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 一声,李书存把刀扔在地上,制止住弟子。对霍元甲说道:

  “我使刀赢了你不算能耐。”

  李书存是南北刀法的集大成之人,身与刀已凝为一体,他不动、不出手,自带的浩瀚气场袭人,一种让对手折服的高贵气质。普通人看到的、害怕的是李书存手里的刀,又是他拿着不挥的刀,如人被杀,往往看不见刀动,来不及害怕就已成了刀下鬼。这对李书存杀的那些教民来说,倒是免去了他们死前的惊恐。

  霍元甲与李书存过招,觉出他不见踪迹、无章法的乱刀,却刀刀藏着玄机,似让与他交手的人死而无惧。能给他过几招后不被伤及的人,方能感到他刀法令人着迷的神韵,让对手欣赏他刀法千变万化的美妙律动。刀法吸引人,只限能接住他刀的人,在享受他给你表演刀术的当而,还没来的及赞叹,下招就出了让对手变成他刀下鬼的一式。妖精——李书存的刀魂。

  一副不温不火,身边大爷的模样。这种胚子的人,往往能把刀术凝结地深不见底,又无边无际。擦肩而过,谁也不把他当成身怀绝技的人。

  李书存偶露霸气一回,也只是为了他的弟子,他每每与别人比武时,必让弟子到场,他让弟子到场可不是当帮手、或是助威。他让弟子亲眼看着,他怎样施招把对手打败。这种与人真刀真枪的对干,他何以如此自信能战胜对手?并又当作现场教学示范,在中国武林没有第二人。

  霍元甲看到李书存把刀扔了,正迟疑,一股巨力涌向他,霍元甲提气相扛,晚了一瞬,经息如被克,震得周身脉络一滞。霍元甲头一回遇到此等功夫的人。

  霍元甲听爹说过,直隶省有一个快刀李,武艺与大刀王五不相上下,是碰上他了?

  李书存又突然收手,招乎弟子:

  “我看这个人内功不赖,你仨给我瞧着,内力相顶,咋着个顶法。”

  李书存又给他的弟子们开教学课了。

  火车站里教民被杀的惨叫,一阵阵传出,扎心。霍元甲与李书存对战被拖住,车站外的教民逃进车站里头,又遭到李书存另外几个弟子的惨杀。霍元甲趁李书存一罢手,奔进车站去救教民。

  站内停着一列待发的火车,这列客车有十来节车厢,李书存的弟子围着火车杀人,逃命的教民拚命地往火车厢里挤,火车动了动又停下了。火车司机刚一开动火车,脖子上一凉,一把滴血的刀架在他脖子上。

  “停下。开车还是要脑袋?”

  “饶命!饶命!不开!不开!”

  司机刹住了火车。李书存的弟子喝道:

  “滚开!滚远着点。”

  火车内挤得没有立锥之地,车外,刚才被霍元甲救下的那个妇人,举着女儿往车窗里塞。

  “救救孩子!拉一把孩子吧!”

  火车周围,李书存的弟子砍杀爬车的教民。妇人双手拚命地从窗口向车厢里塞孩子。

  “我男人被杀了,谁救孩子一命,我绐他当老婆。”

  车里有人把孩子拽进去,又伸手拉妇人。李书存的弟子把爬车的几个人像割庄稼一样,噌噌地抹脖子割了过去,人头落到车厢里,身子掉到车厢外。车里,人挤着人,被砍下的人头落在挤着人的肩上,像又多了几个人,小女孩看到脸上有血的娘。

  “娘!娘!”

  小女孩哭喊着两手伸过去搂娘,娘的头滚到她怀里。

  “啊——娘!”

  小女孩吓晕了。

  李书存的弟子把候车室里的木连椅搬到火车旁,点着了火,霍元甲一看他们烧车,奔过去把着火的连椅扔到一边。

  刘振声嗷嗷地跑进火车站,看见提刀的李书存弟子扑上去拼命,李书存弟子被刘振声打倒,他又扑向李书存,霍元甲挡住了刘振声,刘振声挣着、嗷嗷着去打李书存,霍元甲一掌推倒刘振声,冲他喊:

  “你练一辈子也打不过他!”

  霍元甲问李书存:

  “教民都是穷苦人,为嘛杀他们?”

  “你没看见鼓楼上挂哩人头?这些二毛子仗着洋人哩势力欺压中国人。”

  “信教的坏人哪该几个,大都是穷苦人,”

  “砰砰!砰砰!”

  巡捕鸣枪赶了过来,李书存与弟子跑了。

  巡捕看到地上躺着被杀死的教民,见站在那里的霍元甲、刘振声,用枪指着他俩问道:

  “什么人?”

  霍元甲说:

  “有人杀教民,我挡了。”

  火车里的教民见李书存一伙人跑了,巡捕来到,都从车上下来给霍元甲磕头,跪在地上一片人。巡捕看到这一幕相信了,问霍元甲:

  “杀人的罪犯在哪里?”

