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兄弟反目

  第二年四月,各营报道组和团文艺宣传队等临时单位被撤销,我和老彭、小陶又回到七连。

  这年年底,我被调到新兵营当文书。新兵营设在团部南边的一营。不久,军委开始从我们部队抽一批老兵去云南前线。老彭也被抽去了。他临行前,我曾专门从一营赶回三营,和小陶等一起为他饯行。

  彭志刚去云南两三个月后,对越自卫反击战就打响了。前线经常传来谁谁提干,或谁谁牺牲的消息。我非常为老彭担心。然而我们一直没有得到他的任何音信。

  这年秋天,团政治处办了一个文艺创作学习班。这时我还在七连当兵,大约是因为坚持业余写报道写出了一点成绩,有了一点名气吧,团里点名让我也参加了这个学习班。我们住在团招待所。说是学习班,其实就是创作文艺节目。我对文艺创作没有任何经验,只好从自己写过的报道中选择创作题材,最后决定写八班长李永学搞技术革新的事迹,题目就叫《革新谜》,表演的形式是“数来宝”。或许是选题比较好吧,政治处很快把这个节目确定为重点节目之一。于是,我立即投入了节目创作。

  就在这个过程中,不知道是天气太热呢,还是招待所食堂卫生搞得不好,我患上了痢疾,一天到晚,下腹总在隐隐作痛,老有便意,拉又拉不出什么东西,非常折磨人。最后,我病情加重,实在坚持不住,不得不把已经完成的初稿交给其他同志修改,自己住进了团部卫生队。

  卫生队就在团部后面的半山坡上,绿林旁的几间红砖红瓦的小房子。

  我住院一个星期后,文艺创作学习班就结束了。这时我的身体已经基本康复了。但按规定,患痢疾至少要在卫生队住半个月才让出院,我因此不得不继续在卫生队再住一段时间。

  一天,我正坐在卫生队下面的树林里看书,一个卫生员突然跑来叫我。

  “李观宝,有人找你!”他说。

  “谁会来卫生队找我呢?”我一边往回走一边在心里想。

  快到卫生队时,我看见门前的游廊里有个绿色人影,但等我来到走廊上时,那人却又不见了。我到房间里去看,也没有。

  我于是绕到屋后去找,发现一个绿影从后面的墙角闪了过去。

  这人好像在和我捉迷藏哩!

  “到底是谁呢?”我满腹狐疑。然而,当我正准备拐过墙角去找他时,那人却突然从墙角转了出来并一把抱住了我。嗨,原来竟是大个子彭志刚!

  我情不自禁地和他紧紧拥抱在一起。

  “你怎么回来啦?”当我们回到游廊栏杆上面对面坐下来时,我仍然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打完仗,我被推荐上了步校。这次特地请假回来看你们。”

  “哪里的步校?”我问,担心着是不是在云南那边。

  “济南军区步校啊!”老彭说。

  “太好了!”我由衷地感到高兴。

  我向他了解打仗的情况。他告诉我,他们怎样打到越南谅山,然后怎样撤军。看得出,他一点也不怕打仗,相反,从他的叙述里,你会发现到他对端着冲锋枪集射感到痛快。原来,他们在向前进攻时,每逢草丛或灌木丛,首先就是一阵扫射,然后再快速向前开进。但是,彭志刚并没有杀过人,因为他没有面对面地与敌人遭遇过。事实上,在他们进攻的这条路线上,发起进攻前,敌人已经远远地逃跑了。

  然而彭志刚告诉我,原来和我在一个新兵班的,特别喜欢下象棋的冯小山却牺牲了,他参加的是另一个方向上的另一个部队,进攻时遭到了越军的顽强抵抗。

  我的面前开始浮现出冯小山胖乎乎的脸庞……

  彭志刚比以前更成熟更英俊了。他的整个神情,给我的感觉是,他现在是真正的志得意满。

  我似乎突然明白了,彭志刚似乎生来就是应该当军官的。他也一直怀着子承父业的理想,而他的理想现在终于实现了!一个人经过努力和冒险,竟可以真的把自己的希望变成现实,这使我感到这个世界的神奇和可爱。看来,真是所谓皇天不负有心人啊!

