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之后,冰封的海河、运河解冻,航道开通了。霍元甲决定另谋职业。

  陶进见霍元甲收拾自个的东西,包上了包袱。他问:

  “霍掌柜你这是……”

  “我得回家,头年涝灾太大,耽误了两季子都没种上。你替我给冯掌柜说一声吧!”

  陶进看他把东西都拾掇了带上,这是不回来了。

  霍元甲离开脚行去了南运河码头,那里有小南河的人在那里扛大个儿。

  “师父!师父!”

  边云山老远看到了霍元甲,脚夫们围了上来。

  “大哥!我们还能喘气,多亏了上回你搭救,才没死!”

  边云山给霍元甲介绍:

  “他叫王贵,是那回和我一起被贩卖哩人。”

  “甭提了,过去的事儿了,咱干活吧。”

  “师父!你在里这就给我们壮胆儿了。”

  霍元甲见边云山一口一个师父的叫,说他:

  “看你叫的,我又没大教过你功夫。”

  “在小南河你指点过我还不是师父?咱是一个庄哩,还非得磕头才算?”

  边云山说着接过霍元甲手里的包袱,放到河岸上他们干活的人脱下的外衣堆里。

  一条一条的木板,一头搭在船帮上,一头搭在河岸上,大货船船梆高,木板坡度很陡。脚夫们扛着沉重的货物来回走在上面,有的从船上往下卸货,有的从岸上往船上装货。脚夫负重走在木板上头,木板颤悠,极吃力,脚夫一次都是扛一百斤重的麻袋或其他货物,壮实的脚夫有扛二百斤的,霍元甲为了多挣钱,他都是扛二百斤麻袋、货箱,一点看不出吃力。

  霍元甲和破衣烂杉的苦力们一块干活,有说有笑觉得浑身自在。

  边云山扛着麻袋从船上沿着陡立的木板下来,霍元甲脸上的笑意消失了,寒风吹得边云山穿的一层单褂鼓的像个气球,兜着他又瘦又细的身子摇晃打转,掉了扣子的地方,鼓得张着个大嘴一样,霍元甲看见里头皮包骨的胸膊随着边云山向下走一步,肚皮向胸腔里吸一下,肚皮吸得要贴到后背似的。边云山走下木板把肩上的麻袋送上岸,霍元甲替他擦了擦脸上的汗,关切的说:

  “饿死了吧!走,吃饭走。”

  “走吧师父!”

  河岸上,三三两两的搭着一些席棚、草棚子,里头支着锅灶,煮粥蒸干粮。晌午,霍元甲与脚夫们一块来棚子里吃饭,棚子里一张桌子、几条长凳早已坐满了人。霍元甲他们几个每人买了碗粥、几个粗粮窝窝头、一盘咸菜,在棚子旁边往地上一墩,吃晌饭。

  “师父!你真不在那里当掌柜了?”

  霍元甲吃饭不答理边云山。

  脚夫宋三山听边云山一说这话,打量起了霍元甲。

  “吆!老哥当过掌柜,在哪里?”

  “脚行里。”

  边云山说。

  “脚行里掌柜?耶!你咋扛大个儿啊?”

  宋三山很是不解的问。

  霍元甲淡淡地一笑:

  “掌柜有好有孬,不能哪里的掌柜都能当。”

  脚夫老黄说:

  “放着掌柜不当,到这里当‘地牛’ 好?”

  “地牛” 是脚夫的另一种称呼,可以想见扛大个儿有多累、多苦。

  几个洋人客商骑着高头大马走过,马拉下一滩滩马粪,霍元甲急忙拿起一块破损包装板,把马粪铲到一边,用土盖上。

  “你这是?”

  宋三山不明白霍元甲这是做啥。

  “回家时带回去,好上地。”

  “真稀罕!没见过你这样的人儿,放着掌柜不当,到这里来受这种洋罪,当掌柜还用着拾粪了?”

  霍元甲给他解释说:

  “听你是山东口音,你们外地人不知道,这里是退海田,泛盐碱不长庄稼,得多上粪,粪在这里可是稀罕玩意。说起来你得笑话,会过日子的庄稼人拉屎都得憋着,舍不得拉在外头,忍着跑到自个庄稼地里去拉。这里地薄,有嘛办法。”

  边云山说:

  “一到过年那会儿,粪也成宝贝了,过年吃的比平时好,粪便上地劲头大,谁舍得拉外头,憋死也得往家跑,拉到自家茅坑里去。你想想,平时净吃粗粮糠菜,一点油水、细粮都没有,粪便那劲头差大了。”

  老黄说:

  “咱都是庄稼人,你说这话在理儿。”

  六姨太来了,找霍元甲。

  老黄看见:

  “掌柜能和脚夫一样吗?看看这!”

  宋三山说:

  “呦呦!大美人!”

  六姨太走到霍元甲跟前,霍元甲往后撤,他说:

  “你干嘛,跑这儿来?”

  “大掌柜叫我来叫你,你回去吧!”

