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鲶鱼窝” 一路无话。挂在西天上细细的月牙,似被折得不能再弯的钩,落在他们身后。又像老天睁不开的眼,使劲睁睁不开,迷成一条弯缝,在黑乎乎、冷清清的穹顶下,泛着幽光,乎而阴深、乎而冷漠。风嗖嗖抚耳,吹得耳轮发痒,夜风犹在窃窃私语,一下子触到陈七想白蛇的心——嘀咕白蛇?嘀咕吊死鬼?。

  一说吊死鬼,比别的鬼让人害怕,怕的是吊死鬼吗?“好死不如赖活着”, 是多可怕的人境,把一个大活人的脖子送到绳索里,让其变成吊死鬼!

  歪脖子娶了小媳妇后手里还剩点钱,要是好孬再娶一房也够了,这下甭想了,陈七给他断了那个念头,留着钱和儿子过日子吧。这事儿让陈七做到白蛇心里去了,白蛇要有在天之灵,她得感谢她这个在“鲶鱼窝” 里相识的相好。

  “没屌的爹咋能揍出他来,还不是婊子养里?” “揍”这个字在乡下是指“生”的意思。

  这话最戳白蛇儿子的心。

  命运不幸的人死了都不被放过,还得让人拿他们的遭际去侮辱他们的后人,让儿辈、孙辈的人都抬不起头来。

  这些都是后话了。

  “鲶鱼窝” 也有妓女和被贩卖来的良家妇人,陈七一概拒之,因为她们是从事妓业的人,要是找妓女,他陈七不会到这里来,他找的是偷偷摸摸来这里的良家妇人。

  陈七在“鲶鱼窝” 趴了一天,天黑前他拖着散了架似的身子,想着下回再来找白蛇,摇摇晃晃地回脚行了。

  人好啥口味真不好说,盖虎一门心思抠钱,就想着去“篮扇子” 找洋娘们,他陈七就好“鲶鱼窝” 里这一口。

  盖虎找洋娘们上了瘾,老去那里花钱多,收个大份头他就截住不给脚行,给掌柜的说让霍元甲给搅了,不让收。

  霍元甲武艺厉害,打又打不过他,谁都拿他都没办法,吴三会也没法找他再理论。盖虎就钻这个空子弄钱,他哪里知道吴三会私地下正蹿通人,准备暗害霍元甲。

  一回,土妓听见老远有人进来,酒头好像比她们还怕见人,躲起来了。来人是混混儿直筒子,尿了的混混儿最怕见混混儿。

  直筒子在土妓中间转了一圈,看到土妓一个个争相推销自个的眼神,说了句,都是让人骑过的马。他上“鲶鱼窝” 里的妓院去了。直筒子要求不高,他找的是没让外人“骑”过的土妓,“骑”的人不包括她们的丈夫,没让千人骑万人压过就行。土妓的一大特点是,她们卖身都是自愿的,没谁受人强迫。她们来去自由,因为自个对家庭及孩子的畸形责任心,干上了这一行。她们目的明确,来这里就是卖身子,想在她们中找没让人“骑”过的,不容易,除非碰巧碰上第一回到这里的土妓。

  直筒子的家离“鲶鱼窝” 不远,他“修炼”成混混儿后,回到在津门西头的家,有些许衣锦还乡的意思。直筒子一时兴起,到“鲶鱼窝” 里 打逛,看看能占上哪个头回来的土妓。在有名号的妓院里,他这个小混混儿不具备那样的财力,跑“鲶鱼窝”里来寻摸寻摸。他进了“鲶鱼窝”一家妓院,表明来意,“鸡头”说没有,又指指“鲶鱼窝” 靠里的那家妓院说,你要真有“骑功” 上那里去吧,那里弄来了个“烈马”,再打再骂就是不让“骑”,你去瞧瞧。直筒子到那里一看,一个少妇被吊在屋梁上,披头散发,不知打了多少遍,倒是有几分姿色,她眼里的光给人一对,就让人打消了想“骑“她的念头。直筒子听“鸡头”说是人贩子卖来的,她是卫南洼人,打死不从,得让他赔钱了。

  “你是卫南洼人?哪个庄哩?”

  直筒子问她。她瞪着直筒子不语。

  “不是小南河庄上的吧?”

  “我家二大伯哥霍元甲知道了,看不把你们活吃了!”

  “你净拿大话说,吓唬谁?”

  直筒子这句话是脱身之计,他转身走了。直筒子出了“鲶鱼窝” 直奔西口脚行。

  “霍掌柜!霍掌柜!”

  “嘛事儿?别磕着了!”

  “霍掌柜哪?”

  陶进指指东屋。

  “霍掌柜!你有个弟媳妇吗?”

  霍元甲一头雾水,直筒子这是干嘛?

  “有个小媳妇,长的不赖,给人贩子卖到“鲶鱼窝”妓院里,打得半死,她死活不从。你快看看去吧!”

  直筒子又细说了她的长相,霍元甲着急了:

  “走!哪个妓院?”

  直筒子扑腾跪下给霍元甲磕头。

  “师父!不收我这个徒弟我不起了!”

  “好好好,起来快走!”

  “师父!师父!师父!”

