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姨太的死,把冯世武推到了绝境,也把这个津门大混混儿的残忍对上了洋人。从此,冯世武开始了他个人的战斗——杀洋人。

  海河里漂浮着一具洋人的尸体,捞上来一看是个女人,肚子被掏空。接连几天又传出有洋人失踪了,失踪的都是女人。

  洋人又是给袁世凯要凶犯,袁世凯被逼上了,办案的捕快没出三天就打探到了冯世武的蜘蛛马迹,袁世凯为了向洋人交差也顾不上细查,立马查剿了西口脚行。除了冯家的女眷,脚行的混混儿、帐房先生、马夫、伙夫一众人都给抓起来作为凶犯杀了。这回干净利索,顶死的人都不用。

  四姨太的美,惊住了办案人,不过谁也没胆儿敢妄动袁世凯钦定的案子中的人和事,再者整日想着巴结袁大人的手下人也是撞上大运了,四姨太顺理成章地被送进了袁府。袁世凯的太太们里头有个大美人确实是妓人出身,有人说就是冯世武的四姨太。

  袁世凯追捕冯世武追得紧,冯世武在天津没法待,远走他乡。有人说,冯世武投奔了反列强的孙中山,他把带走的银票都捐给了孙中山;又一说是,冯世武在出逃的途中,流离失所又清苦,他在路边食铺里买肉包子吃,误食了米猪肉馅的包子,他满身子里头长满虫子,难受地他跳井死了。反正谁也说不清他到底下落如何?

  后来的世道变了几遍,早没谁追捕冯世武了,不过在天津再没人见过他。

  后来,霍王氏知道霍元甲死了。霍恩弟没敢让家人给她说霍元甲埋在家北,给她说把霍元甲葬在上海了。她大哭、小哭、痛哭,她哭是听说孩子他爹死了。她不信孩子他爹能死。哭完了站在庄台子沿上,向北望,一望望半天,她觉得孩子他爹年轻轻的,才40来岁的人,正当年的时候,咋会死了?他的身板像钢铁一样结实,他咋能死得了?她坚信孩子他爹哪一会儿就从北面沿着庄台子下的那条路回来。她往时就是这样站在庄台子沿上,朝北望,望着望着就看见孩子他爹的身影了,越来越近,走到庄台子底下,他走平地一样,一点不费劲,就能上来庄台子,回家了。谁说孩子他爹死了,他咋会死?

  霍王氏站在庄台子沿上朝北望,站着望,坐着望,一望望半天。霍恩弟觉着她老是这样子不行,别瞒她了,给她说吧。

  霍元栋媳妇、霍元卿媳妇两人搀着霍王氏,上家北,让她看看霍元甲的坟。到了霍元甲的坟跟前,坟堆的土日晒雨淋,表层土已经风化了,向下渗塌,上头稀拉拉拱出的荒草枯败地贴在土上,风过,一掀一掀地向上飘。霍元栋媳妇、霍元卿媳妇落下泪来。霍王氏看看,直摇头。

  “你俩领我上这里干嘛?”

  霍元卿媳妇给她说:

  “嫂子!这是二哥的坟!”

  “这是一堆土,谁堆得?”

  霍元栋媳妇说:

  “怕你伤心!以前没敢给你说,这是二兄弟的坟,咱爹说不再瞒你了,让俺俩领你来看看。”

  “看嘛?看这堆土干嘛?东章他爹还没回来哩。”

  “这是二兄弟的坟,你哭两声吧!从上海起回他来,埋……埋这里了!”

  霍王氏甩开妯娌俩的手,向后退,转身走了。

  那个坟堆里头是霍元甲?霍王氏没法相信。霍元甲要是在家死了,霍王氏亲眼看到了,看着他放进棺材里,抬出去,挖坑埋了,她相信。霍元甲离开家时,他下晌去地里干活,洋人来了,他走了,走时是一个大活人,没回来。让她看这个坟堆,说是霍元甲的坟,霍王氏哪能相信。

  从李井首那年找来小南河,向霍恩弟打抢,刺耳的枪声,让霍王氏受了刺激,整天提心吊胆,闺女又让混混儿杀了,她的神志已不同常人。

  “东章他爹咋会在这里,他还没回来,我等他去。”

  霍王氏往家走,妯娌俩在后头跟着抺眼泪,止不住地哭。霍王氏一会急走走,一会慢走走,后头跟着嫂子、弟媳妇,妯娌仨从家北向家里走。

  霍王氏还是那样站在庄台子上头向北望,在她的记忆里,哪回从家里出来,到庄台子上等一会儿,就看见孩子他爹从北面走回来了。他的身影,他走路的架式,从那条不能再熟悉的路上,走回来。

  后来,她哪回出来,偏偏都看不见她想看到的那个身影、那个架式从远处走来。北面的景物都是原来那个样,从庄台子底下通向远处的这条路,还是这条路,她想看见的那个人影,咋就是没有了?

