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掌柜找到西口脚行,冯掌柜笑脸相迎:

  “唉哟!吴三桂大人驾到!我西口真是三生有幸了。”

  吴掌柜大名吴三会,与吴三桂一字之差,有人跟他开玩笑叫他吴三桂,会与桂的音太接近,有人叫他吴三会就叫成了吴三桂,吴三会没有不高兴,反正吴三桂在清朝名气太大了,叫他吴三桂也不算贬他。

  吴三会他爹跳油锅挣下了从东门外到海河边那片地盘,留给了他。吴三会他爹给他起这个名字,因由是嘛不得而知,是他爹崇拜吴三桂,还是想让儿子成为吴三桂那样的大人物,难猜测。不过,与别的大混混儿相比,吴三会是请受的“遗产”。他爹在世时,因为跳油锅的壮举,无人敢窥视他那片地盘。而吴三会在津门能叫响,只不过是他这个与吴三桂接近的名字。他爹是否预料到儿子没有他那样的能耐,后来家财保不住,或受到别人的威胁,起个不同凡响的名字,在津门一叫响,也不是不能唬人。

  盖虎敢昧下份子钱找妓女,也是觉得吴三会不是打下“江山” 的主儿,没经过跳油锅的历练、脚没踩过铁鏊子,对人不会太心狠手辣。

  吴三会的地盘还没人敢有想法,霍元甲却在那里戳弄出了事,这还是头一回。吴三会找上门来了。

  冯世武热情让坐,吴三会虎着脸坐下。二人开始了对话:

  “冯掌柜,这天津卫的地盘都成你的了?”

  “嘛事儿?我冯某人还不懂江湖规矩?”

  “在我的地盘上,霍掌柜为嘛不让收份子钱?”

  “有这事儿?我问问他。”

  冯世武来到东屋找霍元甲,下面是一个热乎乎,一个冰冰凉的对话:

  “老弟!东门外挨着奥租界的那几条街,是吴三会他爹弄着手下的弟兄抽死签跳油锅挣来的,天津卫没人敢正眼瞧那儿,你咋敢戳乎?咱这行道儿的规矩是井水不犯河水……各行的弟兄们收份子钱还不是衙门里催得紧,咱不替他们干,给他娘的洋人那么多赔款哪里来?脚行的进项又从哪里来?你说?”

  “冯掌柜,这样的差事我真干不了。”

  “干不了没嘛,你就躺在屋里!”

  冯世武指指床。

  “天冷,我给你找上个暖脚的人,这都没嘛……没大事我不叫你,你别管那些跟咱俩八杆子打不着的事能行吧……霍老弟!你成了京津一地的大侠,可不是从前的你了!以后再别想着回家弄那些刨土种田的事儿了。年底交上衙门的钱,咱还有的是剩余,我给你在小南河盖个四合院。”

  “别介、别介。”

  “别介嘛?”

  “小南河老少爷们知道我在天津挣不干不净的钱,谁还拿我当人看。”

  “嘛屌干净不干净?谁不知道天津是大商埠,有钱就是爷!笑贫不笑娼。从古到今还不都是一个样?咱不说这些啦。看看你家那几间土屋子,不下雨也没几天撑头,靠种卫南洼的那个盐碱地,你猴年马月能盖上新屋?别再想别的了老弟!在我这儿好好混吧!”

  冯世武看霍元甲想说啥,转身出去了,他回到客厅与吴三会续话:

  “吴掌柜!我给霍掌柜说了,他不会再弄那事儿了。”

  冯世武把声音压低:

  “他就那个熊脾气,净管闲事,钱他又不要。老毛子他都敢打,报上一登,你看,能得不是他了?”

  “这我倒知道,我也不是来给你讨钱的。你西口行里雇个这玩意儿,他说走,扑拉扑拉腚走啦,到年底衙门里交不上银子咋弄?这不是前几年了,让他娘哩个逼八国联军把天津折腾成嘛样。你没听说?天津的铺子关了两千多家,钱庄倒了一百多家。脚行往后还能好干了?”

  冯世武的脸沉了下来。

  吴三会起身告辞。扔下一句:

  “‘半条河’夏三爷让我给你捎话,去城南支锅,了断银子窝的事儿。”

  天津城东南角三不管地带的一个僻静处,支起了两口大锅,锅里的油烧地翻滚,油烟卷腾。旁边的混混儿表情如铁。抽到死签的混混儿马上就要上演一场生死大戏。

  抽死签是天津混混儿的老规矩,混混儿虽不畏死,谁先去死谁后死就得有个顺序,也显得公平。碰到事儿上,事前就要抽签,抽到签上写着死字的就是死签,抽到死签的混混儿武斗时要迎着对手砍来的刀斧上去,文斗就要先出场。

