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峰回路转

  一个星期过去了,这天早操结束时,科长叫住了我:

  “观宝,你跟我来一下!”

  我估计科长一定以为我在闹情绪,找我谈话来了。

  因为我这几天一直躲在房间里写自己的小说——我和郁洁的故事。

  我跟着科长走到马路边白杨树下。

  “你这几天在干什么来?”

  “糊糊涂涂的,” 我表情木然,尽量给他以闹情绪的印象。

  “要糊涂到什么时候啊?”

  “糊涂到改行的时候。”

  “嗐,这么一点打击就抬不起头来了!”科长说,“现在又决定了,还是让你去考。”

  我真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我甚至觉得,如果是部领导以为我在闹情绪而改变决定,那倒不值得,因为事实上我并没有闹情绪。

  “杜平的档案改动的地方比较多,被军里打回来了。”科长说,“原来也不是没有议论到你,最后几分钟发生了质变。现在叫你去考,你一句话也不要说。薛主任对张副主任这次的做法也是有看法的,现在很被动。”

  “我虽然有损失,”我说,“但我认为损失最大的是政治部,其次是关师长和张副主任,然后才可能轮到我。我对上学倒并不怎么样看重,我不过是想改行。”

  直到这时,我仍然觉得科长说让我去考学的话可能是假的,其真正目的是要做我的工作,希望我不要要求改行。所以,我就仍然咬住改行问题不放。

  “我也不要求别的,”我说,“要我抓报道,我也可以继续抓一段,等王道林休假回来。如果不能去考,科长也不要做什么工作了,让我改行就行了。”

  早上到了饭堂,刚从碗柜里把碗筷拿出来,骆副科长就赶进来,说:

  “你科长没有对你说吗——别吃啦!”

  上午九点来钟,我从师医院体检回来,到了办公室,科长就拿了《入学登记表》让我填。几个科长以及许多干事都先后来向我表示祝贺。

  张庆春干事对现在的结果也很满意,说是“见到了一线光明”。

  我知道,这一方面说明大家对我很友好,但更重要的是杜平太脱离群众,不得人心。

  杜平早餐时去得晚些,还不知道情况发生了变化,一个劲地向干部科的同志打听他的体检情况。但上午显然已经知道了,因为他中午没有去食堂去吃饭。

  下午,我看到他跟在张副主任屁股后面从首长办公楼的大门出出进进的。

  陈永良告诉我,薛主任曾在他们科里说,他演习回来就擦屁股。意思是张副主任把事情搞被动了,而张副主任又感冒了,善后工作还要薛主任去做。

  下午郁洁值班,我打电话找宜洪,准备把最新的消息告诉他。

  “要济南,”我说。

  “4587吗?”她问。

  “4586。”我说。难为她竟把宜洪的电话记得差不多了,这不由得让我有点感动。

  过了一会儿,电话中有人了。

  “是军区纪委吗?” 我问。

  “不是,”对方说,“是文化工作站。”

  我问他的电话号码,回答说是“4581”。

  郁洁又出现在电话里,问:“来了吗?”

  “要错啦——”我拖着长腔说道,“来了个4581”。

  郁洁忍不住笑起来,连忙重新给我要。

  傍晚,我在球场上闲逛,郁洁从大门方向过来。她向我笑了笑。在没有其他人注意时,她的手臂摆得特别有意思,小臂一甩一甩,好象是专门摆给我看的。


  4.一个小西红柿

  通信连为了照顾女战士们的生活,已经安排总机班在警卫连用餐。

  警卫连就住在南招西南不远处,到马路也是一条小巷,比较近,女兵们再不用带饭了。

  总机班的安排一般是这样的:开饭时,其他同志先去吃饭,等这些同志吃饭回来,值班的同志再去吃。

  这天上午郁洁值班,下班肯定会比较晚。我很想看看她。因此,我吃过午饭回来后,就站在走廊上,等着她下班吃饭去。

  我把两肘撑在走廊的水泥栏杆上,双手手指对叉起来,手背托着下巴,像是在考虑什么问题似的,耐心地等着。

  不一会儿,郁洁就来了,和小贺一起,从大院里面出来,姗姗地往外走。郁洁看见了我——她大多数时候走到这里都要望这里看看的——她微微笑了。她转脸跟小贺说了句什么,小贺继续向大门方向走去,她竟独自一人朝我的方向走来,还很远哩,嘴巴就动了动,听不见声音,但我知道,她是在和我说话,大概是在叫我“李干事。”我表示注意到了,但没有答应她。站在收发室前的军训科的邓参谋以为是叫他,凑上前去和她说话。她微微摇摇头,表示不是叫他,并继续往我这边走来。我故作惊讶地说:“叫我吗?”并迎着她走了两步。

  这时,我在走廊上,她就在下面了。

  “军区那个叫什么来?”郁洁微微仰着头说。

  “——龚干事。”我说。

  “对,”郁洁说,“他家属叫你给她买十张电影票。他们(应该是指宣传科的人)说你在家里。叫门卫来叫你,也不在。”

  “好的,我下午给她买。”

  郁洁走后,我马上去电影队买了十张电影票。

  我从礼堂出来时,看到小贺已经吃了饭回来了。

  我估计郁洁也快回来了,于是就走出大院,到马路边去等她。

  我刚过去,郁洁果然就从小巷里出来了,还挺远哩,就发现她嘴里说了长长的一句什么话。

  等走近了,我问她:

  “你刚才说什么呢?”