  霍王氏把脸转一边,一会扭回来,她想那个身影就出现了,没有,看不见。扭过脸去,转过身去,看看别处,再向北望望,她试过多少回,那个身影就是出现不了。站久了,累了,她坐在庄台子沿上,一低头,赶紧抬起来向北望,空空的原野,或是茂盛的庄稼,一个人影都没有。有时她看见了人影,向她走来,她盼着是那个身影,近了,不像,她还是想着是孩子他爹回来了,走到庄台子底下了,不是。人家没上庄台子,避开她,从庄台子底下转着走了。

  霍王氏慢慢地起身,往家走,再回头看看,走到了大门口,她回头,她想那个身影会在她背后出现,上来庄台子了吧?回头看看,没有。但是,她脑子里的那个人影不会退去,她总以为会出现在她想看见的地方、他往常走的路上。她回到家,想着那个人影这会儿该上来庄台子了,有时她就赶紧再跑出去,出大门,看见的是空空的胡同,通向北边庄台子沿的胡同,没人影。有时有人,不是孩子他爹。人家一看见她,躲开了。她向北走,快走到庄台子沿上,她不敢抬头,她脑子里那个清晰的人影,怕不在那条路上,她自知她看不见,她还是走到庄台子沿上去,向北望。

  多年后,霍王氏接受了家北的那堆土是孩子他爹的坟。她由在庄台子上望孩子他爹,换成了坐着守在坟旁,一坐坐半天。她不哭,没眼泪了。

  霍王氏不能再看到人习武,见谁打拳,就和捶她的心一样,她把脸扭一边,躲开,也不让人当着她的面提习武的事,为这,霍东章不习武了,他一直生活在母亲身边。霍东阁比霍东章武艺好,他没法放弃习武,就到上海精武会任教去了。他为了传授精武武艺,后来又去了南洋。1956年,霍东阁客死在印尼,至今,万隆芝芽律墓场留有霍东阁的坟冢。

  霍王氏不能听到谁说上海,她更不让家里人说上海那俩字,她认定是那个上海杀了孩子他爹。

  霍元甲离世十年后,上海武侠文学兴起,1922年,当时在上海颇具影响力的武侠小说作家向恺然,用平江不肖生为笔名,发表了多部武侠作品。其中,他以霍元甲的事迹为据,写出了《霍元甲三打外国大力士》。书中霍元甲打外国大力士的内容,平江不肖生确实尊从了霍元甲打擂的事实,前两次,洋人愄惧霍元甲的神功,不敢较量,都被吓跑了。

  平江不肖生对霍元甲结局的交待,不知是演绎,还是他探听到了霍元甲最后的真实故事,看看吧:

  “……霍元甲遇害,时值八月末,上海炎热未退,尸体不能存放,第二天就得下葬。赵照嚎哭,几个人拉不住她,她扑向霍元甲尸身,赵照趴在霍元甲尸身上哭了一会,没人拉她,她起来,走了。

  第二天下午,把霍元甲安葬了。天一黑,赵照带着两个人,抬着一具尸体,直奔霍元甲墓地。一个女学生,发了疯一样,带着两个男人,抬着一具男尸,夜幕下,在上海北郊狂奔。谁能想像得出?女子无才才是德,大闺女一定得关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大家闺秀,高贵地躲在绣楼上,一天到晚绣花,直到嫁个门当户对的男人。赵照这个出生在县太爷家里的女学生可不是大家闺秀那个样子,这会儿,她真像个疯子!

  赵照头一天趴在霍元甲尸身上哭,霍元甲像睡着的人一样,身体不僵硬,大热天,没有一丝异味,赵照读了多书,有知识,她断定霍元甲还有救。赵照悲痛立止,她走了。赵照到街上雇了俩人,给了二人一两银子,让他俩到乱死岗子上找一具男尸,天黑后带着尸体见她,再给一两银子。事情一切顺利,赵照找到霍元甲的坟前,让二人把坟挖开,打开棺材,她一摸,霍元甲还跟睡着了一样,赵照一阵狂喜,他把霍元甲与找来的那具尸体调换,把墓坑填好堆起坟,赵照让雇来的二人抬着霍元甲走了。美女盗墓,这是天下第一回吧!


本网站作品著作权归作者本人所有,凡发表在网站的文章,未经作者本人授权,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