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霍元甲走在天津大街上。彼时,霍元甲没啥机会到天津,就是卖点一时多余的农产品,地瓜、玉米棒子这些东西,再不就是冬天或春上青黄不接时,进城卖柴火应急家用,都是来去匆匆。还有闹心的混混儿,飞杨跋扈地洋人,他对城市没有好感。

  在码头上扛大个儿,满眼是堆积如山的货物,数不过来的商船塞满河面,他脑子里就是扛货,多扛一些,多挣几个钱。

  前几天冯世武让混混捏火炭给他看,今儿这又是六姨太夜里跑到他屋里不走。唉!来天津他本想是帮人家做生意的,这,都是闹地些嘛?

  北方的初春,夜里还是很冷,霍元甲紧裹了裹衣襟,把两手抄在袖子里,两腿机械地走着。

  他霍元甲被人请到天津,这又弄得流落在街头了。宽直的马路,高大的楼房,看看哪里都觉得排斥自个。高楼玻璃窗户里透出明亮的电灯光,在他看来那么刺眼,冰冷。

  这里无法容身,这里不是庄稼人待的地方。做生意不就是正儿八经地挣钱吗?这都是些嘛事?天津城,多少人向往的繁华之地,霍元甲待在这里,觉得咋着也不如在泛着泥土味的土墙屋里,那个穷窝窝里,老婆孩子窝在一起自在、随便。

  走着走着霍元甲拐出了大街,沿着一个小巷走去,走到头,豁然开阔了,他来到了海河边上。

  “放了我吧大老爷!我过几天娶媳妇了!家里定好日子了都!这是上那去啊?”

  霍元甲听见这是小南河边云山的声音,也听说他快娶媳妇了。

  “云山!云山!是云山吗?”

  霍元甲喊了两声,没回应。听着有打人的声音。

  "不走,给我弄死。"

  "放了我吧大老爷!我是来天津找活干的,我走了一家人都得饿死!”

  霍元甲急走几步,看到了前面的人影,有人被打倒,又拖起来。

  "不走就别想话"

  "扔河里去。"

  "云山!云山!我是霍二叔。"

  “二叔救我!救我——”

  边云山的喊叫刺破了寂静的夜空。引起被驱赶的一队人骚乱起来。霍元甲奔过去,隐约看到一队人被赶着走。

  真是冤家路窄。

  李井首听出是霍元甲的声音,他先避其锋,隐到一旁。看到地下有不少系船大绳,霍元甲跑过来,李井首暗中猛拽绳子,把霍元甲绊了个踉跄。斜刺里一座黑塔似的身影压了过来,李井首双脚蹬在霍元甲身上,霍元甲差点摔进河里。

  李井首本欲把霍元甲蹬进海河,只要霍元甲一落水,他就能把霍元甲收拾掉。

  “快上船。”

  李井首大喊一声,催人蹬船,这边他拦住霍元甲。

  黑灯瞎火里,在海河边上,一场打斗展开。

  新仇旧恨一起涌上,财与色是李井首心尖子上的最疼点,都让霍元甲给戳上了。这事儿对李井首是要命的,而对霍元甲可以避开,对于财,霍元甲完全无视,你又不争人家的财,为了抱打不平,搅了人家的生财之道,因为这,人家找到小南河,向家父开了枪。色,这事儿不是不避,只是避不开。在脚行混口饭吃,压根没想别的,六姨太贴乎,冯世武送,推都推不掉,就是为了混碗饭,离不开那里。

  夜里跑出来,躲着,本来就是不给李井首争女人。可这躲都躲不开,碰上了,又得搅人家的生财门路。这事儿换成别人,自个听见装没听见,过去算啦,本村人遭劫又能怎样?又不是自家人,你要没有两下子,就是自家人不也得看着让人家弄走。

  李井首的怒火一股脑地压在了直背刀上,一下要把霍元甲挥为两截。

  上次交手后,二人不会不琢磨对方武艺。

  李井首挥出刀又收住,让霍元甲接他的拳,霍元甲听到刀出鞘的尖啸,防他的刀,见拳却不见刀。霍元甲去救边云山,他以为李井首出拳只为挡他。二人近身缠着过招,突地直背刀钻出,冷气扑面剐到霍元甲。李井首近乎偷袭的一刀,逼得霍元甲退避三舍。刀法瞬息万变,与上次明显有异,要徒手跟刀,没门儿。

  桅杆上高挑的“气死风”(那时候风灯的叫法) 摇摆不停,吝啬的给二人一点明亮,四周一片乎黑。直背刀似蛟龙,乌云里钻进钻出,霍元甲防不及,刀风完全罩住了他。刃锋偶反灯光,鬼魅骇心,霍元甲硬撑避刀的狼狈相,要是在大白天让边云山看见,会让他给别人炫耀霍元甲的武艺时缺些底气。

  这次李井首的刀法大变,刀力愈加超常,他的刚猛之气比直背刀愈钢,这是来自他怒与恨的超常。或许在人境,那种怒与恨更超常。动物界,狮虎犬狼为得到异性,争斗撕咬撼天动地。七情六欲全唤的人,为女人争风吃醋,那种杀力能不超常?

