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客车继续行驶在高速公路上,车上红底白字大标语随风摆动,路上不时有大小车辆驶过,司机们热情地鸣笛,有时还会看见地上走动的人们向这辆有外国人的大客车招手。

  车里,中外学者们被外面景色吸引,也和打招呼的行人挥手。

  小记者也在欣赏外面的景色,也许是和中村教授距离太近了,老教授从车窗上移开脸回望一下小记者,他突然像发现了什么,不由自主地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中村玉吉夫妇和女儿森子,三人面前横着一把中国古琴!

  照片上的森子酷像教授身边的小记者。

  小记者并没有发现中村的神情。

  中村把照片又放在自己的口袋里,眼睛从小记者脸上移开,似乎又再看场外的山景。

  然而,他,又回到日本。


  中村的回忆:

  富士山下,日本人习惯的樱花节。

  远处,富士山头皑皑白雪,山下,樱花簇簇,赏花的男女老少歌舞酣畅淋漓,唱歌的打着拍节,跳舞的挥动着手臂,而在舞台上正是中学音乐老师吉子弹奏着中国古琴曲《高山流水》,给大家带来了欢乐,一曲过后,人们向吉子鼓掌。

  羽杉正仁走过来,他看见中村玉吉教授在一棵樱花树下一动不动的痴迷在吉子的古琴曲里。

  羽杉走近他都没有发现。

  一曲终了,羽杉鼓掌,中村回过头,笑了一下。

  羽杉:先生,喜欢中国古琴?

  中村:是的,这曲子太好听了。

  羽杉:原来是这样,难怪有此雅兴。

  吉子的古琴曲又起,中村习惯的打着拍子。

  羽杉:先生,难得有这么一次休息,您尽兴。

  中村:可是你看……

  不远的路上炮车、军队的车辆不停地开过,樱花树下烟尘陡起,破坏了节日的气氛。

  羽杉:先生您不要管他,您是位科学家,您说过科学研究是为全人类的,你看我都不去当兵,跟您学黑白花肉牛的培育。

  中村:很难得你的这种精神,我听说有人想把科学研究用于军事上啊。

  羽杉望着军车的烟尘呵笑着点头。

  中村依然听琴。

  忽然,一个醉汉跑入人群,后边跟着是穿着军装的哲力一泓,羽杉正想打招呼,哲力指一下中村,摆手制止。

  醉汉跑上台,一把扯下吉子古琴:给我钱!

  大家惊愕,舞停了,歌住了。

  醉汉指着哲力:他,他又来逼债……

  人们聚拢过来。

  醉汉把吉子扯到军人面前:这是我女儿,我同意用她抵债……

  哲力真的拿出一张纸:好吧,签字!

  吉子挣扎:我不!

  醉汉一巴掌打在吉子脸上。

  中村走过去扯住醉汉的手:怎回事?

  羽杉拉住中村:先生,你不要管他,这个醉鬼欠钱,要用女儿抵债。

  哲力见状,依然拉住醉汉:她不同意,你还钱吧。

  可是那个醉汉此时竟倒在地上像睡了一样。

  吉子无奈,掏钱:我爸爸欠你多少钱?

  军人把纸条递给吉子,吉子一看惊叫:20万?

  哲力:这只是一部分,有没有?

  吉子:我没有那么多……

  军人:那你跟我走吧。

  群众围上来,大家说:你不能带走她,她是我们的琴师!

  哲力:好吧。

  他从地上揪起醉汉,一阵拳打脚踢:你他妈装死,还钱!

  中村看不下去:住手!他欠你多少钱?

  军人哲力看一眼中村,递上纸条:你还?

  中村看纸条,掏钱:这是20万,两清!

  哲力收钱:想得美。

  吉子鞠躬:先生……

  中村摆手:今天是樱花节,给大家弹琴吧。

  吉子再鞠躬。

  琴声又起。

  这一切,羽杉正仁看在眼里,中村已无兴趣,和羽杉说:我们也走吧。

  中村:这个军人你认识?

