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这里真静……”
一阵微弱的女人的声音在冥冥夜空中回荡，都震得武基心脏猛然一缩。
这是靳芬离死不远宽衣解带前的喟叹声。这里真静。死了什么都是静的。
“这里真静……”他左右晃晃头甩掉了她的幻声。又吐了口干痰，正想再吐一口，突然觉得吐痰声音太大了，便咽回肚里。他感到大腿酸痛、胀疼。却丝毫不敢懈怠，蹬得越发卖力。脚下是一片虚空，身体好像漂浮在凄冷幽凉的黑雾中。
路左侧是新建的农垦大厦。王震提的词？王震是谁？市长？书法家？他不知道。他不知道，王震是延安南泥湾鼎鼎大名的三五九旅旅长。一溜儿下坡路，脚蹬三轮车来到市中心繁华的青泥洼桥大街。
武基将头缩到衣领中，警觉地四下瞟瞟。还好，只有零星几个夜归人，谁也没注意到他。黄海饭店、五金交电、中心大厦……，高连星云的巍峨大楼上，春节、正月十五的霓虹灯、节日彩灯还未卸下，宝气氲氤，晶莹辉耀，勾勒出一座座人间天上，迷离璀璨的天空神府。他不敢多看。一条黑影匆匆驰去，可怜而又渺小，背后拖着死神长长的黑翼。
他远远看见了火车站那辉煌的灯火。
最好能远遁到国外。火车不行，除非劫机。劫机太危险，他也不精通此道。干脆打定主意将她扔在这儿，坐火车跑到长白山、武夷山当土匪也不错，大碗地喝酒、大块地吃肉。要不去少林寺当和尚，敲着木鱼念经，日子也挺自在？只怕现代交通方便，你逃到天边，公安人员也会像警犬一样把你叼回来！……这个死婊子，真坑了我啦！
友谊广场。夜场的电影才散场，熙熙攘攘的人流摩肩接踵走出电影院大门。武伯基泛着愚顽、乖戾、恐慌的目光一阵迟疑。他悔不该走这条路，万一遇见位熟人，留下一条线索，岂不麻烦！
“站住！你上哪儿去！”一串粗壮的男声雷鸣似地在他背后吼。
“完了！”武基后背一个冷战，惊骇得车子都蹬不动了，心脏“砰”地爆成冰凉的碎片，呆呆停在那里。
好半天，他才怯怯回过头去，看见一个小伙子强搂住一位姑娘的后肩，这才恢复了意识，心中连连骂了自己几声，忙把车拐到一个人稀的小巷。
扔到哪儿？把她扔到哪儿？再走太危险了。他后悔当初没把她扔到煤码头的海里。这里离海也不远，但必须通过几个大厂的门岗。人家肯定要检查他拉的是什么货物。那不是送死上门？……他心乱如麻地蹬着车在一片日本式小房间兜来兜去，呆若木鸡，一筹莫展。
他转到六一广场。
精神崩溃似乎已到临界点。暗夜中似乎有狼、虎之类凶兽在嚎叫。他总觉得有人在盯梢。到处有一些奇形怪状的阴影。喂，哥们儿，那位就是死神的阴影儿······朔风飒飒，仿佛后面的死尸在呻吟，令他心悸。
突然，他看见一家独门独户的住宅前，有个象坟一样隆柴堆，不由心中一阵窃喜。左右瞥瞥，寂无人影。他畏畏缩缩跳下车，将那编织袋拖到院内，打开柴堆一角，将尸体㨄到了里面又掩上。心跳得像要扒开胸膛，脊背上又流下污汗。惶惶如丧家之犬、慌慌似惊弓之鸟，借着夜色，犹如惊魂逃之乎也……
起风了。晚冬的风寒意凛然而又无孔不钻。光秃秃的树枝，偶尔“咔吧”一声断落在地上。柏油路闪着淡淡的铅黑色的光。夜云低低地压着城市，压着武基的心。他心惊肉跳，知道自己并未逃离死亡之路。听到那尸包坠到柴堆的那声闷响，他当时就懊恼了：也许尸体第二天就会被人发现，这样连回旋几天喘口气的功夫也没有！但，他又不敢返身将尸体拖出另寻地方，那危险太大；且他又着实既无胆量也无力量了。
此刻，表针正指夜十点三十二分。
黑暗渐渐稀薄，夜的警戒松懈起来，倏忽间，一轮朝阳弹出云霞，照遍了这大千世界。街头上涌动着上班、上学的欢快的人流、车流。城市灰黑色的麻雀喳喳叫着寻伴觅食。
六一广场附近树林街三十五号房主，是位精干瘪瘦的老太太，叫洪彩花。这天看电视《武则天》到半夜起来的晚。快中午时，她冷丁想起来菜窖里剩的冬菜该换换气儿了，免得烂掉可惜，便出院打开窖门的铁板盖子。抬头一瞅，墙角柴禾堆里，影影乎乎多了个鼓囊囊的编织袋儿。
洪彩花气儿不打一处来：规整这柴堆时，儿子、儿媳都懒得动，说什么“多余”，蜂窝煤有的是，这回自己买了一大包菜，也不对老太太言语一声，就悄悄放到窖里。什么龙肝凤胆、鱼翅燕窝？怕老太太嘴馋是怎么的！
她恶着脸问儿媳妇，柴堆里放的啥？
儿媳妇气哼哼回嘴：“俺可是一根鸡毛也没放！”
许是儿子放的啥？老太太憋着气等到四点多，儿子下班后又问儿子。儿子诧异地摇了摇头。
“咦，那是什么？”老太太也觉得这事儿蹊跷。
儿子不由分说，拿起把铁钩子，探头伸臂疑惑得朝那柴禾后的编织袋一钩！
“蹭！”
从编织袋破口处，伸出一条穿着黑色高筒皮靴的人腿！仿佛要出来透透气儿，说：“这里真静……！”
这便是轰动滨城的柴堆女尸案！
市公安局现场勘查笔录（摘录）
一九xx年三月六日十七时三十分，市局刑警大队值班室接电话，称：树林街三十五号院内柴堆里有一纤维袋，内装一具女尸……十八时到达现场，听取情况后，勘查：
天气：少云，北风6级，最低气温零下26°。
菜窖4×5米，红砖砌成。柴堆散放，内有化纤编织袋收口系用白色鞋带捆扎，外捆绑一股黄色电线。
尸体呈俯卧位，两上肢屈于胸前……上着桔红色羽绒衣……下着……橙红色内裤，裆间有一白纱布衬垫……
尸体尸僵存在，暗红色尸斑位于面部。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