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走!诗旺惊得满嘴的馒头渣差一点都喷了出来,你在这里干嘛?这里乱哄哄的,连个睡觉的地方都没有。

这两个多月,肖颖不是去外乡作报告,就是和计生办的人一起到各村去检查,也没回村里几次,偶尔回村,也是村委会开会,每次开完会,她都想跟诗旺说说话,然而又要匆匆赶回计生办。现在的肖颖对诗旺已经没有非分之想了,她对诗旺心存感激,如果诗旺不把她带回来,她也许永远只能做按摩女,哪能像现在这样风风光光地做人,她已经把诗旺当成了兄长一样的亲人了。她想单独跟诗旺呆上一会,对诗旺说说自己的工作,还有生活上的事情。今天她要把这段时间憋在心里的话说给诗旺听。俺给刘村长守灵,肖颖说。你守什么灵,非亲非故的。诗旺是不想肖颖留下才这么说的。俺也是村委会成员,怎么就不能给刘村长守灵了。肖颖这个合理的理由让诗旺语塞。

诗旺哥,俺跟你说件事,肖颖说。外边的唢呐声已经响起,诗旺马上就要去主持祭奠了,祭奠之后还有很多事情要安排,他顾不得听肖颖的话,又不由自主问了一句,什么事?盛书记喊俺到他办公室谈话了,说要提拔俺,让俺到镇上计生办当办事员。啊!盛畈?不是刘镇长?是盛畈,不是刘镇长,刘镇长最近身体不好,老住院。

诗旺,诗旺呢!隔壁有人喊,祭奠了,诗旺在哪里?不说这了,俺要去主持祭奠了。诗旺说完,又咬了几口馒头,喝了一碗鸡蛋汤,噎得“咯,咯”地打着嗝匆匆离开。肖颖也跟在诗旺后面出了刘文清家,来到祭奠现场。

开奠的第一奠应该是刘明思姥姥的姥姥家,姥姥的姥姥家就是老亲,也姓陈,诗旺站在八仙桌上大声喊,有请盛老亲家……怎么是盛老亲家,这盛姓在淝北地上界可不多见,刘明思也没有姓盛的亲戚。啊!有人猜想,这是镇上盛书记来了?就算是盛书记来吊孝,他也只能算是一个散客,散客是最后才能排到的,他再大的官,也不能坏了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规矩,排在第一奠呀。姓陈的老亲们都已经挤到前排,就等着去奠这第一奠。这第一奠可不是小事,在这种场合下,就是身份和颜面的象征。喊盛老亲家?这是把姓陈的没放在眼里。这一喊,也吓坏了张洪武,因为排奠争吵,打架,群殴的都多了去了,诗旺这是不懂还是跟老亲家有过节,怎么喊起盛亲家。这一声喊,整个现场短暂地静默起来。灵棚里的张凯,也大吃一惊,诗旺!张凯的喊声划破宁静。诗旺已经把祭奠名单排好,第一奠就是陈姓的老亲。当他匆匆爬到八仙桌上时,他心里还在想着肖颖的话,盛书记,盛书记提拔肖颖?这是好事还是坏事。诗旺不了解盛畈为人,在诗旺最初的印象里,盛书记这个名字,还是通过镇上流传的一个笑话开始的。盛畈是大队支书出身,没有什么文化,当了公社书记、区长以后也没有官架子,经常和街上生意户家长里短地聊天,有时也开开玩笑。有一次逢集,盛畈到镇里市场上视察,看到一个叫金铃的流浪汉带着三个智障女沿街乞讨,他开起金铃的玩笑,俺的孩来,你这么有本事,一个人娶三个老婆。金铃马上回他,你要眼馋,俺拿三个老婆换你一个老婆,你可换?盛畈尴尬。从此,金铃拿三个老婆换区长一个老婆的笑话就在镇上流传。诗旺一直想着盛书记,嘴里不由自主就念起盛老亲家。张凯的喊声把他的思绪拉了回来。口误,口误,诗旺赶紧解释,不好意思,然后高喊,有请陈老亲家陈忠先生烦劳光奠……

祭奠仪式之后,就要烧掉刘明思的个人用品,包括衣帽被褥,在淮北地区,这叫焚铺。焚铺是自家人的事情,不需要其他人帮忙,诗旺今天的活也就干完了。诗旺进到灵堂,灵堂里挤满了男男女女,有人被挤得身体靠在刘明思的棺材板上。这些人都是给刘明思守最后一灵的,这中间有亲戚也有外人。这些守灵人的目的不一样,有人是真心思念和感恩,像张凯、张宏山,还有王爱军,他们都是和刘明思患难之交;也有人只是做做样子,让逝者家人感觉他是逝者至交好友,就像张竹心一样,在以后的日子里能跟逝者家人亲密相处,相互帮衬。这些人当中还有肖颖……


