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3 书记激情作报告
这一天，队里杀了一头大肥猪，每个饭桌上都有一大碗红烧肉，一大碗辣椒炒小鱼小虾，一大碗南瓜，一大碗青菜，还有一大钵子蛋花汤。明显提高了档次，原来是公社的领导下到生产队视察。
当时的生产队与生产大队的领导干部都是本地土生土长的农民，国家没钱发一分钱工资或补贴，同社员一样算工分。公社的主要领导才是拿国家工资的正规干部，就花瓦屋冲这个小山沟而言，公社书记的光临算是真正的大干部进村了。淡队长在大伙面前介绍过书记后，书记向社员们频频招手，没说什么就坐到饭桌旁，示意同志们先吃饭，吃饱吃好再谈革命。
一切行动听指挥，生产生活军事化，开会学习也就只需几声哨音了。晚饭后不久，淡队长又吹响了口哨，大伙一听是集合令，便迅速聚到大院里，乘着明媚的月色，书记同全体社员的座谈会开始了，气氛平等和谐。
书记首先问：“社员同志们，你们好，大家过得怎么样？”
社员们的革命热情都很高涨，异口同声地应道：“过得很好。”
书记又问：“同志们，你们觉得公共食堂好不好？”
“好，好得很。”
“你们还有什么困难吗？”
“有住有吃有穿就行了，没什么困难了。”
“今年的生产指标能够完成吗？”
这一问让不少人为难了，原来生产队的计划指标定得很高，多数人认为完成不了。只有几个年轻人回应“能完成。”语气也不够坚定。
书记下来的目的就是为大伙打气的，他提高了嗓门：“同志们，加把油！完成今年的生产指标，大伙有没有信心？”
淡队长在一旁做手势，示意大伙振作起来，让领导亲眼见到生产队斗志昂扬的场面，大家还得给队长面子，于是齐声高喊：“有！”
书记的劲头倍增，声音更加宏亮：“同志们，现在的国内形势一片大好，你们都看到了。可是你们知道当前的国际形势又怎样？”过了好几秒钟无人答上来。
“是‘东风压倒西风，敌人一天天烂下去，我们一天天好起来。’”一个清晰的响应发出来。
这是毛主席的著名论断，班主任老师和政治课老师讲过多次，学校里几乎无人不知。书记惊异的眼光直射这豪言壮语的发源点。在他管辖的这个偏僻小沟里，居然还能听到如此放眼世界与气壮山河的声音，怎不令他自豪。他显得兴奋不已，立即走过来摸着我的头，亲切地问道：“好孩子，几岁了？”
“13岁。”书记楞了一下，疑惑地打量着我。母亲同我坐在同一条长凳上，她还是首次接触上面下来的大干部，又激动又紧张，唯恐书记不相信自己的儿子，便补充回答：“书记，伢崽真的有13岁了，他不肯长。”
书记的惊异似乎平静了一半，接着他又关切地问：“上学吗？”
“刚上初中一年级。”
在书记看来，刚入学的初中孩子能如此对答如流也算挺不错了。无论如何，也得鼓励几句：“大嫂子，看你这孩子不一般啊，一副机灵像，很聪明。应该让他读书，将来更好地为国家作贡献。”
母亲感觉书记很亲切：“书记，您说得太客气了。托您的福，伢崽的学习成绩确实不错，小学总是一、二名呢！”
书记点点头连声称赞。然后接上我的最佳答话，慷慨激昂地作形势报告了：社员同志们，正如这伢崽讲的，目前的国际形势，就是"东风压倒西风，敌人一天天烂下去，我们一天天好起来。"这是毛主席总结出来的原话。现在西方帝国主义和资本主义国家勾心斗角，矛盾重重。社会主义阵营13个国家团结如一家，日益强大。苏联老大哥很先进，不仅有原子弹和导弹，还发射了人造卫星。了不起啊，人造卫星是什么东西，你们知道吗？人造卫星就是绕着地球转的人造月亮。
他停顿一下又问：“你们知道中国有多少人吗？”
好几个人同声回答：“六亿多。”
书记接着说：对。全世界大约200个国家，我们中国人口最多，差不多占了四分之一。很多国家，包括美国、英国这些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广大的劳苦大众挨饿受冻，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只有我们中国真正解决了全国人民的吃饭问题，连农村也办起了公共食堂，这是最最伟大的创举啊。