  羽杉:先生忘了?哲力一泓,他现在是大满洲国吉林省延寿县政治指导官,先生有一天到满洲研究肉牛……

  中村:去满洲研究肉牛?

  羽杉:是的,哲力一泓回国和陆军部研究的满洲百万移民计划。

  他俩的谈话被身边开过的军车烟尘打断。


  东京郊区的夜晚平静又美丽,樱花散发出阵阵幽香,月亮高高的悬在富士山头,把树影照的很远很远,那田边的农舍透出的柔和的灯光照的很远,附近稻田里蛙声鼓噪一点也不显得多余。中村玉吉教授就在这样夜晚到这里来散步,没人知道他来到这里的小秘密:听琴,听那个中学音乐老师吉子的中国古琴曲《高山流水》。

  琴声是从一个农舍里飘出,散发在空中,那样柔和悦耳,他一步一步靠近农舍,站在不远的樱花树下,陶醉在琴声里。

  醉汉踉踉跄跄回来,他似乎看见树下的人,停下揉揉眼睛,确定了是人,酒好像醒了,他蹑手蹑脚的过去一把抱住中村大喊:抓贼呀——

  屋里琴声力断,吉子跑出来,看见爸爸死死地抱住一个人不放,吉子近前一看,叫道:爸爸,放开他,他是早稻田大学中村教授,是他替您还的钱。

  醉汉松开手:你是个好人,可她——-有人在打她的主意,是我害了她!

  中村转向吉子:怎回事?出什么问题了?

  吉子极力掩饰:先生,不关你事——是我们欠人家钱!

  中村把醉汉父女送到门口站下,醉汉要进屋 又转过身来对女儿:去送送中村教授吧。

  吉子刚欲转身,醉汉又叫住她,递上一张纸 :去这里,把欠账清了……


  走在大街上的吉子在一个独立的小白楼前站下,她看看手里的纸条,推开门进楼,在掩着的门前迟疑一下进屋。

  屋里的人一下站起来,唯一坐着的是哲力一泓,几个人像野兽贪婪的看着吉子。

  哲力: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吉子:黑龙会馆。

  哲力:那是过去的名字,现在是大日本帝国拓殖株式会社。

  吉子看看屋里的人和墙上的地图。

  哲力:那你知道为什么找你吗?

  吉子摇头:是不是,要我还父亲的钱?

  哲力:你有吗?

  吉子摇头。

  哲力:那你用什么还?

  那几个人:那你就用你的小脸蛋还吧,

  嫁给哲力先生吧。

  吉子害怕。

  哲力:你不用害怕,我不娶你,可是你父亲欠我们的钱怎办?

  吉子:我没钱。

  哲力:你就加入我们这个组织吧,和大家一起为大东亚共同事业献身,好吗?

  吉子:加入黑龙会?

  哲力:不是告诉你了吗,现在是拓殖株式会社。你还是中学的音乐老师,不过,你要嫁人……

  吉子:嫁人?

  哲力:是的,嫁给一个好人,一个非常爱你的人……

  吉子:谁?

  哲力:中村玉吉教授啊,你就在他身边做一个好妻子,不过,你要和我们合作,他的中国学生贺重光、半岛学生金基哲有共产党嫌疑,破坏大东亚共同事业……

  吉子:不,我不……

  哲力:为什么?

  吉子:你们这是伤天害理……

  哲力:那好吧,我只好把你交给他们几个了。

  那几个人一哄而上,扯开吉子衣服,闹哄哄的喊着:那就和我们玩玩吧。

  吉子挣扎,几人尽情放肆,吉子突然大喊:我同意嫁给中村教授!

  几个人住手。

  吉子父亲从屋里出来,看着已经瘫颓在椅子上吉子:她同意了!我不欠你们的钱了!