晨雾又笼罩了淮北大地,西南风吹得路两旁的胡杨叶哗啦啦响,胡杨叶上抖落的雾珠又飘到张洪武脸上。张洪武骑着自行车,后衣架上带着老伴,在通往赵集的二马路上行驶了一段时间,又驶离了大路拐入通往肖家庄的土路上。土路上坑坑洼洼的车辙沟使自行车无法载人骑行,他叫老伴下来在后面步行,自己使劲蹬着自行车,一高一低地往前行。土路又穿过一条排水沟,沟上一座小桥。沟里有水,雾更加弥漫,张洪武睁大眼睛看着路两边,把路两边的胡杨树当做做路标,小桥上的桥面已经塌了半边,他没有留心脚下,连人带车顺着塌方栽倒了桥下。

老伴紧走慢跑到了大女儿家,大女儿家还没开门。老伴想,这个死老头子,骑车子骑哪里去了,不会拐弯去拉呱去了吧!老伴为什么想着张洪武会去找人拉呱,而不是去找相好的,因为张洪武就没有相好的。这一点是张洪武口碑最好的方面。老伴敲响大女儿家的门,大女婿伸着懒腰,打着哈欠开了门,惊讶地问,俺大娘,你一个人怎么来这么早?哪是俺一个人,还有你那个“死大爷”,非得要俺跟他一起来。俺大爷,他人呢?他骑着自行车,不知道拐哪里拉呱了。哦,女婿把岳母请进屋里,大女儿也起来了。俺娘,你跟俺爷在哪里分开的,大女儿问。土路不能骑车带俺,俺就下来了,你爷自己骑车先来的。坏了,大女人喊了起来,俺爷除了地上掉钱才会低头看路,一般情况他是不会低头的,他肯定掉桥底下了。他爸,大女儿又对大女婿喊,快去捞俺爷。

大女婿,大女儿急冲冲出了村,沿土路小跑着去找张洪武。跑到半路,看到了浑身湿淋淋的张洪武。张洪武迎面就骂,尻你娘,那个“死老婆子”,也不知道看看桥底下,俺掉下去她都不知道。大女儿赶紧拍拍张洪武的湿衣服,俺爷,俺娘也不知道你会掉桥底下啊,你喊了没有。张洪武掉桥下,幸亏现在是旱季,桥下河水不深,等他惊恐一阵之后回过神来,老伴已经过了桥走远了。喊了,她没听到,张洪武气哼哼,尻你娘,这是哪个缺德鬼修的桥,桥面都会踏。俺大爷,这是你让俺修的,大女婿说,是你让俺少用点水泥,省点钱给灵灵买小四轮的。尻你娘,尻到自己头上了,张洪武脸上顿然火辣辣的,低头越过女儿女婿,大步往肖家庄走去。

