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锅里沸油翻滚,“半条河” 、冯世武两个大耍目光如锥,在油锅前对扎。

  沸油里窜出的青烟拂绕两张沧桑的江湖老脸,四周的混混儿好似铁铸,立地如钉,任谁没有半步退却,各为其主,面无一丝惧色。

  此情此景催得混混儿视死为荣,一方的人已扑向沸油,抽到死签的人甚至甚感幸运。朱六一跃跳了。

  霍元甲的视线从油锅转向“半条河” ,向他求和:

  “夏掌柜!银子窝那里你也收了不少年了,还给冯掌柜吧!都是江湖上的弟兄,我听说竹竿巷那条街连着三观码头,早先都是冯掌柜收份子。冯掌柜也带银子来了,再补给你这些。”

  霍元甲指指搁在旁边的一布袋银子。

  “你看!这比着下油锅,两家子谁也伤不起!”

  “半条河”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儿子,受了触动,铁铸的脸换成了人脸,目光在他的人中划过,抽了死签的混混儿又有人要跳。“半条河”止住了。

  “那块地儿姓冯了……弟兄们撤——”

  朱六跳进油锅里,油炸肉的香气四散,风一吹飘得老远。

  冯世武、“半条河” 两帮人一离开,饥民涌过去把两大锅油抢光,后来的人把油锅一转圈,溅上油的土都刮去吃了。再后来,来的人看看啥都没有了,伸头趴到油锅里舔锅,两个大油锅里被人头塞满,锅沿一圈盖上了人撅着的屁股。树皮都被剥净吃光的灾年里,油香谁能抗拒得了,锅里没油了,锅上能不沾着油?锅里“通、通、通”,人头碰人头,锅沿上撅着一圈屁股,向这边转转又向那边转。忽地有人从锅里抬起头,朝挤他的人拳打脚踢,赶紧再把头伸进锅里。你打我,我打你,一堆人围着两个大锅乱打。

  油被舔净了,油锅铮亮。香味退不去,饥民饿,急得慌,向争着舔油的人大打出手。

  竹竿巷靠着南运河三蹬码头,三蹬码头是冯世武他爹早年弄到手的地盘,三蹬码头与竹竿巷的份子钱都归冯家收。冯世武与“半条河”争四姨太,冯世武一急,说把银子窝让了,也没立字据,那里的份子钱就让“半条河”收了。

  竹竿巷是一条东西走向的街,北边与南运河一路之隔,街东口与北门外北大关相接,此巷虽不宽,位置却处在宝地之上,巨贾云集。大棉纱商号有三十来家,大银号十多家,及药材、茶叶商号众多,这里靠运河码头近,装货卸货的各地商人收入的款项就在这里的银号办理转账、付现、汇款。因此,在天津被人称为“银子窝” 。后来,冯世武没有一天不想把“银子窝”要回去,因“半条河” 势力不容小觑,他一直未敢忘动。这回有“黄面虎”压阵,混混儿玩命,又赔给了“半条河”一大笔银子,终得圆梦了。

  大商埠天津的江湖就是大鱼吃小鱼,为了争美人,冯世武把银子窝许给了“半条河”,美人到手了,又想要回去,“半条河”不给是应该的。冯世武要回去,就是强要。不过,这都没啥,只要你有能力就行,要不咋会有黑道儿上的那些事儿。再者,在江湖上也不能弄得太说不过去,冯世武也算想的“周到”,他赔给“半条河”那一袋子银子,让人家的脸面还能挂住。

  朱六进了西口脚行没几天,这次跳油锅冯世武放了两个死签,他是抽到的人之一,冯世武没想到他先跳了,不失为一个“小英雄”。

  “半条河” 的儿子本不在抽签之列,真是老子“英雄”儿“好汉”,他早于抽到死签的混混儿跳了,幸运的是霍元甲救了他,这让他爷俩都没想到。

  西口脚行的混混儿说,朱六死的亏了。“半条河”的儿子跳油锅,是他看到霍掌柜武功厉害,武战他们赢不了,他跳油锅是想拉回去再文战,让霍掌柜把他踢开了,免了一死。朱六不是真跳,他想表现一下,让冯世武看看他的忠心,霍掌柜能救人家的人,还能不救他吗?没想到霍掌柜光顾了给“半条河”说话了,救他晚了一步。