但是，同志们，我们不能盲目尊大，我国的工业还不发达。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人多力量大。同志们，俗话说得好，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我们要同全国人民一道，齐心协力加油干！我们要在短短的15年之内，超过英国，20年后，赶上美国……
社员们一个个洗耳恭听，群情激昂……
2021年2月出版的《中国共产党简史》第193~194页指出：1958年8月，中共中央作出《关于在农村建立人民公社问题的决议》。随后，全国农村只用了一个多月就基本实现公社化。“大跃进”初期建立的人民公社的特点是“一大二公”，实际上是刮“一平二调”的“共产风”，搞平均主义，无偿调拨生产队包括社员个人的财产和劳动力，严重损害了农民的生产积极性。
尽最大的努力把建设搞得快一点，以争取更多的主动，是当时全党全国人民的愿望。但是，由于党对大规模社会主义建设经验的不足，由于背离了党一向倡导的实事求是的原则，凭主观愿望和意志办事，结果事与愿违。
16.4 社员最终遇大难
1959年，“大跃进”生产运动以倾泻之势跌入低谷。大到城镇乡村，小到机关学校，到处都可以看到铺满一地的废墟和千疮百孔的荒地，犹如刚刚爆发过一场毁灭性的现代化战争。
县三中的操场上遍地石头、砂土与废铁，弄得师生举步为艰。炼钢炉内的部分废铁倒是不见了，它们全都练成了糊糊，将本来分离的小石块紧紧粘结在一起。摇摇欲坠的炉体像失去生命的僵尸，捉弄着师生们那一段荒唐的记忆。
学校不得不再次倾巢出动，清理场地，高中部的大个子们轮流上岗，举起郎头与铁锹，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炉墙、铁渣与石块结成一体的炉膛碎尸万段。其间还发生了意外的墙体倒塌，一个学生受重伤，在送往医院的半途中就断送了壮丽的青春……
花瓦屋生产队的曾家冲这个小小山沟里，满山坡的近千名“矿工”几个月前就无影无踪了。山冲里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可是，昔日茂密的森林变成了光秃秃的黄土坡，遍山摊着废木料，还有一堆又一堆的石头，一个又一个的坑洼，好像打过一次残酷的阻击战。山沟南面进口处的几个炼钢土窑孤零零地竖立着，犹如一败塗地的阵地碉堡，似乎还想见证那个曾经令人亢奋乃至疯癫的岁月。
森林的毁灭姑且不计，社员可以不理不睬，令人痛心疾首的倒是报废了生产队的一大片良田。社员们不得不前来收拾残局，搬木头，抬石块，挖土堆，填坑洼，筑田埂。
年前那种干劲冲天的热烈场面荡然无存了。人人摇摇头，叹叹气，慢慢吞吞地拿起工具，悠悠哉哉地干着活。趁着生产队干部在室内开会，倾倒苦水的时机来临了，社员们七嘴八舌地发泄起来：
“放开肚皮只吃了几天就搞定量到人，还连续降了几次标准，现在大人小孩都吃不到六成，这日子怎么过下去啊？”
“他们队干部偷着吃小灶，我们老百姓只有一碗饭，菜也很少，又没放油，肚子里没有一点油水了，总感到饿，浑身没力，还怎么干活。”
“还讲油水呢，这样弄下去，我看迟早会饿死人的！”
平日里很少讲话的母亲也说话了：“以前自家起火，饭不够吃时，可以多吃些蔬菜，照常过日子。现在是公共食堂，屋子里空荡荡的，别说吃的东西，连碗开水也没有，只能按着肚皮干挨饿，好造孽啊。”
早不来，晚不来，我母亲真是倒霉，此时恰逢淡队长过来，冲着母亲怒吼：“你发什么牢骚！面对暂时的一点困难，你就这样煽动！太不像话了。我要警告你，你的屁股不要坐歪了。不要翻身忘本，不要辜负大伙的信任，你还是模范社员呢！”
母亲吓了一大跳，不敢抬头。母亲的确被评过全乡“勤俭持家”的模范，那是合作化时期的事，奖品是一顶草帽。淡队长不是不知道社员有满腹牢骚，他以为自己是党组织的化身，要以自己的权威来压制社员的不满情绪，要让大伙在任何时候任何环境下都能顺从他。他清楚此时搞批判得不到大伙的支持，但要找个更好的机会杀鸡给猴看…
我望着低头不语的母亲和气势凶凶的队长，显得很尬尴。14岁的山里娃，在那种环境下哪来自主的是非分辨力，感觉母亲和社员说的都是眼前活生生的亊实，但队长的批评似乎也没错，和报纸上印的与老师们讲的同调，应该看得远一点，教育大家正確对待暂时的困难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