  哲力拿出一张纸,递给酒鬼:你签字,不要钱了。

  酒鬼签上自己的名字。

  哲力把那纸张交给一个人:叫她画押。

  那人扯过昏迷的吉子一只手,摁上红色的手印。


  中村和吉子体面的婚礼。

  祝贺婚礼的人们在喝酒、跳舞,其中羽杉正仁、哲力一泓也来祝贺,但他俩想的什么,只有他俩自己知道。


  中村的叙述声:

  就这样,吉子嫁给了我,她很高兴,对我尽心尽力,真是个好妻子,闲暇时候,我休息,她弹琴,她的灵活的手拂在琴弦上发出悦耳的声音,我听得如醉如痴。我不知道她奉命监视我。我的两个留学生,中国的贺重光,和已经没有了祖国朝鲜的金基哲,祝贺我有了贤内助,羽杉正仁更是夸奖师母是个多才多艺的美人。不久,我们有了孩子,取名叫中村森子,这个孩子从咿呀学语对古琴就有浓厚兴趣,他妈妈也希望森子学好中国古琴,我也很同意孩子从小有一技之长。

  可是我不知道吉子的身份。

  有一天,我回家走到门口,看见羽杉正仁从我家出来,我躲在树后他没有发现我,我有些纳闷,悄悄进家,发现吉子在哭,我停住脚步,看见他在看一张纸,他一边掉眼泪一边把那张纸撕碎丢进炉膛。擦去眼泪,坐在椅子上发呆。我进屋,她又恢复了高兴的样子,帮我脱去大衣,换掉鞋子,打来热水让我洗脸。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等待森子回家吃晚饭。

  这天晚上,森子已经睡下了,吉子搂着我:先生,我很高兴这一生嫁您这样的好人,我真的很自责……

  我说:吉子,每天能听到你的琴声,我心情很愉快,家里又安排的很温馨,我搞黑白花肉牛培育无后顾之忧,应该谢谢你的辛苦……

  吉子哭了,她把脸贴在我的胸口上,轻声的说:您的两个学生,贺重光和金基哲……

  我一下警觉起来:他俩?他俩怎么?

  吉子搂紧我:先生,日本政府,不,有人说,他俩是共产党,反日分子,要抓他俩!

  中村:他俩是我的学生,从本科到研究生都在我的身边,谁说他俩是共产党!

  我当时很气愤,忽然觉得,吉子怎么关心两个留学生?

  吉子没说话只是搂着我,眼泪滴在我的胸口上,我想到羽杉正仁来我家,我问吉子:羽杉正仁和你说的?他们是同学,一直在一起,还不能证明两个留学生的清白吗?

  吉子仍在流泪:先生您相信羽杉正仁?

  森子在身边翻了个身,嘴里嘟囔着:妈妈,我会弹日本民歌了。

  吉子把森子搂过来睡觉了。


  第二天,我在休息,我和吉子坐在沙发上看着森子全神贯注的弹着日本民歌《樱花树下是我家》。

  贺重光金基哲来了,森子古琴不弹了,吉子高兴去准备晚饭,屋里就剩下两个学生。

  贺重光来到中村面前:先生,我和基哲是来和您告别的。

  我真的有点信了吉子的话:中断学业回国?

