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莫名的忧愁

  第二天下午,我拿到了收发室送来的入学通知书。

  我当即告诉郁洁:“来了。”

  她略一顿,很快反应过来,说:“啊,好!”

  郁洁以前曾想叫我买陶瓷的,当时因为复习考试,没有给她买,我准备在上学去之前帮她买回来。

  我有时候也觉得奇怪,无论什么事情,只要郁洁向我提出来,哪怕只是简单提一下,这件事马上就完全变成我的事了,此后,她即使再想不让我做也是不行的。买陶瓷,将可能是我给郁洁办的最后一件事情,我更是看得重上加重。我似乎觉得,如果不给她买回来,我可能会后悔一辈子。

  “后天我到博山去买看盘”我说,“你看还想买点什么别的?”

  “不要了。”她说,“上次回家本来想带点回去的,可又叫走得那么急。现在我都不想要了——又不能回去。”

  “陶瓷又烂不掉,拣好的我买十多个来放着吧”。

  “可以搞贩卖了。”她笑着说,“我连看盘都不想要。”

  “看盘我已经联系好了,得去买。”我说。

  我本来准备后天和高立海一起到博山去的,高立海说他明天去给我买,但明天炮团有人要来看我,高立海说那他自己去。

  第二天晚上,礼堂里演出由李存葆的小说改编的话剧《高山下的花环》,我的座位在楼上,我看到通信连的位置在楼下的左前方,郁洁和王小真等也坐在在通信连的队伍里。

  散场以后,我到科里,郁洁也上机值班了。

  “你看戏为什么不鼓掌?”我没头没脑地问她,“不尊重别人的劳动!”

  “你在哪里看的?”她笑着问我,很激动似的。

  “连薛主任讲话你也不鼓掌!”

  “我没有注意。”她说。

  “我看见你注意了的,还赖哩!”

  她高兴得直笑。

  然而,随着离别时刻的一天天迫近,我很快感到烦躁和不安了。

  九月一日必须到学校报到。我准备八月三十日动身。二十八日上午,我告诉郁洁:

  “东西买来了。”

  “呵,好的。”她说,说话特别有感情,好像是因为我要走了。

  “郁洁,我愁死了!”我说,深刻地感受着离别的痛苦。

  “噢,怎么啦!”她说。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说,“莫名的忧愁啊!”

  这天下午,韩枫来玩,并送给我一盏时髦的日光灯管式的小台灯。

  “昨天分别后,我直后悔,”韩枫说,“忘了问你,有没有东西需要扎扎。”

  昨天,按她的意见,我去拿回了以前借给她的几本书;分手以后,我回头看她,发现她神情是有些不对,原来是忘了这件事。

  我告诉她,我的东西很简单,主要是书,都已经捆好了。

  韩枫是三点半来的,一直坐到五点半。我们信马由缰地谈,谈得很广。她仍然经常大笑,并说:“和你在一起,至少要多活十年。”

  韩枫告诉我,她要结婚了,结婚以后就调济南去了,并问我说:

  “我该不该告诉小彭?我们以前分手的时候曾说过要互相告诉的,他说他会来参加我的婚礼。”

  又是一个浪漫的故事!但我感到的是他们在履行诺言中的痛苦。

  我于是告诉韩枫说:

  “对于分手时说的话,不要过于拘泥。你尽可以按自己真实想法去做,不要为了实现某种浪漫的标准,使双方都陷入痛苦。当然,如果确有必要,你可以在事后采取其它婉转的方法告诉他。”

  韩枫对我的答复表示满意。

  我则向韩枫请教另一个问题,我问她:

  “一个男人要离开了,如果一个女孩子把自己的照片给他,这女孩子心里想的到底是什么?”

  “这说明女孩对他有好感,也可能是分别时候的纪念,”韩枫说,“前者的可能性更大。”

  我把韩枫一直送到百货大楼前。我问韩枫:“你缺少什么吗?”

