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年春天,宜洪和小田经过多年的交往之后,准备结婚,事务繁多,宜洪经常从济南打电话回来,找不到小田时,就转而找我,让我转告小田。小田的家就在路南小巷顶头,和政治部食堂相距不远。小田偶尔也会让我为什么事致电宜洪。我几乎成了她们之间联系的一道桥梁。当然,这些并不妨碍我和宜洪之间有另外的友情电话来往。
正是从这一时期起,郁洁开始正式把我当成了她的特别服务对象,同时渐渐地也把宜洪当成了特殊服务对象,凡宜洪打电话找我,郁洁会很快听出是“龚干事”,然后,首先会把电话接到宣传科;如果我不在科里,她就会再转到门卫值班室,让警卫战士到我房间里来找我,好几次,还真这样为宜洪找到了我。
也有即使这样仍然找不到我的时候。一次,宜洪对我说,他头一天曾找我几次,我都不在。第二天,我问郁洁:
“昨天龚干事找我了吗?”
“对,” 她说,“我叫门卫到你房间去找了几次,都没有找着。”
从那以后,我要离开办公室到别的地方去时,都尽量告诉郁洁一下,首先是为了减少她的麻烦,同时也免得警卫战士跑冤枉路。
此外,彭志刚也享受这种待遇,因为郁洁知道,他是我的老乡和好友。
2.我决定收敛
“五一”劳动节,把临近的一个星期天挪到一起,放假两天。
30日早上,我穿上了一身蓝色的中山装便衣。我自己就觉得新鲜,别人看了似乎更觉奇特。
节假日,干部可以穿便衣,这是条例规定的,只是很少有人享用这一生活权利。
上午看了半天书,下午则到球场上打篮球。我一个人打,打得很猛,很卖力。总机班窗户后面人影晃动,似乎有人在看我。我感到自己很愿意叫她们看,甚至感到本来就是故意叫她们看的。
忽然,有人叫我。我一看,是洪丽娟,她打开话务室的窗户,大声喊叫。
我把篮球托在手里,看着她。洪丽娟大声说道:
“296三营电话找你!”
“好的,我到北招去接。”我说,“把电话转到北招去。”
我于是抱着篮球就近到北招去接电话。
我接过电话,从北招出来,在北招路边碰上了郁洁。
假日里,机关和连队一般都是吃两顿饭。这时是四点来钟,她大概是从连队吃饭回来。
等她走近了,我已经为第二天想好了一个很好的过节计划。我对她说:
“明天到我这里来一趟——到宣传科”。
“有什么事吗?”她笑着问。
“有事,”我说,“很重要的事。”
“现在去行吗?”
“现在不合适。”我很肯定地说。
她笑笑,不知道我要干什么。
“明天什么时间?”我问,因为怕她可能会睡懒觉。
“明天再说吧。”她说。
我想,明天一天都放假,再说就再说吧。
第二天是“五一”节,上午八点来钟,在去办公室的路上,我心里就想着,等会给郁洁打电话。谁知在宣传科门口,发现对面的会议室有人,我走到门边一看,发现郁洁和王小真正在会议桌上钉被子,旁边站着群联科的邓干事。显然她们是在给邓干事钉被子。
我于是回到宿舍里,把金黄色小铁桶打开,很费力地把里面的麦芽糖弄了出来。这是我春节探家带回来的,一直想给郁洁吃,近半年了,竟一直都没有机会给她。现在,这些糖已经全部化开,结成了一团。不过,我知道,这种形状的改变,并不会马上导致糖的味道的改变。所以,我仍然想把它送到郁洁的手中去。我下了决心,今天一定要完成这个任务。
除了麦芽糖,我在铁筒里还同时保存着几包包装精美的巧克力饮料。我于是把麦芽糖、巧克力饮料以及杯子装在一起,和保温瓶一起提到科里。
我想,今天连队吃两顿饭,正好让郁洁在当中补充一点东西,免得她饿着。
我的具体打算是,等她钉好被子以后,我找个机会告诉她,让她到宣传科来一下。
等她来了之后,先请她喝一杯巧克力饮料,然后就把全部东西送给她。
我在宣传科里坐着看书。看了似乎并没多久,但当我再去会议室去看时,却发现会议室里空空如也,郁洁她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掉了。
我于是只好另想办法了。
很快已经过了中午时间了。我打电话,小贺值班。我有意扰乱小贺的视线,说:
“小贺,什么时候给我钉床被子吧?”
“只是技术有问题。”小贺说。
这也是个很好玩的小姑娘,一张嘴非常厉害的。我问她:
“她们现在是不是都睡觉啦?”
“郁洁和王慧上街去了;洪丽娟回家了。”小贺懒洋洋地一一报来。
我于是当机立断:上街找郁洁去!
我的身影很快就出现在周村的街上。我行走如飞,把几条主要街道全部跑了一遍,几乎所有较大的商店都进去看了,每逢十字路口,还停下来向四面瞭望,都没有看见,走得一身是汗。幸亏我穿着便装,如果是穿着军装,群众也许要以为我是在执行什么紧急任务哩!
