感到一阵阵寒意。而且,那软梯竟像直升飞机上的吊梯一样,是自动上升的,只要你跨上了软梯,你不想上去也不行了,而我这时已经是在软梯上。我于是只得将一只脚伸过梯子的横档,用脚弯勾住铁链,两手紧紧抓住晃晃悠悠的梯子,干脆闭上眼睛,生死随他……后来,不知怎么的,软梯竟挂在了一个极高极高的像跳板一样伸出去的悬崖上,然后又向另一边挂下去。我趁机离开软梯,爬上了这块孤零零的漂浮在云天之上的岩石,似乎是想休息一会儿的意思。高空的强劲气流裹挟着白色雾气不断在我脚下呼啸而过,真正是乱云飞渡。就在这时,我醒来了。然而我仍然感到害怕无比,因为我仍在担心,自己怎样才能从那种险境脱身……

  还有一次,我梦见就在我家西边的大河边,就在水电站向南一点,有一座小房子,里面住着一个尖嘴猴腮却又显得很智慧的小老头子,非常像著名电影演员程之。据说他竟是秦朝人,但又听说他只有六十七岁。我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我和妹妹不知道拿着什么东西到他的小窗口去办理,好像是在苏州军分区招待所的窗口买馒头似的,一共两个,一个四分钱,一个六分钱,很便宜。据此我判断这老头是个好人。我发现,那老头子似是一个道人,他旁边还站着个八九岁样子的小男孩,像是他的孩子,又像是他收的学徒。我竟问老人:“将来能否收我为徒?”老人还没有回答,梦境又转换了,梦见许多人围在一起辨认一个字:这是一个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字,左边一个“赞”,右边一个“干”,下面还有一个“口”。我以为大概是读“甘”,据说后来有人查了字典,果然是读“甘”。但到了白天,我真的去查了字典,发现根本没有这个字……

  我晚上一般在十点来钟、至迟十一二点也就上床睡了,早上一般到七点左右起来。但由于夜里老做梦,特别是老做一些怪梦和噩梦,搞得睡眠质量非常不好,到了白天,浑身软绵无力,常常不得不再去睡觉。有时候吃过早饭就要睡,而一睡差不多就是一上午。我又有午睡的习惯,雷打不动的,于是吃了午饭又睡,一睡竟能睡到四五点钟,太阳都快下山了。算起来,这段时间我每天都要睡十几个小时。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状态啊!我真担心长此以往,自己的精神会出毛病!

  一天下午,我又睡到四点来钟才起来,当我迷迷糊糊地在灶屋洗了脸,从小门出来时,金黄的夕阳正越过西头灶屋的屋顶斜斜地照过来,照在我的脸上,刺得我不得不眯缝起眼睛,同时还把西头的半个晒场以及整个大门都隔挡在这些光线的另一边。当我迎着夕阳向大门走去时,忽然竟看见一个绿色的身影走进了大门。我不禁一喜,因为那分明是郁洁的身影啊!

  我顿时明白了,为什么郁洁一直没有给我回信,原来她就是想给我一个意外的惊喜呵!

  我连忙走过去,走到大门口,却发现屋内空空如也,并没有人进去,才知道是自己的幻觉。我于是呆呆地站在门边,一副若有所失的样子。

  一天早上,快起床时,睡意朦胧中,郁洁形象又十分清晰地呈现在我的面前。那情景似乎是在她家的客厅里,她坐在我对面的沙发上,柔软的长发,光洁明亮的脸……

  起床后,我就在不断地想着郁洁。我想也许是大竺没有把我的信发出去。

  不然她怎么会不给我回信呢?

  有时候,我竟有些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是怎么想的了。我似乎觉得,她不给我写信也好,因为这说明她心很硬,很狠,缺乏同情心,能了解这一点,似乎倒有利于我的解脱。但我又好像很不愿意承认生活会有这样残酷的一面,我似乎还是更愿意收到她的来信,以维护她在我心中的形象。“我即使一定要放弃自己的梦想,似乎也还愿意在对她的爱情中生活。”我在心里说。我无法判断这两种想法哪种才是真的。

  我很快发现,即使我一直没有收到郁洁的来信,我也会努力维护她在我心中的形象的,我会对自己说:“她并不了解我现在的处境,或者,并不认为我现在的处境是不幸吧。”