  上次二人交手为的是霍元甲搅人家的财路,李井首的恨,不会真到心里,六姨太的冷落,直刺他的心。霍元甲承受着直背刀洪水决堤般泄给他的李井首的那种超忽寻常怒恨与烈火。

  霍元甲被河里探出的撑船竹篙碰了一下,他伸掌欲砍下一段挡刀,臂上一凉,直背刀破甘蔗皮一样,把霍元甲的棉祆袖子从上到下削去一条子,擦着他胳膊的皮肉掠过。霍元甲探脚一压篙杆,横在二人中间,直背刀眨眼把竹篙切为两段。霍元甲手抓一截,去架直背刀,“蹭”,刀过,割纸一样削去一段篙杆。霍元甲腕力促回,快中取巧,斜撬手中剩下的一段短篙,带走了呼啸而致的直背刀。

  霍元甲的棉祆袖子被李井首削去半边,那条袖子被割到腕处,当啷在上头,摇旗一样跟着霍元甲的动作摆来荡去。

  霍元甲习武一直藏着蔽着,没有摸过刀枪器械。他拿篙杆扛李井首的刀,被砍断。霍元甲当即变式,抵刀不硬磕。直背刀砍、劈、荡、捅、扎,编织地密集如网,竹篙在霍元甲手中别、拐、拽、橇、拉,招招是枣林中他自个的迷踪艺的诡谲。剑走偏锋,篙杆在李井首的刀锋中,间离出半寸人鬼之界,直背刀与竹篙若沾若离,半寸之距若无,人立刻成为刀下之鬼。催命追魂的利刃缠着篙杆,直背刀擦身伤不到身,霍元甲化解了直背刀的逼压。

  李井首外家功夫到家,刀法猛烈,出手刚猛逼人,武艺不精者很难扛住。李井首期及的直背刀魂,仍是可望不可及,他曾问过师父王五,王五说刀魂就是人魂,你把刀挥到无刃时,许能摸着点道道,再向前走,就看自个的造化了。日久,李井首想要的东西越来越渺茫了。尘世中他无法使自个洁净,欲求太多,倒是催生出了他的邪魂。无边无际的武境,他无法目及了,尘世如无形的桎梏捆住了他的手脚。难静,就愈难入境,这是习武的大忌。不静则生躁,就免不了投机取巧,急功近利倒是能得到些东西,不过那玩意一碰到高手就顶不了事儿了。

  天赋与人性之间还隔着一道鸿沟,填平这道沟,就看人性了。无欲、拒利,则能极目天空,像瞎子一样看不见眼前的俗世红尘,心境与天地合一,大师都是这样修行出的。要么封闭在乡野,欲求少又容易满足,种庄稼吃饭,村里乡外,一圈子人都是这样,简单又与世无争。逮住好东西一追到底,成了唯一的欲,入境不难。霍元甲就是那样出道儿的。

  李井首刀力再猛、刀法再快,都是有限有样的东西。他与霍元甲较量,二人扛鼎,差距就出来了。霍元甲摸着他的刀路,就能找出瓦解他的路数。李井首在霍元甲的内功面前,却无法找到破解的招式。

  李井首从小在匪窝里长大,那里头都是杀人越货的魔头,今朝有酒今朝醉,过了今天不管明儿,习武就是为了这,被功利驱赶着。他爹是武举人,武功讲究的都是实用性,应试武举的人全科要优,举重看力气,刀枪骑射得过关,很难把哪门子功夫修到极致,多为刚猛有余的外家功。中榜后进入仕途,官场里一熏,开始享乐腐化,习武往往都降为了副业。

  李井首习武被他爹督促的虽紧,功夫没辜负了老子的希望,一个人的成长在那种环境、模具里倒出来,能发使到哪里去?他不及他爹考试过关后,进入体制里为官,他下山后武艺虽经鼻子李、大刀王五亲自调教,接着就进入江湖闯荡,哪里得以沉到静中去化境。

  与世无争,荒僻的小村庄,村头一片不起眼儿的枣林,里头造化出了海纳百川的功夫,北国的各门各派武艺在里头被打磨、融合,捞精去糙,触类旁通。霍元甲听到的,看到的,打探到的武学法道在这个林子里过滤筛择。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村中一小伙儿进出林子,村人看见也是见怪不怪。林子里一片坟堆去那里干嘛?他愿意去就去,反正别人除了烧纸、打枣之外没谁去那里。

  日积时久,平常的一个年轻庄稼人,一身奇功揽到了。

  枣树林叶落叶生,风刮下雨淋,一年一年滋养滋生。出入林子的小伙儿,从少年到青年,一年年,风还是那样吹,雨该下就下,谁也看不见有啥变化,武艺内藏在身,一露峥嵘,武林不会没有动静。

  与世无争的村子,与世无争的人,这里才能让无争的心,专一得道。过人的功夫不会看人的样子择人,锦衣玉食的人在江湖中被人敬慕,武艺也不会向他们倾斜。头顶高梁花子,一身粗布短衣,补丁摞补丁,甚至衣裳不能遮全身体,武艺也不会因此而拒你。谁能静心持之以衡地求道,武艺就落到谁手里。

  “二叔!二叔!”

  边云山与另外两人跑了过来,边云山知道找到霍元甲就能脱身。

  “狗操地,让你跑。”

  “唉哟!”

  “唉呀!”

  温江扬手,飞镖刺中跟着边云山跑的两个人的腿。

  “狗操地,狗操地你娘,再跑?”

  温江押着人上船脱不开身,黑夜里能看到人影,他甩镖照样百发百中。

  李井首看到跑了人,他转身几个连环脚,把三人踢倒,边云山被李井首踢在头上,向河里栽去,霍元甲去拉他,稍一分神,李井首顺势把他俩都蹬下海河。李井首想霍元甲一落水,他就死定了。

  边云山落水之前,让霍元甲提住了,霍元甲另一只手抓住了大船垂着的缆绳。瞬息之间,改变了二人坠入绝境。

  李井首收刀回鞘,腾出手来,连甩两只飞镖,飞镖擦着霍元甲“砰砰”扎入船体。霍元甲一手抓着缆绳,一手携住边云山,勉强躲开飞镖。

  李井首见霍元甲完全处在下风,心想老天助我!新仇旧恨再涌上,刀拉的细眼中恶光透过夜幕,灯影里令人战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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