  彭志刚告诉我,他明天回济南,今天下午小陶带他去周村玩。

  我告诉他,我还没有出院,无法陪他去玩。临了,我把他送到卫生队西边马路的坡顶上。

  这天晚上八点来钟,我正靠在床上看书,忽然有电话找我。又是彭志刚。他说他团招待所,陶学新也在那里,让我无论如何到他们那里去一趟,有急事。

  我不知道是什么急事,连忙请假下山,来到团部招待所。

  彭志刚住在招待所新区一个小房间里。我一进去,就感到气氛不对,他们两人之间好像发生了什么很不愉快的事情,特别是小陶,脸色通红,额头青筋暴起,眼睛里充满了血丝。彭志刚则不断的抽烟,地板上丢着许多烟头,房间里一股呛人的烟味。

  我问他们发生了什么事情。老彭让小陶说。

  陶学新于是告诉我一件完全出我意料之外的事情。小陶说:

  在去年下半年,即在彭志刚快去云南的时候,一个星期天,他和彭志刚到周村去玩,在周村医院大院里看到了一个很漂亮的姑娘,那姑娘当时正在打羽毛球。他和彭志刚也加入进去轮流着打了两场球,之后就离开了。彭志刚去云南以后,陶学新仍然经常进城玩,几次在街上碰到那个姑娘。那姑娘远远地看到他,都主动向他走来,但每次他都有意提前避开了。有一次,那姑娘很近地出现在他面前,并主动和他打招呼,他于是不得不和她说话,和她交谈起来。原来那姑娘叫韩枫,十九岁。后来,小陶就常常和她见面,最后发展成了恋爱关系。

  今天下午,小陶高兴地告诉老彭,他带老彭去周村看他的女朋友。老彭问是个什么样的姑娘,小陶说就是他们一起在市医院见到的那个姑娘,叫韩枫。

  小陶带老彭去看了韩枫,在韩枫的一个小姐妹家里,他们在一起聊了个把小时。

  不料在会见结束的时候,韩枫却表示,她爱的是老彭,而不是小陶。

  小陶认为,一定是老彭在他中途出去买烟的时候向韩枫求爱了,并认为老彭不义气,因此非常生气。小陶说他永远不会做这样的事情,不要说是朋友的女朋友,就是朋友有这个意思的,他都不会去追求的。

  “我并没有对她说什么,是她主动提出来的。”彭志刚抬起头来,声如洪钟,“韩枫告诉我说,她对你并没有什么感情。”

  “她对我没有感情?”小陶怒目圆睁:“没有感情能每天晚上跑出来和我幽会吗?她每天晚上骑自行车到拖拉机厂围墙外等我;熄灯以后,我从营房后面翻墙出去,向拖拉机厂方向猛跑!我们坐在拖拉机厂旁的土埂上,她除了没和我那个,身上哪里没有让我摸到?!”

  彭志刚赌咒发誓,不是自己主动,而是韩枫主动的。

  他再三声明,他根本不想破坏陶学新的爱情。

  看上去,老彭真的为和好朋友之间发生这样的矛盾感到痛苦。

  “你如果说的是真心话,那你就答应我一件事。”小陶说。

  “什么事?”彭志刚问。

  “你写一封信给韩枫,告诉她,你不爱她。”小陶说,“信写好后交给我,由我寄给她——你不要再见她。”

  彭志刚沉默了片刻,终于答应了小陶的要求,并当场找来纸笔,趴在桌子上写了一封信。

  信写完后,当即交给了小陶。

  我对这件事本来就不了解,自始至终并没有参与什么意见。他们似乎也只是把我当作一个公证人,让我见证这样一个过程而已。


  4.韩枫

  一个星期后,彭志刚又出现在了我的面前。这时我已经回到七连。

  彭志刚告诉我,事情发生了新变化,他重新陷入了感情纠葛中。他说,他回步校后,很快就收到了韩枫的信。韩枫说,她已经收到了他的信,但她相信,他信里所说的并不是他的心里话,因为她从他眼睛里看得出来,他是爱她的。

  韩枫还告诉彭志刚,事实上,从一开始,她看上的就是他。她心脏不大好,当时正在医院里疗养。由于当时并没有留彭志刚的地址,出院后,为了找到他,每逢星期天她就上街玩,希望能碰到他,因为她知道,当兵的只有星期天才能出来的。她一直没有碰到他。但她终于看到了小陶。她想,当初他们是一块出来玩的,通过小陶一定可以找到彭志刚。于是她主动找到小陶,向小陶打听彭志刚的情况。小陶告诉她,彭志刚已经去云南前线了。韩枫很伤心,但她仍决定等彭志刚打完仗回来。这时小陶开始追求她,而当她进一步问起彭志刚的情况时,小陶告诉她说,彭志刚已经有女朋友了。她这才绝望了,并和小陶发展了感情。

  韩枫告诉彭志刚,她开始觉得小陶也不错,可后来发现两人越来越谈不到一起。事实上,她在这次见到彭志刚之前就已经决定和他分手了的。但直到重新见到彭志刚,她才知道,小陶还欺骗了她。

  韩枫说,她虽然和小陶发生过一些事情,但她敢对天发誓,她对彭志刚的感情是纯洁的。

  韩枫说,她觉得自己很像日本电影《生死恋》的女主人公。尽管别人可能会不理解,但她不能不对自己的感情负责,不能不作出新的大胆的选择。

  她还说,她之所以主动向彭志刚表白,并没有别的意思;她并不敢强求彭志刚和她好,她只是希望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他。至于他是不是愿意和她发展恋爱关系,她听凭他的裁决。

  “我该怎么办?”彭志刚问我,“你给我出出主意。”

  “你也很爱她,是吗?”