  她清清楚楚,几乎一字一顿地回答道:

  “我问你:‘中、午、没、有、休、息呀?’”

  我回答说:“我来告诉你,电影票已经买到了。”

  “噢,” 她说,竟一步不停地从我身边走过去,顺着眼。

  在别人看来,她似乎根本没有和我说话哩。

  我看她这个样子,不知怎么搞的,竟忍不住笑起来。

  “你走吧!”我说,心里直想乐。

  傍晚,我送电影票去小田家,小田说:

  “值班的谁?一听就知道是我,问:‘你是小田吗?’”

  “是郁洁,你给我打电话,她是很容易猜到的。因为外线给我打电话是有数的,而且我也跟她说起过你。”我情不自禁又夸起郁洁来。

  但一想,如果让小田感觉到什么多不好,于是赶快煞车。

  该死的杜平!由于他的搅扰,使我的复习晚了整整一个星期。

  我得抓紧时间了。

  这天上午,我正在科里复习历史和地理,郁洁值班,她竟问我:

  “你的电影票买啦?”

  “我昨天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我说。

  敢情她昨天竟没有听清楚我的话!紧张!

  下午,我继续在办公室复习。找陈龙干事的电话特别多,都是找他要晚上电影票的。陈干事应付不了,早已经找地方躲了,根本不到科里来。但电话却不断地打进来,搞得我几乎无法看书。

  “凡是找陈干事的电话,”我对郁洁说,“永远也不要接过来!”

  郁洁听了,竟笑起来。

  我也为自己的语气感到好笑。我一边看书,一边想:

  “这是怎么搞的,我也永远得罪不掉,而她也是永远得罪不掉的。这可能是我们有了比较深的了解、比较深的友谊的缘故吧。”

  第二天上午,为了排除干扰,我来到礼堂三楼的一间大房子里复习。

  这间房子里,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显得很安静,倒是个看书的好地方。

  但我发现,自己仍然不能很认真,老觉得没有什么意思似的;又觉得凭自己的基础,可能随便复习一下就可以了,用不着太下功夫。

  电影队住在二楼,下午我在电影队要了两个电话,郁洁值班,两个电话都是她接的,很深情的。有一次,她问我:“你那里来电了吗?”我说:“来啦。”她回答说:“怎么搞的,就是不给我们总机送电。”

  我问她:“你知道我在这里干什么吗?”

  “不知道。”

  “以后再告诉你。”我说。

  我吃了晚饭返回,刚走到小巷口,看到郁洁和小贺从大院出来,显然是吃饭去。

  我远远站在马路对面,直等到她们过去了才过马路。

  “否则”,我想,“打招呼吧,不好;不打吧,也不好。”

  我现在必须保持内心高度平静。

  我散步回来,又看见郁洁出大院,她独自一人,出了院门,往148方向走,不知道是到哪里去。我真想什么时候问问她,并告诉她:我担心她被别人抢去了。

  星期天,就在宿舍里复习。偶然到后窗前站站,看看外面的人,绿树,车子,散散心,透透气。忽然,我发现郁洁和张晓薇一身戎装从东边过来,正路过我的窗下。我高兴地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们。忽然,郁洁站住了,低头看着什么。小张则做了个动作,好象说:“算了,不要了。”郁洁走过去后,还笑着回头看了看。我一看,发现马路上,一小片积水里有一个西红柿。无疑,那是郁洁刚才弄丢的。西红柿挺小,只比乒乓球稍大一点。

  “这个郁洁,”我心里说,“怎么那么好吃啊!竟买西红柿吃!又不买好点儿的,买这么小的!”

  我想什么时候买些好西红柿给她,既然她喜欢吃。

  真爱是难看的。去吃午饭的时候,到马路边,我专门绕过去,在大太阳地里看了看郁洁弄丢的那个小西红柿;饭后回来,发现西红柿还在那里,竟又跑过去看,并把它拣起来,带回了宿舍。我用清水洗干净,放在桌子上,像神品似地供着。

  我觉得,它也许能给我带来一点优美的情绪……

  晚上,我在科里看书。郁洁值班。我问她:“王小真没有把书还给你吗?”郁洁说:“还给我了,怎么啦?”我说:“那她早上为什么还说要送还给我呢?”郁洁说:“噢,我放在床上,她们看到的。”我问她:“你们买的西红柿吃完了吗?”郁洁笑了,回答说:“吃完了。”我很认真地问:“掉在马路上的那个为什么不拣起来呢?”她竟哼哼地笑出声来。

  她笑着问:“我把书送还你吧?”

  我说:“暂时不要还我。”

  我已决定,在这段时间,尽量和她保持大一点的距离,专心复习。

  从科里回到宿舍,在军干部处帮助工作的邵永华干事来玩。他以前曾跟我学过新闻,既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学生。他一进门,就看到了我桌子上的小西红柿,拿起来就往嘴里塞。我连忙制止:

  “这西红柿是不能吃的。”

  他于是又放回到桌子上。

  “你们这个班最难考,”小邵说,“全军区只录取三人,现在一共有九人参加考试,其中还有报社编辑。”

  “哦,”我说,感到有些意外。这样以来,我觉得还真需要认真对待了。

  看来这是不同于一般军校招生的。而且考的是文科,我如果考不上是讲不过去的。我想。

  可恶的杜平,耽误了我这么多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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