  直筒子嗑了三个响头叫了三声师父。他光想跟霍元甲学武,霍元甲指教过他,一直没让他拜师,这会儿碰上机会了。

  他俩一出脚行大门,霍元甲看到霍元卿慌慌张张地走来。

  “二哥!东秀他娘找不着了,你在这里打听着点……”

  霍元甲拍了拍直筒子:

  “他给报哩信,你媳妇给卖到‘鲶鱼窝’ 了。”

  霍元卿不知道“鲶鱼窝” 是嘛地方,一听这名字就知道在那里没有好。霍元卿感激地对直筒子说:

  “兄弟你是恩人!这回孩子有娘了。我们家一辈子忘不了你!”

  直筒子一听心里甭提多高兴,他帮了霍家大忙,霍元甲的弟子他是当定了,在津门能当上霍大侠的弟子,武艺再孬也得受人敬。再说他本就有几年的习武底子,往后能沾上“黄面虎”的威,他直筒子在江湖上就能带起点风浪来。

  “又是她那个倔脾气惹哩吧?”

  霍元甲问。

  “前天晚上,吃完饭我在院子里练拳,她催我下地把没撒完的粪撒开,白天好犁地。我没去,她嘟噜起来没完,说整天光知道舞叉拳,不能当吃当喝,饭倒是吃哩多,有嘛用?我说二哥不是在天津混了?她说别光看眼前这一会儿,你爹有一身功夫,不是也脱不了回家种地?顶个屁用?我扇了她一巴掌,她赌气夜里回娘家了。第二天爹知道了,他说你打了媳妇就得亲自去把人家接回来,她夜里走的,得快去看看。我到了她娘家,一问才知道她没回去。丈母娘也是她闺女那个熊脾气,跟着我骂到庄外头。说要是找不着她闺女,她就到小南河上吊去。我到处找,去了几个亲戚家里都说没见她。”

  霍元甲说:

  “你丈母娘骂死你不亏!人家闺女没了能饶了你?”

  直筒子说:

  “我离开那里时没说认识师父,又没说叫人去,这半天功夫出不了嘛差子,咱去把人要出来就是了,师叔别着急!”

  直筒子嘴上劝霍元卿宽心,他看霍元卿越急他心里越高兴。他对霍家有恩了。

  直筒子带路来到“鲙鱼窝”,霍元卿一看急了,屋子不比乡下的好,进去街道窄的不如村庄里的胡同,街两旁的房屋像挤油油一样挨着,天刚过晌,这里好似黑天了。人在这里头还能有好?他们三人直奔那家妓院,“鸡头”上前拦住:

  “唉唉?客官等等,找哪一位?我给你们叫。”

  直筒子推开他,直闯吊人的屋里,一看人没了。他回头对“鸡头” 一阵拳

  打脚踢。

  “人哪?吊梁上的那个人哪?”

  “鸡头” 不说话。直筒子从腰里拔出刀子,嘲他脸上一划,这是混混儿先让人见血的一手。霍元甲抬手挡开了刀子,怕把他伤重了。

  “不说?爷一刀刀割了你!”

  直筒子又要捅他,“鸡头”怕了。赶紧说:

  “卖了。”

  “卖给谁了?”

  “你走后来了一帮马贩子,一个人看上了她,卖去当媳妇了。”

  “我操你娘……”

  霍元甲拉住了直筒子。给“鸡头”指指霍元卿,好声好气地说:

  “你卖的那个人是他媳妇。你卖了多少钱退给人家,我们给你,马贩子上哪去了?咱一块找去。快!”

  “这里离不开我。他们回蒙古了,你们上北撵就行。”

  “走不开?这里有人日你娘?”

  直筒子骂着把刀子往“鸡头”脖子上一戳,刀尖挑进皮里。“鸡头”觉着热乎乎的东西流出来。

  “我去!我去!”

  “把人家的钱带上。”

  霍元甲给“鸡头” 说。

  他们一出门,“鲶鱼窝” 街两头让马贩子和马匹堵住了,马贩子看到人,挥刀奔向霍元甲他们,

  霍元甲、霍元卿把他们的刀一一夺下,后面的几个马贩子又奔来砍他们。霍元卿怒了,媳妇让你们弄走了不说还砍人,霍元卿一通拳脚把马贩子都打趴到地下。

  “你们这些马操地,把我爹射死了!我给你们拚了!”

  一个二十来岁的马贩子爬起来又挥起了刀。

  “我们是来这里找人哩,哪里向谁射过箭?你要报仇也得找对人再说。”

  直筒子给马贩子解释。

  一个老成的马贩子爬起来挡住了挥刀的年轻马贩子,他看到了,这几个人有武艺,打不过他们。说道:

  “上回我们有几个贩马的伙计,在这里让人射死了,箭上有毒。”

  霍元甲说:

  “我们是头一回来这里,家里有人给贩卖了,来找人哩。”

  霍元甲走到老成的马贩子跟前,缓和地说:

  “这里一看就是个恶处!你们跑生意的还是少来。我问问你,贩马的人谁从这里买了个年轻媳妇吗?”

  “我们从蒙古过来的,才到这里,马还没有卖,哪里有钱买人?”

  “鸡头”说:

  “不会是他们。买人的是回蒙古的马贩子,他们手里有钱。也没带这么多马,都是一人骑一匹。”

  霍元卿说:

  “你认认,看有买人的人吗?”

  “鸡头”把马贩子看了一遍说:

  “没有,不是这些人。”

  直筒子心里明白,毒箭一准是陈七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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