  “是的。”彭志刚说,“第一眼看到她我就爱上了她。现在发现她这样对我,我就更爱她了。可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彭志刚希望我晚上陪他去见韩枫,说是他们已经约好今天晚上见面的。

  韩枫家住在周村城北无线电六厂宿舍楼的二楼。晚上,彭志刚骑车带我去了她家。这的确是一位美丽女郎,身材高挑,眉清目秀,肤色白皙,长长的头发在脑后扎成一把,一直垂到腰际,更显出她身段苗条。我相信,她无疑是整个周村最漂亮的姑娘之一。

  “难怪彭志刚和陶学新都为她发狂啊!”我想。

  我发现,韩枫不但容貌和身材很好,而且性格也非常开朗,举止非常潇洒。她讲一口济南话,言谈中常常带点儿滑稽,热情洋溢,爱开玩笑。

  韩枫让我们在客厅里和她父母见了面。她父亲个子挺高,六十多岁,一副深居简出的样子,脸色苍白,神情冷峻;母亲个子不高,一副家庭妇女打扮,看上去很慈祥,但身体似乎有些不太好。

  韩枫给我介绍说,她父亲原来是无线电六厂厂长,现已离休。

  无线电六厂是一个大厂,韩枫父亲显然是一个级别挺高的干部。

  韩枫父亲和我们谈了几分钟,无非问问我们是哪里人,在哪里当兵之类。

  之后,韩枫就把我们带进了她自己的小房间。她的书桌上摆着许多书。她告诉我,她很喜欢读书,特别是小说,有时候自己也写点散文和小说什么的。

  韩枫身高一米七三!竟比我还高哩。

  彭志刚和韩枫一举一动都显示出彼此的迷恋。我看到的是两颗被爱情燃烧的心。没有什么可以阻挡这样的爱情。我从内心里祝福他们!

  彭志刚和韩枫的关系一直发展得很顺利。在军区步校的两年里,彭志刚几乎每个周末都赶来周村看韩枫。凡是见过他们在一起的老乡和朋友,没有不说他们是天生一对的。标准的英雄美女啊!

  老彭从步校毕业时,被分配到了另一个军,部队在烟台那边。为了靠韩枫近些,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争取往回调,先调到军区侦察大队,终于又调回了296团,在二机连当排长。

  彭志刚曾带韩枫到我这里来玩过,这时我已经从军区新闻干部培训班结业提干回到师里,并被留在师部工作。彭志刚背地里告诉我说,韩枫虽然热情大方,但在爱情上极其认真严肃,守身如玉,决不乱来的。有一次,他到韩枫家玩,和她拥抱着在床上疯狂亲吻,翻滚。突然,他感情冲动起来,非常希望有进一步的行动。韩枫不同意,他就试图强行占有她。他把韩枫压在身下,一只大手按住韩枫的两只手,另一只手解她的裤子。

  “你是想要我死吗?”韩枫叫起来,已经泪流满面。彭志刚只好放手。

  从那以后,彭志刚对韩枫是更加尊重了。

  他们终于开始考虑结婚问题。

  然而正当我等待着他们的结婚喜讯时,一天彭志刚却告诉我:

  “我和韩枫散了。”

  “为什么啊?”我非常吃惊。

  “我们老说不到一起去,”彭志刚说,“经常闹矛盾。”

  “谁首先提出来分手的?”我问。

  “说不上是谁先提的,好像我们两个人都有这样的意思。”彭志刚说。

  “你要后悔的!”我几乎生气地说。

  因为我相信他可能再也找不到像韩枫这样的姑娘了。

  这已经是去年春天的事情了。在那以后不久,296团二机连被调到军部值勤,直到现在,彭志刚还带着他的排在博山的一座山上看守弹药库。

  彭志刚和我一直保持密切联系,经常给我打电话,有时候也抽空跑回周村来玩。他正积极在老家找对象,去年夏天,就利用到南方出差的机会回了一趟家,但直到现在也还没有解决个人问题。

  陶学新早已退伍并结婚了,娶的是镇医院一名护士,姓文,我回家休假时曾见过,人长得挺不错,瘦高的个子,一副聪明能干的样子。陶学新则在一个企业当推销员,偶尔也会来周村推销产品。他和彭志刚仍然有来往,但双方的感情显然没有从前那么亲密了。

  他们也都在经历自己的命运。

  现在,我接着来说我自己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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