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2节
学校里没有钟声，老师摇着的手铃是唯一的作息信号。全校只有三个老师，每人负责一间教室，几乎是国语、算术、图画、音乐与体育全包干。我班上的老师叫唐国久，是一个二十出头的男青年。
那个时期，全社会称赞老师为“园丁”，农民能经常见到的拿国家津贴的仅仅是老师，颇受他们的爱慕。老师一心一意倾注学生，课堂上毫无保留，全部倒出来，课后没有任何辅导和业余办班，也不布置课外作业。在家长心目中，孩子读书是学校的事，教书是老师的事，父母不过问学校和老师的事，更不会去和老师“拉关系”。他们只知道安排孩子干活，学生回到家里只有浑身乏力的疲劳，没有温习功课的念头。
其实，学生即便在学校也感觉不到任何学习的压力，同学之间缺乏竞争意识与挑战氛围。成绩好坏无所谓，顺其自然。学校不会评优，既没有纸张做红花，更沒有票子买奖品。幸好，学生仍能自觉珍惜这段宝贵的时光，一旦进入课堂，均能专心致志，况且教学内容简明扼要，实用易学，几乎没有跟不上班的学生。
《算术》从一加一开始，做个位以内的加减法，不少学生还不得不伸出双手，点一点手指头。开始几周内，我和许多同学，数到一百也会吞吞吐吐，时而还会“跳格”呢。
联想到自己的外孙女仅6岁多, 已能做100以内的加减乘除，不过别提干活，有的时候还要给她喂饭呢，况且在这一代孩子中是极为普遍的现象，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人类的进步与倒退……
《国语》教材的前几课都是一句半句话：
第一课的题目是开学，课文：“开学了。”
第二课的题目是上学，课文：“我们天天上学。”
第三课的题目是同学，课文：“学校里同学很多。”
第四课的题目是老师，课文：“我们要听老师的话。”
与国语同时并举的教学内容是汉语注音。湘乡本地方言很浓，且自成体系，人称“十里不同音”。在县内走不同的区，不少话就听不懂了。在那种封闭落后的环境中，老师们也是一口地地道道的方言，谁也讲不了普通话，注音符号的教学难于标准化，几乎流于形式。学生们只是背着双手，摇着身子，仰头望着屋顶的横梁，附和老师同声叫喊：
“玻坡摸佛，得特讷勒，哥科喝，基欺希，知蚩诗日，资雌思……”别听学生的声音很大，其实在他们当中，真找不出几个能使用这些符号来识字的。在这种环境下教出来的我，普通话讲不好，拼音打字不会用，计算机是我的专业，可是离开手写输入就是机盲了。
《图画》只能是一种摆设，学生买不起铅笔、蜡笔与颜料，只能在自己的石板上胡乱画圈圈。
学校里没有任何文体设施，村子里的十来户农家，共享一块约两百平方米的泥土地坪。秋收时节，黄灿灿的稻谷摊满整块地坪，洋溢着丰收的喜悦。老师反反复复地交待：
“同学们，千万不要到晒谷坪里去玩，要爱惜每一颗粮食。你去坪里踩，瞎跳皮，被人家骂了，打了，活该。人家还会找我们老师告状，我可受不了。”
农闲时学校才算有了一块简易操场，《体育》课恢复，不过也只是让这些上山可砍柴，下地能耕作，善长翻山越岭的野毛孩子和年轻人无拘无束地疯闹。
摔跤、捉迷藏、单脚斗膝、三人“抬轿子”玩得最频繁，不是大伙兴趣浓厚，而是不需要任何器具。跳绳、踢毽子、打陀螺、滚铁环、玩水枪等等，使用自制的土器材，也颇为流行。此外，只需一根细绳，两个人的四只手就可以玩花样多端的“翻盘子”。
校方唯一的体育器具，是两只比鸡蛋略大一点的皮球，那可是令人垂涎三尺的高档玩具，大龄的同学疯抢狂夺，我这样势单力薄的小孩挨不到边。唐老师在一旁喊：
“你们不要独自霸占，让小同学也玩一玩嘛。”
一个大龄的同学将皮球送到我手里，我双手抚摸着，好过瘾！又轻又柔，舍不得出手。在一片催促声中，又只好抛向地面，本想学着别人的样子拍一下，可是小球却弹到了另一个大龄同学的手中……
《音乐》课也几乎是虚设，不涉及乐谱知识，课堂上可以闭着眼睛当“南郭先生”，跟着教唱歌的杨老师附和即可。过了好几周，老师才神秘兮兮地拿出一只亮晶晶的口琴，吹了几声，不知是否成调，倒让这些只看见过“二胡”的土包子大开眼界。这个洋玩意，学校买不起，不知老师是从何处借来的。
老师一边示范一边说：
“同学们，你们每个人轮流吹一声，体验一下，注意两手抓紧，不要掉了，打坏了谁也赔不起。”
同学们转惊为喜，像玩接力棒一样，不作任何处理，你一口，他一口。没料到这玩意也知疲倦，发音愈来愈嘶哑，轮到我了，几乎吹不响，惹出一片哄笑。老师接过口琴，退回讲台处，右手抓住口琴，猛力朝下甩了几回，地面立即出现一线湿斑。老师埋怨着：
“同学们，是吹气，不要吹口水。”未作任何处理，又将那采集了几十个口水样本的口琴递给我……
学校里没有旗杆，没有升国旗唱国歌的仪式，但无论哪个老师，都会强调学生要听党中央和毛主席的话，“爱祖国、爱人民、爱学习、爱科学、爱劳动”。都会有机地联系当时的国内外形势，讲述朝鲜战场上的英雄故事，让学生牢牢记住，最可爱的人是志愿军叔叔。
在我们幼小的心灵中，只知道美国看上去强大，但一切帝国主义和反动派都是纸老虎，美国鬼子被中国人民志愿军打败了，夹着尾巴逃出了三八线……
仅就知识面而言，现在的小学二、三年学生，应该强过那个年代的六年级小学毕业生，然而在德和体两个方面，现在的孩子却远远不及那个年代了。从德智体全面发展看问题，还有大量的研究课题的确值得我们去反思和考究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