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考学风波

  这天上午刚上班,我就在办公室前的过道里碰到了秘书科的袁秘书,这是一个老同志,江苏江阴人, 三十二三岁样子,气质挺好的。他手里拿着个文件夹,对我说:

  “你上学去吧。”

  “上学去当然很好,”我说,“可哪里有机会呢?”

  “南京政治学院。给你们科一个名额,新闻干部。”他说,“你赶快找副科长说说去。”

  既然是新闻干部,那就非我莫属了。高干事正在军报学习,而且他到师部也没有我早。

  我于是马上找到周副科长。周副科长同意为我说话,但他告诉我,现在问题已经被弄得有些复杂了,科里有人也想去,并活动过了,领导都说了话了。有的领导的意思是叫老一点的同志去。副科长直接告诉我,杜平想去,并把张副主任说动了,而张副主任好像又把关师长说动了。周副科长叫我再去跟徐科长说说,我于是又去找科长。

  “他这人就会搞小动作,”徐科长气愤地说,“既然是新闻干部,叫你去是没有疑问的。”

  科长叫我也去活动活动。

  我于是先后找了组织科、秘书科两位谢科长,保卫科的黄科长,群联科的朱科长,让他们在政治部研究时主持公道。他们都答应帮忙。

  朱科长显得特别热心,似乎也特别有经验,他对我说:

  “我等一会儿先到张副主任那儿问一下,如果定下来是你去,你就不要做工作了;如果没有定,再活动。我下午给你回音。”

  杜平是江苏Y市人,也是296出来的,他当兵比我早两年,调师部比我晚。此人非常精明,对社会和人性都有相当深刻的理解,但他站的角度与常人不同,过于看重自己的利益,因此显得非常自私和虚伪,在政治部非常不得人心,凡是和他打过交道的人,几乎没有不恨他的。

  记得高少阳曾对我说过,一次,高、杜正要下班,张副主任来到了科里,于是三人闲聊了几句。张副主任也准备下班。当时天下着小雨,少阳手里拿着一把伞。正聊着哩,杜平突然对张副主任说:

  “主任,有雨哎,呐,把少阳的伞拿去吧!”

  高少阳气愤地说:“你看这叫什么事?要拍马屁,我自己不知道拍吗?要你拿我的伞去做人情吗?”

  杜平就是这样,为了自己的利益是决不顾别人的利益的。但他知道,决定自己命运的是领导,只要抓住关键领导,把关系搞好,其他问题是不需要考虑的。所以,他对一般同志是决不讲感情的。但由于他确实聪明,很会讨好领导,个别领导往往还是挺喜欢他。

  去吃午饭时,我在路上和张副主任走到了一起。其实,我和张副主任关系也不错,他在当296团当政委时我就采访过他,我在新闻工作上的能力无疑也给他留下了很深印象。后来,由于296团连队连续出了几次事故,他被调到师政治部当了副主任。

  “主任,让我去上学吧?”我试探地问他。

  “这回你恐怕去不了,”他微笑着说,“现在一条一条卡得很紧,一步赶不上,步步赶不上。”

  显然,他的意思是,杜平以前没有得到机会,现在年龄大了,他想照顾一下他。

  张副主任笑着拍拍我的肩膀,说:

  “你们再研究吧,还没有最后定。”

  下午我来到科里,发现气氛很紧张。原来师党委在首长办公楼开常委会,竟把不是常委的徐科长也叫去了。周副科长说,估计就是定上学人员问题。副科长说,他相信杜平去不了,因为杜平年龄超了,档案有问题。不过,副科长也说,到了常委会上,科长有些话就不好说了。副科长觉得我去的可能性比较大。他开玩笑说:

  “如果你去,一定要请我们喝杯好酒哟!”