张洪武换上大女婿的衣服来院子里,下意识地伸手去口袋里摸烟,却没摸到。老伴知道他是要抽烟了,他大姐,老伴对着女儿说,家里有烟吗?他爸不抽烟,家里没有。张洪武绷着脸走到院子中间的石磨上,像只老瘦猴一样蹲在上面。看到父亲的囧像,大女儿心疼起来,父亲这辈子有两个溺爱,第一就是弟弟张竹心,第二就是爱抽烟,除了这两样,父亲没有其他嗜好,如果张竹心出了事情,父亲会死,如果离开烟,父亲也许会疯。大女儿对着男人喊,他爸,快去给俺爷买烟去。大女婿出去买烟了,大女儿蹲到父亲面前问,俺爷,你今天这么早过来,肯定有事找俺。张洪武唉声叹气,你那弟弟现在不争气……爷,灵灵也从来没给你争过气呀,女儿说。别打岔,老伴骂女儿,听你爷把话说完。张洪武摇摇头,你说的也是,竹心确实没给俺争过气。爷,这些年你弄的钱,不都跟他去了,别的不说,就说娶大辫,她把大辫给那个了,人家大辫也是大户人家,要不是盛叔叔上下帮俺家疏通,不要说娶大辫了,说不定还要坐牢。别提那些事了,老伴又拦住女儿的话题,让你爷说正事吧。大女儿对父母是百依百顺,特别是母亲,在她面前父亲绝对是权威人物。好好,说正事,大女儿不打岔了。张洪武说,今天来,是想找你拿点钱。爷,又要钱干嘛,南京那些事情不是弄好了吗?这次比上次还重要,张洪武说,这次是关乎竹心的前程。爷,灵灵能有什么前程?老伴插嘴,刘明思不是死了吗,村长总要有人当呀。娘,你们想要灵灵当村长?嗯。那跟钱有什么关系?张洪武说,前一段时间,刘明思住院,俺就找过姓盛的,那老家伙就支支吾吾的始终不发话,这不是明摆着等着要钱吗。爷,现在村长都是选举的,送钱也不一定管径呀。张洪武气哼哼,选举个屁,真选举了,就是诗旺的了。诗旺也是你亲外甥,他当村长不是一样的吗。你糊涂呀,闺女,老伴说,诗旺跟你爷和灵灵早就结了仇了,他当村长,不敢整你爷,也得把灵灵整死。俺看表弟不是那样的人,女儿稍加不悦,都是灵灵太过分,把巧珠都那个了。你怎么胳膊肘子往外拐,老伴气了,怎么说,你和灵灵也都是俺生的。好了,不说这么多了,张洪武发话,你给俺拿三千块钱,俺明天去姓盛的那里,这个村长,竹心一定要当。三口子正说着,女婿回来了,递给张洪武一条“渡江”。张洪武接过烟,马上拆开一包抽出一支点燃,抽完一支又点燃一支。张洪武过完烟瘾,对女婿说,他姐夫,村里马上选举村长了,俺就是把姓盛的搞定了,那也需要走走过场,你们肖家庄和徐圩子的选票就要靠你了,每一个选票一包“渡江”。女婿脸露难色,俺大爷,灵灵这些年做事太不讲究,这是人人都知道的,况且,他跟颖妹子又闹得那么僵,可能有难度。俺不管你有没有难度,张洪武发起狠来,肖家庄和徐圩子的选票就交给你了。那好吧,女婿杠不过张洪武,对老婆说,他妈,俺去烧锅,你做饭,让俺大爷大娘吃过早饭再回去。俺不吃了,俺还要赶回去埋刘明思,你们赶紧拿钱给俺。拿钱?女婿并不知道张洪武要钱的事情。是,拿钱去找姓盛的,张洪武说。俺大爷,俺家里也没有太多余钱了。不是大女婿不愿意拿钱,是这些年张洪武从大女儿家里拿钱的次数太多了。以前,只要张竹心在外惹事需要花钱,哪次张洪武也没漏掉大女儿。上个月,肖家庄的几个老年人,去镇里告张洪武贪用肖家庄退耕还林的款,盛畈出面做工作,让张洪武把钱退了了事,张洪武没有钱退,都是让大女婿垫付的。现在又要钱,就是再孝顺的女婿也有想法。这是最后一次,三千,你们两口子就是去借也要给俺,张洪武不容反驳地说。大女婿没有反驳张洪武,就是不愿意去拿钱。来的时候,张洪武就知道这次找女儿拿钱有点困难,才把老伴带来协助自己。老伴还真的不负所望,适时地打起圆场,他姐夫,灵灵当了村长,这几千块钱算什么,到时候连以前借你们的钱一起还上,而且以后村里赚钱的活不还得交给你干,你想想,要是诗旺当上了村长,以后你们还去哪里赚钱?他爸,俺爷也没地方找钱了,这也是最后一次,就把家里那两千多给爷吧。大女婿是不敢轻易反对老婆的决定的,嘟囔着说,俺不管了,反正两个孩子在学校的开销你想办法,说着,他气呼呼地往外走,俺去给爷捞自行车。


天大亮了,帮忙送葬的人早已经到齐,主事的张洪武却没有来,没有张洪武,诗旺也不敢发话让人去打坑。张竹心也不知道张洪武去哪里了,大家到处找他。实在找不到张洪武了,大家一致嚷嚷着要诗旺主持去打坑。诗旺喊起刘军、刘丑、张瑞新、陈宏全四个打坑人,每人给了两包“渡江”烟,又把提前准备好的一只大红公鸡交给王爱国,由他带着四个人去打坑。张竹心也跟在王爱国身边一起往坟地去。