  霍元甲指了指火车那一边说:

  “往那边跑了。”

  巡捕追了过去。

  霍元甲扶起跪下的教民,让他们赶紧走,找个地方躲避。这时有人认出了霍元甲。

  “唉呀!这不是‘黄面虎’ 大老爷?”

  接着教民又跪下给霍元甲磕头。

  “命是‘黄面虎’ 大老爷给的啊!”

  “‘黄面虎’ 大老爷就是亲爹、亲娘啊!不是你,我们这些人都给杀了!”

  霍元甲拉起下跪的教民,一脸凝重。他看到这么多人被杀,李书存武艺了得,要不是巡捕冲了,自个咋着也抵不了他们师徒几人。

  霍元甲难了的心事,不是家里的土屋能撑几天、老婆孩子缺吃少穿、手里有没有钱。自个四十岁冒头了,与交过手的没交过手的、或听说的高手,还没法与他们比肩。外人看到的是,他家贫,他就知道在码头上扛大个儿,还一脸平淡。武艺是他天大的事,嘛都能舍,唯武艺不能丟下,一门心思钻在武境里,别的嘛事不知道。人家看他不该穷,他挣钱的门道有的是,他不上心,有口吃的就行,吃不上饭了,就简单地找个出苦力的地方挣点钱填补填补,再回头扎进难以求索的武境里去。

  那些高人躲在云端,武林中见不着,有的被皇族重金聘进京城当保镖教弟子,找不到,霍元甲想讨教,没机会。

  霍元甲武艺无敌,不过只局限在江湖,俗世中与他交手的人,确实难敌这个在津门讨生活的乡下人,他们都在俗世,俗世中的习武人不是追求金钱就是养家糊口,高手不在这个江湖里。霍元甲在脚行、在药栈都是委身于人家讨口饭吃。孙禄堂拒绝了东北三省总督徐世昌给他的知府职位而潜心修行武艺,差距就这么大。大师逍遥在云端,高兴了低头看看凡间的喧嚣,他们的境界阻碍了他们光顾尘世。金子、银子、邪恶、苦难进不了他们的视野。到不了人间的人,打抱不平永远轮不到他们。大事小事国家事如沾手,就好像玷污了他们圣洁的境界。

  吓跑俄国拳师,他干了,不是为了混饭吃。与他不相干的不平事,他出手摆平,不是为了混饭吃,这是霍元甲的境界——侠义。大师却多无侠义,被他们的境界阻隔了,少数大师也有侠义,那是在武侠书里,或传说中,就是人境中难见。侠义,人人皆身藏,文人、手无束鸡之力的普通人,能设法救人于水火,就是侠义之举。以武驱魔救人于大难,为大侠,而大侠的身后往往是说不完道不尽的江湖。

  “元甲!这是咋回事?死了这么多人?”

  霍元甲回头一看农劲荪来了,农劲荪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一切。霍元甲给他说了李书存杀教民的事。农劲荪不解的说:

  “天津战前义和团杀教民,这会儿是啥人还杀教民?”

  霍元甲说:

  “这事怕是和鼓楼上的人头有牵扯。”

  霍元甲到火车站提货半天没回去,农劲荪怕出啥事,来到了车站,他老远看到刘振声和李书存弟子交手,他武艺不孬。农劲荪指着刘振声问霍元甲:

  “这个壮士是谁?我刚才看到他功夫不错。”

  霍元甲这才想起刘振声的事,他娘信教,还能是让那几个人……

  “振声!婶子她?”

  刘振声立时瞪大眼嗷嗷不停。霍元甲知道他猜着了,对农劲荪说:

  “他是小南河人,他爹死的早,他又是个半哑巴,听说信洋教保佑人,在别人的劝说下,他娘信了天主教。这不,让那几个人杀了。”

  杜生、马田见霍元甲与杀教民的人对战,吓得躲了起来,看到巡捕来了,听听没了动静才敢出来,农劲荪看到他俩没事,这才松了口气,招呼大家去提货,那些教民也跟着他们。走到车站旁的货场一看,管事的人早吓跑了,改天再来吧。

  农劲荪问刘振声在天津有落脚处没有,霍元甲替刘振声说,他是从小南河撵杀他娘的人,跑来天津的。农劲荪让刘振声跟他去药栈,刘振声光摇头。霍元甲给农劲荪说:“他不能留下,他急着回去给他娘守灵。”

  刘振声一听守灵,像锥子扎耳一样,这种八杆子打不着的事,一下子轮到自个了,悲伤又涌了上来,他放声大哭。

  农劲荪看到了刘振声的功夫,又是个底层人,想结交他。农劲荪安慰地拍了拍他说:

  “你得一天没吃饭了吧?先去我那儿吃顿饭再回家吧。”

  刘振声这才觉得肚子饿,嗷嗷了两声,这是感谢农劲荪的话,他说不清楚。

  火车司机跑了,火车停着开不动,教民能躲到哪里去,走是走不了了,有家也不敢回,他们想不知道杀教民的人啥时候再回来,还是跟着“黄面虎” 保险,他愿意救人,武艺谁也比不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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