  如果郁洁不给我回信,我总以为是她不知道该写些什么,要比她不愿意给我回信的可能性更大。谁知道,或者,她是怕给我回信,又刺激起我的幻想;或者,她知道我是坚强的。

  天啊!即使真的是这样,她也应该对我有所关心的呀?我们毕竟曾经是朋友啊!她难道竟能把问题想得那么绝对的吗?我觉得那些理由都是很难令人完全信服的。

  我发现,一个人一旦习惯了某种生活以后,要想改变是十分困难的,哪怕这种生活是非常不幸和痛苦的。以前,如果我发现别人处在我现在这样的境地,我一定会勉励他振作起来,而且相信要做到这一点并不是难事。但现在我体会到,一个人在受到真正的致命打击之后,再想振作起来确非易事,因为人的身体和精神并不是完全可以由自己作主的,有时候甚至是完全不由自主的。我难道不想振作起来吗?事实上,我不是多次咬着牙关挺起来吗?然而还是枉然,终于还是消沉下来。现在,对于承载着我的无限希望的《裂变》一书的写作计划我似乎连想都不敢想了,虽然常常也觉得已经不是很困难了,而且我也已经断断续续写下了三四万字了,但我现在却深感远水解不了近渴,从而对完成它的意义也产生了怀疑。我的身体也不行,我的手一点力气也没有,似乎连笔都拿不稳,手总是发抖,而一想起那些往事,内心总是绞痛不已。

  我是一个伤员,一个重伤员,但从外面是看不到我的伤的,我的伤在心里。

  我怀疑自己的这种状况和老不见郁洁回信有关,因此,我非常希望收到郁洁的来信。

  我也想恢复自己的写作,但在恢复写作之前首先得改变自己的精神状态啊!

  一天,弟弟从外面给我带回来一封信,是崔干事来的,我当即拆开来看。从信中口气看,我5月初给他的第一封信他似乎根本没有收到,而只收到了我的不久前写的第二封信。

  我记得非常清楚,第一封信和给郁洁的信同时发出的,是托大竺带到乡里去发的。我一直在等郁洁的回信,而且总觉得郁洁肯定是收到了我的信却故意不回,颇为伤心。现在看来,给郁洁的第一封信也许真的没有寄出去。那么大竺把我的那两封信弄到哪里去了呢?

  在发现崔干事好象没有收到我的第一封信时,我的心里竟感到颇为高兴,甚至感谢“大竺”,因为这样以来我又可以维护郁洁在我心中的形象了。


  5.  雨天来的消息

  转眼半个多月过去了。这天上午十一点来钟,天空下着毛毛细雨,我靠在堂前(客厅)的大竹椅上看《红楼梦》,似乎想研究一下《红楼梦》的结构,以供借鉴,同时也是为了打发时间。

  我正看着书哩,忽然听到妹妹在东边后门口和人说话,她轻声问道:“国华来啦?”

  “嗯。”国华在大门这边轻轻地回答。

  国华是我三姐的儿子,显然,他从山上下来了。

  我于是合起书,拿着,站起来,来到了大门边迎接他。

  国华正站在屋檐下,刚刚把雨伞收起来,立在门边。

  “国华来啦?”我问候道。

  “嗯,”国华说着,笑笑,走进门来。

  国华十九岁,高高的个子,很斯文,话不多。

  “有你一封信。”进了门,他说。

  国华手里拿着报纸,信一定在里面。

  谁来的?我在心里猜测着,并立即估计是郁洁来的。但我尽量保持着冷静,不动声色。因为猜错的时候已经太多了。

  我平静地从国华手里接过报纸,打开。里面有两封信,一封是黄色的牛皮纸信封的,是大哥的。另一封是白色信封,我翻过来一看,果然是郁洁的笔迹。

  我稍稍走到一边,坐到躺椅上,手微微颤抖着,将信打开。信很短,郁洁写道:

  李干事,

  您好!

  李卫东回苏时,并未谈及您转业之事。

  您决定转业,这是您生活和事业的转折,相信您回到地方后,只要继续发挥您的长处,在工作中一定会作出更为显著的成绩。

  今年三月,经人介绍,我谈了朋友,现在相处较好。

  您若有机会来苏,欢迎您来我家做客。

  致

  礼

  郁洁 7.2.

  看完信之后,我浑身发软,无力地靠在躺椅上。国华就坐在我对面,可我一句话也没有说,也懒得说, 竟将他冷落在那里。

  从信上看,我给郁洁的那封信她已经收到了。

  我是这样盼望着她的来信,谁知道盼来的竟是这样的消息呢?

  然而无论如何,她总算是给我来信了。

  我读着信,一边觉得悲哀,一边似乎又有一种解脱之感,因为看来事情到底是结束了。

  这半年多来,我的精神一直萎靡不振,也许就因为自己情丝不断。现在既然已经如此,我或许就可以走向新的阶段了。

  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常八九,绝大多数事情的结局都不会如人所愿的。我从来没有想过我的追求会落得这样的结果,但结果偏偏就是这样。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它却是真实的。

  最最令我痛心的就是郁洁三月份已经谈了朋友,而且“相处较好”。

  在郁洁没有谈朋友时,我是多么害怕她谈朋友啊!但是,当她终于告诉我她已经谈了朋友时,我虽然感到像是有一把锋利的刀片切入内心一般的深刻疼痛,却似乎没有任何激动,甚至突然之间还有一种如释重负般的轻松和平静的感觉。因为她既然已经为别人所拥有,我再害怕再激动也都没有任何用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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