  贺重光:先生,家乡正处在水深火热之中,我们已无心读书了。

  我说:科学是无国界的,学好了可以对国家有贡献……

  贺重光:先生,您是我们的恩师,您的话我们理解,可是,我的国家在战乱之中,基哲连国家概念都没有了,他想跟我去中国,据说他的父母已在东北了。

  金基哲:我们的经费已无从谈起了。

  中村把两个学生拉到沙发上坐下,痛苦地摇头:如果你们两个差在经费上,我可以想办法的。

  两个学生站起来:深深地鞠躬:谢谢先生了。

  这时,吉子已备好晚饭,森子也进屋来,她仍抱着那把中国古琴。

  贺重光从背包里拿出相机:先生,我来给您们拍张照片吧。

  中村和吉子坐下,森子在中间,他抱着中国古琴。


  贺重光、金基哲真的回国了,我送他们到码头,刚上船,羽杉正仁开着吉普车赶到码头,这时船已经开了,我发现羽杉正仁很沮丧。

  ……

  行驶的大客车上,中村把脸从车窗上移开,他手里正是那张照片:森子的小脸蛋和小记者很像。中村把照片揣在口袋里。

  中村依然把脸贴在车窗上,望着外面的景色。

  大山,青郁郁,碧深深,一条小河上有一座漂亮的拱桥,客车上去,可以看见河水翻腾着白色的浪花,远处绿树林里掩映着一排排红色的楼宇,显然是一片居民区,近处,风吹稻浪,银波闪闪。

  客车钻进山林公路,林海,松涛,客车宛如一叶在大海里游动的小舟,过了山,驶过漫长的林荫大道,景色顿然开阔,道两边是大草原上游动着的黑白花奶牛,中村玉吉下意思的看看手里的黑白花牛肉罐头,他有些不可控制,突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举着手里的黑白花罐头;大喊:停车吧!

  司机紧急刹车。

  车上的人惊奇地望着这位日本的学者。

  中村玉吉给大家鞠躬:对不起了,这里是我魂梦牵绕的地方——我想下去看看。

  司机打开车门,中村玉吉跳下车,小记者也跟着下车,中村站下,看着小记者,你……

  小记者:先生,您是我采访的对象,我跟您一起行动吧。

  中村: 好啊,这里我比你熟悉的多。

  小记者:我没来过,妈妈让我在市里念书,您熟悉这里……

  中村:几十年了。

  中村伸开双臂,像在拥抱这个草原,草原上鲜花盛开,云雀在空中唱着歌,远处是散牧着的黑白花奶牛群,中村不顾脚下,向牛群奔去,小记者背着采访设备,手里举着录像机在后边吃力的跟着中村。

  中村可能发现后边是个孩子,他放慢了脚步,蹲下身来,手摸这地上人工种植的紫花苜蓿草,脚下有一条小河,河水轻轻泛着涟漪,鱼在水里欢快的游着……

  他走近牛群,那些奶牛停止了吃草,友好的望着他,而中村也亲切的摸抚着聚拢来的牛群,这一切小记者都认真的录了下来。

  小记者和中村站在草原上,远处大山峰峦叠嶂,松涛滚滚,草原伸向山麓,林荫大道上已经看不见车的影子,倒是看见了绿树掩映的一排排的楼群,那就是大粮川牧场。

  中村看看小记者,有些心痛似的:孩子,累吗?

  小记者抹把汗水:不累。

  中村看看不远处田埂上一片花海:那我们去看花?

  小记者:好!

  他们看到的是一片杏树,正是花季,远远飘来杏花的芬芳,蜜蜂蝴蝶在树上忙碌着,叫不上名字的鸟儿在枝头、在空中盘旋合唱,中村牵着小记者的手向杏树走去。

  小记者看见了满树绽放的杏花,居然挣脱了中村的手,向杏花树跑去,中村站下了,他看着小记者向杏树跑去,像燕子在飞……


  中村的回忆:

  1938年春天的大粮川。

  森子看见一棵鲜花灿烂的杏树。

  森子向杏树跑去,如燕子在飞。

  森子跑到树下踮起脚跟,折下一束杏花贪婪的嗅着。

  哲力、羽杉、中村在草原上查看这山中的大川……

  森子跑来,她把花束递到中村的面前:爸爸,樱花……

  中村蹲下身来,楼过森子:孩子,这是杏花。

  森子:杏花?真好看。

  羽杉:对,满洲,好的花,草原,矿藏多的是,你看着山中的大川草原茂盛,土质肥沃,气候温和,这里遍地的野生植物含多种维生素,很适合黑白花奶牛的培育和研究,你爸爸来这里……

  中村生气:他还是个孩子!

  哲力:教授先生,这里才是你施展才华的地方,大日本帝国为你拨出了足够的经费、人员、设备,您课堂上讲的,在这就要变成现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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