  冯世武当天就把朱六的娘接到脚行,让她住在后院。朱六的娘四十多岁,身板硬朗,是个社会底层人,重活累活啥都干。朱六的爹是牲口贩子,前几年出门贩牲口再没回来,死活不知道。朱六有一个姐姐,出嫁了。平常让朱六他娘操心的就是朱六,整天在外头作。

  朱六他娘干活干惯了,在脚行也闲不住,她本是来享清福的,可眼里不能见活,比老妈子、丫环还能干。

  冯世武给老妈子、丫环交代,要像伺候他的太太们一样伺候朱六的娘。

  冯世武给朱六的娘说,花钱上账房里去拿就行,跟拿她自个家的钱一样。朱六他娘是过穷日子过来的人,在这里有吃有喝,哪还用花嘛钱。她手里还有冯世武给的一张三千两银子的银票,让她压箱底的放心钱。她觉得要是再花钱就是败坏人家的钱了。

  第二天,六姨太来到霍元甲屋里。

  “霍掌柜!你给脚行出大力了,听说那地儿可不好要。”

  “冯掌柜伤着了,你还不去看看。”

  “有人伺候他,我又不是他待见哩人。”

  “去吧去吧,嘛待见不待见哩,你是他媳妇。”

  “我跟了你他才待见我哩,这我还不知道。”

  六姨太说着去亲近霍元甲,霍元甲一把推开她,六姨太装作摔倒,霍元甲去拉她,六姨太乘势搂住霍元甲。

  李井首来看冯世武,东屋的门敞着,正好瞅见。

  “冯掌柜!你不看看去,六姨太跟霍掌柜搂上了。”

  “霍掌柜要能看上她,我给。”

  李井首一怔。

  “真看得开。”

  “嘛看开看不开,女人就是身上的一件衣裳,可穿可脱。啊?哈哈哈!女人我扔的多了。”

  李井首的脸由晴转阴。

  “伤的不重吧?银子窝那里搬回来不容易。”

  “伤了点皮毛,没嘛。”

  冯世武心里明白“银子窝” 要仰仗李井首弄回来,至少他得拿去一半的利益。霍掌柜虽一分钱不要,为脚行办事他也只是应付应付,有时行事会让他冯世武脸上挂不住面子,这两个人是冯世武想依靠的,但谁都让他不如意。

  李井首见冯世武对他不冷不热,敷衍了几句知趣而退了。李井首出了客厅,向西侧看看六姨太的屋,他脚步已到东屋窗前,一股恶怒由心底而升,这屋里住的那个土老赶子,成了他的情敌,李井首两眼毒光一射,此刻,没人与他照面,不然能把人穿透。

  霍元甲对周围的一切,嘛都不知不觉一样,功夫时刻统治着他整个人,一有闲时,他便进入武境。在天津让他满足的是,插空习武,逃避了孩子他娘的嘟噜。

  东屋屋外是污泥浊水,屋内是功夫王国。霍元甲遨游在浩瀚的功夫宇宙。

  运气不刻意呼吸,调息趋于自然而然,气达丹田不经意。

  “常德不离,复归于婴儿”。王秀才抄写给霍元甲的老子之言。意为回归到婴儿状态,意识上无念无思,拒绝尘世纷乱。运气呼吸时如婴儿的“胎息” 一样,用鼻不用口。吸气长而深,吐气细若无。

  气下丹田,游过尾闾,若有若无回折到夹脊、玉枕,忽隐忽现到达天顶,随又折沉丹田,身子如飘浮在空中。在脚行东屋里,霍元甲不间断习功,气达气归和和融融,挥拳挟力又无力,无力又带风暴,打拳又觉无拳,身、意处在虚无飘缈中。霍元甲忽觉腹硬转柔,觉柔藏硬,顿感化去了那个石头。腹中无石,虚柔胜过石坚,若有若无。霍元甲想到王秀才写的《中庸》里论“中和” 的功用,习拳进境,到达中和才算有了真功夫。习到真气,周身和顺,内外如一,功夫得到中和,才能化去石头。霍元甲忽然明白了王秀才讲的《易经》中,人身本来藏着天地中和之气,拳理就是天道,天道自然通人道,天、人、拳合一,真功夫就是这么回事。再与人较量,一触,对手功夫的高低就能知道,对手却不知我的底细,较量中对手则会处处被动、受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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