我想郁洁可能是和我走岔了,从别的路已经回去了。于是赶快回来,来到宣传科办公室。
我拿起电话,果然已是王慧值班了。我问她:“郁洁呢?”
“她出去了,一下就回来。”
“她回来后马上给我打电话!”
“好的。”王慧说。
过了一会儿,还没有动静,我于是忍不住又拿起电话,已换了洪丽娟值班。我故意说:
“我有件事请你们帮忙,行不行啊?”
“只要做得到的就行。”
“郁洁回来没有?”
“郁洁下去了——拿个相机。”
“噢。”
“就帮这个忙吗?”
这是什么话?!“不是,”我说,“以后再告诉你。”
于是我只好回宿舍休息。但是,那种不安的心情又出现在心头。想想刚才自己的行动,简直像疯子一样。我敢确定,现在总机班每一个女兵对我对郁洁的感情都有感觉了。我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一下子像是失去了理智。我觉得自己必须收敛,否则肯定要出纰漏了。
宜洪“五一”也回来度假了,两点半,他来到我宿舍。宜洪身材修长,神情聪明。
随后我跟他到小田家去坐。
“你对郁洁的事要收敛一点。”宜洪说,他似乎从我的精神面貌上看出了什么,“否则是很危险的。”
“我已经决定收敛了。”我说。
“我看你还是想办法调到军区去。”他说。
我觉得这主意确实不错。要是调到军区去了,我和郁洁发展关系大概就没有外部障碍了。
我有一种感觉,郁洁对我这种不即不离的态度,和受到部队某些规定的限制有关。
“组织处不大可能,已经有两个我们军的了,”宜洪说,“看青年处行不行。”
听他的口气,好像也不是很容易。我于是又抱了无所谓的态度。但是我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我自己千万不要在宜洪帮我考虑这个事情的过程中出问题。因为那样对宜洪也不好。
这些都还只是想法,是不能告诉郁洁的。不过,我想,我如果收敛的话,事先应该从侧面给郁洁打个招呼,免得她猜不透我态度变化的原因而胡思乱想。
我好像可以给她写一封信,在电话里读给她听,中心意思是:这不是一块自由的土地,我不能在自己冒牺牲前途的危险的同时,让她冒牺牲前途的危险——我将收敛了。
另外,劝她好好复习,准备考试,我将为她送行。
这天晚上,我在文化科看书,郁洁来电话,问我:
“你下午找我啦?”
“找得很厉害。”
“什么事儿?”她问,笑笑的。
“你到我这里来一下,就知道了。”
“你不说,我不来。”
“太重要了,你必须来。”
“那你透露一点不行吗?”
“其中一个原因是请你吃我带回来的东西,我发过誓的。”
“好,有机会我一定来。”
我听电话里有别的声音,问她:“有人来了吗?”她不知答“有”呢,还是误以为我这边有人来了,暧昧地笑笑。我即把电话放下。
过了一阵子,我再拿起电话,问:“你一个人吗?”
她仍然含糊地笑笑。看来还有其他人,我又把电话放下。
我看看手表,已经九点一刻了。我记得她之前曾对我说过,她九点半下班。
稍后我再拿起电话,里面的声音已经变成王小真了。我跟王小真开了两句玩笑,问她要不要书?无非是想把水搅浑。王小真不想说笑话,似乎情绪不大好。
放下电话之后,我给郁洁起草了一封短信,中心意思是,这不是一块自由的土地,我不能在自己冒牺牲前途的危险的同时,让你也冒牺牲前途的危险——我将收敛了。
3.我们是在谈恋爱吗
这个季节是最舒适的,也是最适合读书的。
第二天晚上,我继续在文化科看书。
礼堂里正在放电影。此前我也曾去看了一下的,还看到郁洁也去了。但我看了开头就回来了。电影大概要到九点钟才能放完。
我估计郁洁会在九点半以后值班,并推测,过了今天,郁洁大概要到后天才能值九点以后的班。我于是决定,就在今天晚上,等她一个人值班时,把这封信读给她听,然后就正式“收敛”。
一直等到九点四十分,我拿起电话。听不真,很像是郁洁。
“哪位呀?”我问。
“你找哪位呀?”话务员竟反问我,口气很严肃。
我听出像郁洁。
“是郁洁吗?”
“对。”
“你一个人值班吗?”