到了坟地,王爱国拿出罗盘,左三圈右三圈转了一会,把方位定好,然后开始念叨,左青龙右白虎……念叨完后,张竹心把公鸡杀了交给王爱国,王爱国提着公鸡,把鸡血洒在地上。鸡血滴尽,王爱国把死公鸡抛向空中,大喊,亲戚邻居过路的神明,刘明思动土入列,妖魔鬼怪不要挡……王爱国喊完,四个人开始打坑。王爱国和张竹心蹲到旁边的老坟堆上看着四人挖土。张竹心小声问王爱国,二哥,你转了这么多圈,你到底看到什么了?王爱国反问,那你入殓时叽里咕噜说的什么?想听真话还是假话?真话。俺什么也没说,张竹心说,俺在哄鬼。哈哈,俺什么也没看到,俺在哄活人。两个人说完相对暗笑。

坑打一半了,刘明思大女婿扛个笆斗来了,笆斗里放着一条“渡江”烟。打坑的四个人对刘明思大女婿说,懂事,俺们就让你轻轻松松回去。刘明思大女婿把烟放到坑沿,四人象征性地铲了两锨土放进笆斗里。刘明思大女婿扛起笆斗,头也不回地往回跑。这也是淮北地区丧葬当中的风俗之一。据说,人死了,灵魂是存在的,要经常回去看看家人,保护家人不被阴间其他灵魂骚扰。为了让逝者灵魂认得回家的路,就要在打坑的时候挖点土带回家放着粮仓里,逝者的灵魂就会顺着土找到家。带土回去的人就是逝者健在的大女婿,如果大女婿不在就是二女婿,以此类推。带土回去,都是用笆斗,所以也叫扛笆斗。扛笆斗的人如果大方,打坑人就会少往笆斗里装土,扛笆斗人就会轻松一点回去,如果扛笆斗人小气,打坑人就会使劲往笆斗里装土。扛笆斗人扛起笆斗后是不能回头的,越快越好地往家里跑。如果跑慢了,就会被其他鬼魂绊住腿,以后运气就不好。

刘明思大女婿跑走之后,几个人开始“分赃”,以前都是打坑人加上风水先生五个人分一条烟,刚刚每人两包,今天多个张竹心,这烟就不好分了。王爱国就把自己的两包烟让给了张竹心一包。

淮北地方的棺材,一般都是一米五高,以前葬坟坑深只要挖一米,留半米露出地面,然后用挖出的土覆盖,这样就显得坟头大。现在政府提倡移风易俗,不让死人跟活人争耕地,就要求深埋。深埋就要把坟坑挖到两米深,棺材埋进去也不耽误在上面种地。

三月阳春,早晨还是有点凉凉的,四个挖坑人却累得满头大汗。王爱国又抽完一支烟,抬头看看天,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他又看看坟坑,已经看不见挖坑人,只看到一锹锹土从坟坑里甩出来。他觉得应该差不多够深了,走到坑边往下看,四个挖坑人两个坐在坑底休息,两个挖土。王爱国目测了一下,说,差不多了,都上来回去吧,你们不回去是开不了席的。王爱国说的,这也是淮北地区丧葬习俗之一。常言说,有生必有死,死了就要有人埋,挖坑埋死人是最累的活,这也不是一般人能干的,通常都是身强力壮,肯出力的人才能干。出于对他们的感谢和尊重,早上开席必须等着挖坑人。听到王爱国发话,三个挖坑人收拾工具,爬上坑沿,准备收兵回营。刘丑留在下面修整坑底,刘丑用锹铲把坑底铲平,锹过之后,突然“咕嘟,咕嘟”,一个泉眼往外冒出水来。有水了,刘丑抬头喊。众人伸头往下看,不一会,泉水开始“哗啦,哗啦”地往外涌了。刘军赶紧把刘丑拉上来。哗哗啦啦,没多大一会,泉水灌满坑底,大概有三寸深了之后,泉眼口没有动静了。淮北地界上的地下水,都在五米以下,正常情况两米深是没有地下水的,除非是夏天雨季地表土壤含水浓,渗水进来,那是正常,可眼下正是春旱之际,土壤中就不含水。大家都感到奇怪。风水宝地呀,俺选的风俗宝地呀!王爱国狂喜于色,像自己把人造卫星送上了银河系一样大喊。张竹心不解,这怎么就算风水宝地了。王爱国解释,风水,风水,坑内有泉就是极品宝地,而且这水深三寸既停,棺材底脚五寸,水不会进到棺材内,就是上面的雨水进来,也会顺着泉眼渗下去。真的那么神奇吗?大家一起问。这也是俺们这里的第二块风水宝地。那第一块在哪?张竹心问。王爱国说,你知道公主坟,就在双龙新河边上的那块芦苇地里,那座古墓里也是这样的,无论下多大的雨水,就是发大水把芦苇地淹了,公主坟里一样是水深三寸。大家小时候都在公主坟坟头上玩过,只知道坟头上有个盗洞,从洞口往下看黑漆漆的,谁也没有进去过,更不知道那是什么风水宝地。刘丑问,二哥,那公主坟里有没有水,你怎么知道?俺进去过。现在,大家早就不迷信了,只是风俗难改,才有像王爱国一样的风水先生存在,王爱国的话,大家都是半信半疑的。别忽悠俺们了,刘军也不信。俺的话你们不相信,王爱国佐证自己说,诗旺的话你们总会信吧,你们可以去问诗旺,俺带诗旺进去过。诗旺真的跟你下去过?张竹心问。千真万确,王爱国就差赌咒了。俺的孩来,张竹心惊叫一声,不过,他不是为风水宝地惊叫,他是想到了那次抓陈家华,诗旺肯定把陈家华藏到公主坟里了。其实,张竹心当时也在公主坟周边搜查了,只是他觉得芦苇地里到处都是水,公主坟里肯定满满的水,是不能藏人的,就没有往坟里看。张竹心肠子都悔青了。