  我的意思是,她结婚我应该买点什么礼物送她。

  韩枫很大方地伸出手来,弹了弹我胸前衣服上的一点污渍,微笑着回答说:

  “我缺少精神支柱。”


  6.上学去

  列车从周村站开出后,开始逐渐加速。

  我坐在车窗前,大地在旋转,原野上,成片的庄稼和各种景物从容地在我眼前转换着角度,而紧靠路基的树木和电线杆之类,则像岁月一样不断地向后面闪退过去。

  我看着大地,看着远方,脑海里全是郁洁的形象,同时似乎还听到自己在内心向郁洁倾诉:

  亲爱的郁洁,再见了!

  今天早饭后,你和王慧到我宿舍来拿看盘。说实在的,在此之前,我真不知道怎样才能给你了。我担心要通过别人转交给你了哩。当时,王慧值班,我叫她让你听电话,问你怎么办。你同意到到我宿舍来拿。你开始似乎曾答应独自来的。可后来还是叫王慧陪你一起来了。我曾提醒你,别忘了把照片带上,你也答应的,但因为有王慧同来,你没有给,我也不好要。但是,对于你让王慧陪你一起来,我是理解的。事实上,在你来之前,我曾想到半路上去等你,告诉你不要到我宿舍来,我们另外约个地方,我把东西给你。但我又觉得,没有必要那样鬼鬼祟祟的。我们为什么不能大方一些呢?因此,我决定还是让你来。不过,我也发现环境确实很不好。通信科办公室的大窗户和我的房间几乎脸对着脸,我还看到张科长等人的身影在玻璃窗后面来回游荡,尽管有那株善良的石榴树遮挡着,他们要看到你到我这里来也还是非常容易的。但你终于来了。在这样的情况下,你叫王慧陪同而来,实在是很明智的。

  我想你叫王慧一同来,除了可以避免别人的议论外,不会有其他想法吧。你不会不信任我,以为我会怎样的“别有用心”吧。说真的,我也许并不缺乏那样的勇气,而且也不会没有那样的愿望,因为你是那样美丽,我是那样爱你。但我不会冒犯你的。因为,我珍惜你已经超过了珍惜我自己。即使我要提出某种要求,那首先也是为了让你生活得更幸福,更美丽。那样我就不会不尊重你的意志。我曾这样想过,先写上这样一句话:“8月30日上午,李干事吻了我。”我会先拿给你看,问你愿不愿意把这句话写在你当天的日记本上。你如果表示愿意,我肯定会吻你。但你如果觉得不好,我就决不勉强。我在尊重你的意志方面,是有许多事实可以证明的。你说是吗?

  你来拿看盘,竟要给我二十元钱。我不要,你非给;竟装着很严肃地对王慧说:“王慧,咱们走!”你想吓唬我。我笑着指着房门说:“你们要能这么出去,我算你们好本事哩!”你笑了。

  但你仍然坚持要给钱,并用眼睛命令我。我于是同意收十元。

  唉,我是够固执的,竟碰上个比我还要固执的!

  我让你把小皮箱一同拿去,因为你没有带东西来装。你同意了;问怎么还我。我说以后再告诉你。你又问。我便说:“比如给小田。”实际上我是想把那个小皮箱也送给你的。

  但这也没什么,那个箱子已经不是很新了,不配送你,但尚可装装东西。

  王慧肯定看出我爱你的,在一边不停地笑,又故意装着不看我们。你是班长,她是新兵,你知道,她对你是不会有害的。

  临午饭时,我曾问过王小真,午休时间谁值班?她说是小贺。我很遗憾。因为,我曾想过,如果是你值班,我将在临走之前上楼看你最后一眼。两点钟时,我又曾想打电话向你告别,但我觉得不应该把事态扩大到对你不利的程度,终于没有打。

  2:30,王道林和陈永良送我到车站。3:09,列车正点启动……

  铁路在这一段有一个大弯道,长长的身车从头至尾顺着轨道弯成一个巨大的弧形。我的脑海里展现着对于未来的无限美好的希望和遐想。

  就在这时,我突然想起了中午发生的一件事情,觉得一定要尽快写信把这件事告诉郁洁,或者尽快给宜洪写信,让宜洪转告她。否则,她可能会被吓着。

  “是的,一到军校,马上给她写信。”我想。恨不得让列车开得更快些。

  列车似乎理解了我的心情,转过弯道之后,忽然长啸一声,明显地在以更快的速度向前飞奔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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