  张庆春干事也对领导叫杜平去上学很有看法。

  “不能太不正常,”他用很重的山东邹县话说道,“如果让他去,以后别人都不要干工作,都去走上层路线就是了。杜平就会搞这个。科长也有这个看法,很讨厌他。”

  杜平平时对工作是很随便的,心思都用在跟领导搞关系上。

  我想起这件事就非常气愤。我是新闻干事,你杜平为什么要跟我来争这个名额呢?尤其是在整党过程中,出现这样的事情,我感到特别痛心。现在的关师长在我入伍时还是296团团长,后来直接提为军副参谋长,去年刘师长调军里以后,他回来当师长。以前,我觉得他非常有水平的,可现在由于张副主任找了他几次,他竟也动摇了,我觉得他好象也挺糊涂。

  我在心里对关师长和张副主任说:办事情是不能完全凭感情的。杜平一不符合条件,二在科里威信这么低,你们怎么能出面主张让他去上学呢?这是最降低威信的了。什么叫没有水平?这就叫没有水平啊!

  徐科长回来了,脸色铁青,说,组织科、群联科上学人员已经定了,唯独宣传科的,党委会竟还没有做决定;晚上政治部领导还要再研究。

  我看出问题之复杂了。

  “你明天去看演习吧。”科长对我说,“如果是你,不会耽误你体检的。”

  原来组织科的王培、群联科的王伟成明天上午到师医院体检,只有宣传科的还要等通知。

  陷入这样的纠纷,我也没有更多的心思去想郁洁的事情了,只知道她上午值过班。但晚上去打开水时却又遇到了她。她吃饭回来,我正好去打水。她一直走在我的前头,上了楼梯,在楼梯脚拐角处转过身来时,才和我照面。我没表示什么。可是,我打好水返回时,竟又在路旁的宣传栏下碰上了她,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下来的!但再明白不过,她是故意到这里等我的。她先是背对着我,躲在电影宣传栏的橱窗下,等我走过她身边时,才转过身来,轻声向我打招呼:“李干事”——她那灿烂谜人的笑容啊!

  这绝非普通的笑容,而是那种发自内心的用意很深的微笑,从这种笑容里,你可以体会到,她的整个人,每一个细胞都在笑,都在喜,似乎都在说:“我喜欢你!”

  我决不相信,一个姑娘,如果不爱这个男人,真心实意地拒绝这个人的感情,竟还会向他展现出这样神秘而甜蜜的笑容来!她真是个谜!

  难道仅仅是为了搞好官兵关系吗?


  2.我只愿做你一人的朋友

  早上,饭堂里人很少,大部分人都起早到飞机场割麦子去了。

  干部科骆副科长来得较晚,他个子高高的,进来时,微笑着,歪着嘴(他的下嘴唇本来就有点撇),亲切地用筷子挨个儿一一点着在座的几个人的头。杜平端着碗跟在他身后,笑容可拘,问道:“那就吃半个?把这半个扔掉?”

  “扔掉吧,到那里再跟他们说说,看行不行。”骆副科长说。

  显然,已经通知杜平体检了。

  杜平出去以后,骆副科长走到我身边。

  “领导说谁就谁,”他说,“我也是刚刚才知道——昨天晚上部里领导又研究的。”

  我立即去了周副科长家,告诉了他有关的情况,同时告诉他,我今天不去看演习了,具体原因请允许我以后再解释。

  我又到了科长家,科长也显出很不愉快的样子。

  “科长,”我说,“借这个机会让我改行吧?”

  “等到党小组会上你提出来吧。”科长说。

  在部队,新闻干事看上去比较自由,其实是个苦差事,特别是在我们这样的主力部队,担子很重。我曾多次提出要改行,科长都不同意,但现在他松口了。

  事实上,在发现杜平和我争上学机会以后,我就觉得,这次对我来说,无论如何都将是件好事,能上学去固然好,但如果杜平抢去了我的上学机会,我要改行,领导也没有什么工作可以做了。因此,虽然感到很愤怒,却也仍然感到比较坦然。

  但是,我离开科长家时,高大夫的反应却让我感到意外。她正在走廊上炒菜,当我从她身边走过时,她紧张而关切地问我说:“出了什么事了吗?”

  我边往回走边想,高大夫为什么会问这样的话?

  我的结论是,也许是我和科长在里面讲话时那种严肃的气氛让她有感觉吧?