  六姨太看见霍元甲抑制不住地激动。低头又流下泪:

  “你不在脚行我饭都吃不下!”

  霍元甲听到六姨太这话,赶紧向一边走,避开人。六姨太跟在后头说:

  “我给你拿了些吃的!”

  六姨太去拉霍元甲的手,递给他饭。霍元甲把手甩开。

  “别这样,让冯掌柜知道了这算嘛事儿,我和他还是朋友。”

  “我都能看出来,他和你不会是朋友……你走了这些天,他光怨我没留住你,晚上净往死里作弄我,还说把我卖到窑子里。我真不想活了!以前为了给爹看病我才掉到这个火坑里。夜里做那事儿不如他的意,拧地我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哩,你看看。”

  六姨太撸起袖子让霍元甲看。霍元甲扭着脸说了句:

  “你也够苦哩。”

  脚夫们看到六姨太在霍元甲面前撸起雪肤小臂。议论开了:

  “这不是两口子啊?身上都能看。”

  “这俊俏媳妇谁不眼馋?”

  边云山说:

  “瞎说嘛?我二叔那可是正人君子,你看他把脸扭一边子,看都没看。哪像你两个没出息头哩。”

  “一到晚上我就害怕,他吸上大烟麻木哩和死人一样,还得我把他伺候舒坦了才行。我生不如死啊!他不把我当人待,我还走不了,爹有病欠下他钱了。霍掌柜!除了你没谁能把我弄出这个火坑,你救过我一命,你不能再救我一回了?娶二房三房的人还少啊?我会像亲姐姐一样对待嫂子!姓冯哩说过一百回了,他把我送给你。”

  “那是冯掌柜想留下我,脚行里那种缺德事我不会再干了!”

  “那咱俩远走高飞。你有武艺还怕谁,我还有点钱,到哪里都饿不着。”

  “瞎扯!我老婆孩子一大帮。”

  霍元甲看到脚夫和边云山都盯着他俩,霍元甲撵六姨太:

  “你快走吧!让人家看着笑话。”

  六姨太硬是把饭塞给霍元甲,霍元甲不要转身走开,把六姨太手里的饭袋子弄掉地下,肉丸子滚了岀来。六姨太拾起饭袋子追霍元甲,旁边窜出两条饿狗吞了肉丸子,转眼间两条狗鼻口出血,叫唤着打了几个滚死了。脚夫与霍元甲都惊呆了。

  “唉呀!亲娘唉……我我……我可不想害你啊霍掌柜……我来时拿好饭了,冯掌柜又让我带上肉丸子,他说霍掌柜在码头上吃不好,让你补补身子。丸子有毒啊?”

  霍元甲用平和的眼神看了看六姨太,安慰她似的说:

  “我知道了,你快走吧。”

  老黄两眼直勾勾地盯着两条死狗说:

  “日他奶奶哩!我还想把狗赶跑拾起丸子来,要不是俩狗吃哩快,这不就出人命了!”

  “这得多大的仇?要把人毒死!小媳妇下的毒?还是她让人指使哩?”

  宋三山说着与老黄对视了一下,知道当掌柜的这碗饭不易吃了。

  霍元甲在西口脚行几年,脚行的份子钱少收了不少,穷人的份子钱只要是让他碰上了都不叫收。冯世武一听混混儿说霍掌柜让“免了” ,心里堵死了。冯世武也动过撵走霍元甲的念头,霍元甲吓跑俄国大力士后,名声大震,就是嘛事不帮脚行,冯世武觉得霍元甲他在手下倒是很撑门面,又拿他当宝贝了,没想到他不辞而别。冯世武一气之下要害死霍元甲。

  一百多条运粮大船向码头驶来,几丈高的粗大桅杆,一溜望不到头,如移动的树林子漂进码头。一麻袋一麻袋的粮米堆满船仓。每条船上都插着黄旗子,旗上绣着“皇粮”二字,这是一支浩浩荡荡的皇粮船队。为皇粮船队押镖的正是北京源顺镖局天津分号。

  北方的军粮、京城的官民、商业用粮,天津的官民、商业用粮都是从南方及华东地区用船由运河漕运北上。粮米是每天必须的消费品,漕运繁重。皇粮是军粮和官员的俸粮,供应刻不容缓,运输优先,其他船只必须避让。

  船进码头,提前要把大帆降下,否则风鼓着帆停不住船。那时候除了军舰之外,其他船只还没有机器驱动,大船小船都是张帆借风力行驶。船进码头落帆、出码头张帆,船停码头,桅杆如林,这种场景今人只能从老照片上才能看到。

  码头上停满了船,皇粮船队无法停靠。李井首站在头船上撒么,张铁锤跑过来问他:

  “掌柜!船队靠不上岸,咋卸货?”

  李井首看了看:

  “都是些商船民船……撞上去。”

  “哪能行?”

  “不撞过去没人会给让停船位……都是些他娘哩空船停着不走。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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