“两个。”口气还是冷冷的。
“你骗我。”我说。不知道为什么,我最怕的就是郁洁骗我,一旦有任何一点反常的情况,这三个字就会脱口而出。而郁洁哩,似乎也最不喜欢我讲这句话。我体会很深,每当我讲出这句话,她对我的态度就会向令我不愉快的方向迅速变化。
我讲了这句话后,郁洁似乎不想理我,好像干脆去接别的电话去了,置我于不顾,我的话筒的那边仿佛失去了对象,一片空白。我觉得无趣,放下电话,埋头看自己的书。
前面已经说过,“文化科”现在有两部电话,一部是宣传科那部电话的分机,凡打宣传科的电话,这部分机也会响铃,也可以接;另一部就是文化科原来的,独立的。
由于有分机的电话容易被人偷听,一般人,除了纯粹工作上的事情,都喜欢用文化科那部独立的电话。因此,如果是一个人在文化科,发现有要宣传科的电话,他如果想接,也可以让总机把电话转到文化科那部没有分机的电话上来。
我正在看书,那部分机电话响了。我于是拿起文化科那部独立的电话。
“宣传科的电话有动静。”我说。
“对,”郁洁说,“宣传科有人要。”
我以为是外面有人打宣传科电话,就等着郁洁把电话转到我的文化科电话上来,可我等了一会儿,电话并没有转过来。我于是按了按电话,问郁洁:
“是宣传科有人往外打电话吗?”
“对,毛干事在要。”郁洁说。
对了,小毛出差已经回来了。
随后,分机铃响,我即拿起来听了一下,听到郁洁正在里面对小毛说话。
“你明天再要吧,今天要不通!”郁洁对小毛说,那态度比刚才对我更冷。
我于是从文化科出来,来到宣传科,发现里面有三个人,小毛、小齐,还有陈永良。小毛还在打电话。
陈永良和小齐小毛是同学,经常和他们一起玩的。
在最初我和郁洁的电话莫名其妙地中断了以后,我非常难过。我想:“我都已经决定收敛了,只是为了你,想给你作点解释,你怎么还这样冷酷呢?”
我一边烦恼,一边把想到的话随手写在面前一张废纸上:
——“你别这样残酷地对待我,我受不了。”
——“你对我完全不必这样的,有什么意见可以当面说的。”
——“你怎么开始说谎啦?”
在我印象中,虽然我经常喜欢说她骗我,但在此之前,她事实上从来没有骗过我。可现在都快十点了,她还说“两个人”,我断定是在骗我。还有一句话是:
——“你刚才怎么啦?说话那么冲?!”
但发现郁洁对小毛的态度后,我的气顿时消了。
我猜想可能是小毛罗嗦得她不耐烦,无意中伤到了我。
我离开宣传科,回到文化科,拿起文化科的电话。
“郁洁,”我说,“你今天情绪怎么这么不好啊?”
“没有啊,”她说。
“不!”我肯定地说。
“噢,今天电话挺多的。”
“现在电话还多吗?”
“对,”她说,“咱们师不是出事儿了嘛,首长们都还没睡,电话特别多。”
呵,原来如此!但是——
“郁洁,你刚才说两个人值班是骗我的。”
“没有骗你,确实是两个人值班,”她说,“我骗你干什么!”
如果确实是两个人,那她态度冷一点又是对的。我想。
现在好了,我的心情明朗了。
需要补充说明的是,昨天上午,我们师确实发生了事故,不是一般的事故,而是“罕见的重大恶性事故”——炮团三名新战士,配属师指挥连训练,节日里,跑到铁路上去照相,结果被飞奔而来的火车全部轧死了!
直到十点五十分,另一名女兵才去休息,留下郁洁一人值班。我拿起电话,告诉她说,我有一封信要读给她听,非常重要的。
“我在看书,宣传科还有人吗?”她问。
宣传科和文化科斜对面,比较近,夜深人静,很小的声音可能传出门外,确实令人担心。
“很短的,”我说,“只有几句话。”
她于是答应听。
我于是把短信读了。读完之后,又想到那些麦芽糖。那问题总得解决呀。
“郁洁,”我说,“星期天到我这里来玩吧。”
“再说吧。”她说。
“你听了我的信,我还没有问问你的意见呢?”
她好象有点发急:“我没什么——宣传科有人的!”
原来她一直担心宣传科有人啊!
我于是又跑到门外去看了看。宣传科门已经锁了。我返回来,告诉郁洁,小齐他们早都走了,宣传科里漆黑的。她这才放心。
“郁洁,你瘦了——龚干事说的。”
郁洁一下子很轻松地笑起来。
“我都胖成这个样子了,别提了。”她说,“我大概不会下于一百一了。”
她又说到想回去。
“如果考不上,我今年一定回去。即使不入党。”她说,“女孩子在外面时间长了不好。”
又说:“我不习惯这边的生活,气候也不适应。”
“不过”,她说,“这几年对生活也有感受,起码懂得怎样生活了。”
“郁洁”我说,“你说话怎么和你妈妈一样啊?”
“对,”郁洁说,“声音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她说着,笑起来。
“原来你老家是东北的,你现在说话也还有点东北口音哩。”
“东北口音好听啊!”郁洁很自豪地说。
“‘撒夫夫’也是东北口音吗?”
“不是,那是我到部队以后学的。”她笑了,接着又告诉我:“快到时间了,我该叫她们了。”
“那你好好休息吧!”我说。
正当我准备放电话的时候,郁洁忽然笑起来,说道:
“来当兵的时候,妈妈一再嘱咐我:‘不要谈恋爱’,当时听了直想笑……”
我心里吃了一惊:难道她认为我们这是在谈恋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