  我当时确实感到严肃。

  我决定把现在的情况告诉宜洪。问题很简单:第一,杜平年龄超了;第二,他不是新闻干部。

  上午十点来钟,我在宣传科给宜洪打了电话,出来时,发现政治部会议室正在开什么会,张副主任侧身坐在椅子上,头朝向门边。我感觉到他好像听到我打电话了。

  我看见他,把头往左一扭,没好气地走了过去。

  午饭时,陈林丰干事把我叫到他一起坐。

  “我要杀人!”他说,几乎把我吓了一跳。

  “以后我们都以学习为主好了。”他说。

  他的意思是指杜平一直只抓自己的复习,不干工作。

  “政治部要乱了。”他又说。

  陈林丰也是江苏人,好像还是杜平的同乡,平时很老实的,今天不知道怎么了,一下子变成了这个样子,很有些出我意外。

  “你光学习也没有用,”我说,“让他去上学,并不是因为他学习好。”

  “你如果我要写信告他的话,”陈干事说,“我可以为你提供很有力的材料”。

  “政治部要乱了。”回来的路上,张庆春干事也说,“科长在这以前就感觉到了。科长曾说过:‘杜平和张副主任关系不一般。杜平托老高(指科长爱人高大夫)为张副主任买药,我问杜平,给谁买药?杜平还不告诉我。’——杜平经常陪张副主任出去转悠。”

  晚上八点多钟,我在办公室前的走廊上碰到了组织科谢科长,他对我说:

  “小李呀,你的愿望没有实现。不要紧,你还年轻,以后还有机会。”

  “我就想改行,”我说,“更希望能到你科里去。”

  “当然欢迎啦,就是怕你们科长不同意,”谢科长说,“如果你先下到连里去,倒可以调过来。”

  “我本来就想下连。”我说。

  第二天上午,科里开党小组会,科长和副科长对杜平的行为进行了不点名的批评,说是“不正之风”,是“小动作”。但杜平充耳不闻,坐在那里,笑嘻嘻的,露出亮晶晶的小金牙,似乎根本不是讲他。

  我真想下连。我好像更愿意走曲折一点的路。

  那几天,由于心情一直很严肃,我很少和郁洁交流感情,打电话时,基本上也是公事公办。但郁洁似乎也并没有觉得我讨厌。一次,她在电话上问我:

  “李干事,你的《基督山伯爵》借回来了吗?我们班里的同志们想看。”

  我阴沉沉地回答说:

  “《基督山伯爵》还没有拿回来;如果拿回来了,书倒是我自己的。但是,你们班里的‘同志们’要看,我倒不大支持。”

  “为什么?”她很奇怪地问。

  我没有回答。如果要回答,我的回答大概是:

  “我只愿意作为你一个人的朋友,而不愿意作为你们全班人的朋友。”

  我觉得她会理解到我的意思的。她如果理解这一点,一定会觉得幸福的。

  说句心里话,除了郁洁之外,王小真和张晓薇两个姑娘也是满可爱的。张晓薇的身材几乎和郁洁一样好,说话也很温柔,一副善解人意的味道。王小真哩,个子娇小,委婉温柔,也是一股聪明劲儿。她有个阶段甚至很喜欢跟我开玩笑。我在电话中叫她坏蛋,有时候叫小坏蛋,有时候叫大坏蛋。她开玩笑说要到科长那里去告我的状。后来,我没有叫了,她竟问:“怎么不叫那个啦?”

  有一次,王小真叫我帮她借一本《傲慢与偏见》。

  “你的话,”我开玩笑地说,“对我就是命令。”

  “这是不可能的,”她很带感情地说,“那得太阳从西边出来。”

  我一听,觉得自己的玩笑开得不对头了,于是只好马上撤出,说:

  “你的话含义太深啦!”

  像王小真这样的女孩子,在电话上聊聊天,也是很有意思的,甚至,发展更深的关系也不是完全不可以。但为了不想让郁洁产生不愉快的感觉,我一直都把全部心思放在她的身上。有她一个就够我对付的了,我哪里还敢去招惹她的“同志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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