  “半条河”夏三爷坐在油锅旁,神情坦然、心态自若,十足的 “大耍” 派头。

  夏三爷在海河上霸占码头,手下一帮混混儿,在海河一带势力不小,好像霸占了半条河,“半条河” 就成了他的诨号。 “半条河” 这个名号能够叫响,起初是夏三爷手下的混混儿为了给自个虚张声势叫起来的。天津所有见钱见利的地面都有混混儿把持,他们为了争得更多的利益或自个的利益不被别人夺走,就得显示实力,有个响当当的名号让人听闻生畏最好,开始别人不知道,自个可以先叫着,“半条河”就是这样在天津慢慢地叫起来的。

  “半条河”不慌不忙地提起裤管,拿刀子从自个的小腿肚子上噌地割下一块肉扔到油锅里,转眼肉炸地焦黄,“半条河”下手从沸油里捞出来自个的那块肉嚼着吃,手指的皮被油炸得脱落了,像是要退下的手套,当啷着,他咬下来吃了。腿肚子伤口的血顺着他的小腿往下流,流到鞋里,把鞋壳篓灌满了。“半条河”一招手,混混儿给他端来一杯酒,他站起来一迈步,咵哧一声,鞋里的血溢了出来,他咵哧咵哧地走到冯世武跟前,笑嘻嘻地说:

  “冯掌柜陪我喝两杯,咱看谁先把身上的肉吃完,我先吃完了‘银子窝’是我儿子的, 你先吃完了‘银子窝’ 恐怕就留给‘黄面虎’ 了。”

  “半条河” 说这话暗示又讽刺冯世武你无儿无女,你还争嘛,争了还不是留给别人。

  “大耍” 对“大耍” ,大耍上了。

  混混儿多年在血海刀丛中摸爬滚打,中年后得到了利益,霸占一方,“功成名就”。这样的混混儿不多,被称为“大耍” 。“大耍” 固名思义,只玩大的不耍小的。不是被另一个“大耍” 叫板,他们通常不会出头露面,到了大耍这个“境界” 都是一改混混儿的作派,对人礼让在先,做事低调。有时看起来还受别人的“气” 。有一次“半条河” 的儿子在街上被小混混儿打了,他拉着儿子就走,小混混儿觉得这爷俩好欺负,在后头还不停的骂。有人看到了问他,夏三爷你咋受得了这口气?“半条河” 说,我还怕几个毛孩子吗,我是怕让他们知道了我是谁,吓死他们。这就是“大耍” 的脾气 。真是要轮到抢地盘的地步,“大耍” 就得耍耍了。

  “夏三爷,我今天没心思玩这个……”

  “半条河”一个手式阻止了冯世武的话,一仰脖子喝干了酒。

  “你玩嘛我不管,我喝了,你能不陪?”

  冯世武一个眼色,呼啦西口脚行的混混儿围了上来。冯世武仗着有霍元甲撑腰,他想玩武的不玩文的。天津黑道儿上争斗,分文武两种,文的是我不动你一指头,朝自个下手,如光脚丫子踩烧红的铁鏊子,手捏火碳等等。双方比着自残,看谁狠,受不了就退出去,利益让给对手。玩武的简单,就是两帮人开打,谁强谁胜出。

  “冯大掌柜,我听说你爹是个有种的爷们,早先给你在运河上挣了个码头家底。你这会儿和缩头王八一样,不辱了祖上?”

  冯世武拿起“半条河”扔地上的刀子,“噌”从自个腿肚子上割下一块肉扔进油锅里,喝干一杯酒,把酒杯一摔。大吼:

  “文的完了,武的开始!”

  双方的混混儿一哄而上,混战开打。

  “半条河”手下有几个会武艺的混混儿,一阵混战,他们渐渐占了上风,霍元甲站在一边不动。“半条河”的人把打倒的西口脚行的混混儿往油锅里扔,霍元甲贴着油面把人用手掌铲了出去。“半条河”一惊,心想这个人就是“黄面虎” 了,武艺了不得。“半条河”早就知道霍元甲在西口脚行,他一开始来文的一套就是想避开武战,看来今天麻烦了。

  “半条河”几个有武功的人打倒西口脚行的混混儿就往油锅里扔,霍元甲都给挡下了。

  在武战中把对手打死或扔油锅里炸死,死了白死,这是人家强大的原因。你自个跳到油锅里,对手就得陪着跳,那是文斗。

  冯世武开腔了:

  “夏三爷!酒我陪了,弟兄们也交手了,你看?”

  “爹!看我的”

  “半条河”的儿子不服对手,他突然向油锅里跳,霍元甲一脚把他踢开,“半条河”儿子的腿脚已触到沸油,严重烫伤了。

  “半条河”又是一惊,这个“黄面虎” 不是害人的人。他虽在西口脚行,行事并不向着哪一方。

  霍元甲走到“半条河”面前抱拳施礼……

  “冯掌柜!老娘托给你了。”

  “嗞啦——啊——”

  西口脚行的朱六跳进了油锅里,霍元甲正给“半条河”说话,转身去救他,来不及了。油锅里嗞嗞啦啦地,一股子青烟串出老高,朱六扑腾了两下子没动静了,朱六浑身焦黄,蜷成一团。

  也许这是燕赵大地上沉淀出的另一种“英雄”气慨。

  朱六虽抽了死签,霍元甲在调解双方,他本可以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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