张洪武回到刘明思家,刘明思大女婿已经把笆斗扛回来了。诗旺迎上张洪武,俺舅,刚才找不到你,俺就替你做主去打坑了。诗旺抢了主事权,张洪武心里不悦又说不出口,毕竟是自己迟到,这丧事又不能等。张洪武“嗯”了一声,刚好俺今天要去镇上办点重要的事,接下来就由你主事。张洪武也没有等诗旺回话,径直走去后厨。

厨棚里,熬了通宵的张修桃,两个眼睛像红桃子。张洪武对张修桃说,修桃,赶紧给俺弄点吃的,俺去镇上有急事。您走了,谁主事?诗旺“行”,让他干去吧!张修桃听出张洪武的怨气,没有再接话茬,转过身去给张洪武弄吃的了。

没有张洪武主事,诗旺也不怕了,今天的事并都是昨天安排好的,一切按部就班。早席之后开始刹台口,也就是把棺材盖钉死。刹台口之前,也是亲人朋友见到逝者的最后一面。陈六他们又把棺材盖抬到一边,张竹心站在棺材头前高喊,亲朋好友请瞻仰遗容!然后,亲人朋友依次围绕棺材转上一圈,看逝者最后一面。没有盖上棺材盖之前,禁忌任何人哭,特别是不能把眼泪掉在死者身上,一旦有人把眼泪掉在死者身上,会使死者不安心离开,总在黄泉路上徘徊,耽误转世投胎。只有棺材盖子盖上之后,亲人朋友才能放肆痛哭。

等大家瞻仰完遗容,张竹心又喊,刹台口了……众人把棺材盖盖上,刹台口正式开始。刹台口是木匠的活,也是陈六要干的。陈六拿起特制的棺材钉,高喊,表叔躲钉。刘明思儿女跟着喊,俺爷躲钉……陈六把棺材钉从四个位置钉进去刹好台口。接下来就要路奠,路奠还是按昨晚的次序来。路奠完毕,唢呐领队,刘文清扛着招魂幡,一路浩浩荡荡,见桥高喊,俺爷过桥了,路口也高喊,俺爷拐弯了……

到了坟地,王爱国早已经等在那里。王爱国拿着罗盘,看好穴位,把棺材往下放。

最后一个仪式,也是最危险的一个仪式,那就是孝子背棺。也就是孝子下到坟坑里,象征性地背着棺材,把棺材背到坑底。如果上面阴阳先生指挥不当或者孝子跟不上节奏,都会伤到孝子。好在王爱国久经“埋场”,一切顺利完成。

刘明思葬下地,已近中午。诗旺象征性地挽留宾客,宾客自愿留下的留下,不愿意留下的,诗旺客套一番让他们自行离去。早餐剩下来的饭菜,重新加工,招待愿意留下来宾客和抬棺材的,打坑的,还有风水先生。王爱国找到了风水宝地,功不可没,额外奖赏给他一条“中华”。还有那只死后还要上天转一圈的大红公鸡,也是王爱国的战利品。

留下吃饭的人当中,还有一个不该留下来的人也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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