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节 林园三诉槐情


  我赶紧下了宣传车,主动迎上去,她见到我既不打招呼,也不吭声,转脸走了,她走得很慢,我当时很奇怪,认为自己认错人了,刚停步,她回头一扫我看清就是她,于是不舍地跟在她后面,不知不觉地走进了美丽的林园。

  通向林园的道路两旁,青松翠柏在微风吹拂下缓缓地摇着头,树上成双成对的鸟儿在叽叽喳喳地唱着歌,纵横交错的藤蔓在缠着老树,路牙边蓝殷殷的牵牛花,像一个蓝色的小喇叭,不分方向地开放。

  我标着她跟过去,辨一辨周围的环境,心有所思,真不出所料,她真得一直走到我们当年初立海誓山盟的地方停止了脚步。她背对着我,默默地站在林园东坡那棵垂头的槐树下面,掩面而哭,我追到面前全明白了,今天的她就是原来的她!细瞧,原来的她非比今天的她。她就是我朝思暮想的初恋—成霞。

  真可谓:

  睹物思人旧梦生,十年相思又见人;

  不是老天垂怜见,园林叙旧怎转轮。

  我和成霞来到当年海誓山盟的那棵垂首而立的槐树下面,默默地对视,我移目看树,思续万千,当年树下盟情的情景历历在目,特别是这株槐树的难忘的风采:

  那是春花烂漫刚过的时节,满树槐花,溢满清香,人在树下,香得益彰,今天,这棵槐树长得高了,树干也粗了不少,在茂盛的树叶下面,躲藏着串串槐果,它已经是收获的最佳时节了。

  成霞举起拳头拼命地在我胸前乱砸:那弹簧般的拳头打在我身上好像在给我挠痒。

  “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不认识我吗?我早都看见你了,可你装腔作势,不来相认,你当年在这棵槐树下发过誓,你还记得吗?你不守信用,不讲良心,不敢担当,你还算男人吗?”

  我看了看老槐树,对成霞轻声地说:“事情到这种地步了,离谱的话就别说了,我就有熊心豹胆也不能破坏你的家庭,违反公秩良序。现在利用这点时间说说我们目前的工作,家庭和处境,你怎么到这儿来了,准备到哪儿去?去干什么?”

  成霞擦干眼泪:“我不明白,你到底有没有心和肺,我百里迢迢到这里,你总该问一问这些年我怎么过来的,吃了多少苦楚,你一句也不问,还提什么公秩良序,我看错你了,话都说到这份上,难道你的心被土坯给填实了?那好罢,算我眼瞎。”说罢转身就走。

  我忙拦住她向她道歉。等她冷静下来我宛转地说:“话不能这么说,我何尝不想了解你这些年的辛酸苦楚,人身经历呢!然而我问细了恐怕伤你自尊啊!”

  “我自从离开天河你的老家,在长途汽车站和你分别后,到了单位整整睡了三天。”紧接着,她对着槐树和我,撕心炸肺地哭诉起这几年她的心酸经历。

  “自从那日分别后,天旋旋,地悠悠,不知哪天是个头,我迷迷糊糊地进了宿舍,一睡就是三夜昼,单位领导觉得不对头:打开我的门,问我是怎么回事,我体面尽失,怎好启齿,不管他(她)们怎么问,回答的全是无休止的哭泣。团里有个老艺人,她有过这样的经历,她对团长说:“这是失恋的症状,必须马上给她打开心结,或者告知她家人,或者究就给她找个配偶,否则会出人命的。”

  团长艰难地说:”这找对象又不是买青菜,至少王小八瞅绿豆:双方要对眼呀! ”

  老艺人很惊诧地说:“前天我们团不是分来个小伙,问问他,如果没有对象,就给他(她)们 撮合一下,或许她能度过这个难关。’

  团长在老艺人的启发下,从团里把那个比我小三岁的小伙子指派来我的宿舍,专门侍候我,没过几天,团长来和稀泥,亲自当红娘,介绍我俩婚姻,那时的我已没有了心肺,没有了灵魂,更没有真正的爱,就这样在团长的撮合下,稀里糊涂地办事了。那个男人结婚前在我面前象条哈吧狗,婚后他拿我当粪土,我对他一直很冷漠,后期干脆就分居,等孩子出世后他凶相毕露,说孩子出世的时间不对,孩子的面相和他不一样,因此和我商量要除掉这孩子,然后再生,为了保住这孩子生命,我受尽了他的折磨,吃尽了人间的苦楚。”

  她哭了,哭得那么伤心,那么痛苦,简直是撕心裂肺,我掏出手帕帮她擦擦泪。

  “不说了,我自从宿州泗州戏剧团解散后,我就下海了,财政断奶了,上面撤了我的舞台,我不能唱戏了,百无一术,一分工资也没有,生活相当窘困。那男的特别自私,自己弄点钱喝酒、玩乐,搞女人,小孩上学不给学费,还破口大骂:“我不是凯子,我怎能拿自己的血汗钱去培养一个野种呢,天底下有这样愣种吗?!”

  他干脆把话说到底,“不弄死孩子,我不会拿钱给野种上学违心地培养杂种!”

  “不仅不让孩子上学,反而拿我当出气桶,非打既骂。小孩的性命受到极度的威胁,我实在没有办法呀!”

  她说着便伤心地哭起来。我忙递过手帕,让她擦擦泪。她又接着说:“这个混蛋的男人,从不问咱娘俩的事,并且一天到晚扬言:“不弄死孩子坚决不留这个家!”

  “数年的分居在危难之中,我还巴望能有清静的一天,然而他一意孤行,无风三尺浪,天天找我娘俩的岔子,小骂天天有,大骂三、六、九。高兴拳打,怒时脚踢,每次都放这个屁:不弄死孩子誓不罢休!”

  “我实再过不下去了,就去药店买了安眠药准备娘俩一次性吞下,共到阴曹地府去。”

  她说着又哭得气不成声了。

  “苍天不灭善良人,此事很快被团里人发现了,几个邻居轮番看我几天,才保住咱娘俩的命天啊!”

  “我们的感情早己变成了死灰。我主动提出和他离婚,一连数次都没离成。为了保住孩子的命,我把孩子安排到他三姨家读小学,然后,组织了一批学员到南方打拼的。”

  我怀着罪恶感深深地给她举个躬,深表同情,然后内疚地说:“让你娘俩受苦了,这么多年只说我自己苦,没想到你过得比我更苦啊!都是我的罪过啊!”

  “你也别自责,一切都是命呀!现在我的14名学生都在浙江福建一带打拚,前几天因孩子在学校和同学打架,我回来是专门处理这件事的。那边群龙无首,我必须尽快地赶回去,昨天电话告诉我,团队已经出问题了。”

  “别说那些不开心的事了,剩下一点时间我们说说别的,专说开心的事。”

  成霞这才振作起来深情地说:“当年的老槐下站着三个人,今天只有我二人面对槐媒诉说衷肠,老师现在何处?你去拜过没有。”我一愣,突然,想起上班后第二年春天的一段往事。

  那是一九九六年的春天,我正在整理文件,突然闯进一个头发蓬松的老头,我仔佃一看,他不是别人,正是我们的老师。他见到我两眼泪汪汪的,我忙让他坐下给他倒一杯茶,递过去,并深情地说:“老师,你这些年到哪去了?都干些什么呀!”

  老师擦了擦泪,猛喝两口茶,带着哭声:“田土啊!我这几年过得太伤心了,自从我们分手后,成霞上艺校走了,你离开人武部回乡了,我在城里有一块祖宅,卖了七千多元,这笔钱我就准备养老用的,我的干儿子满嘴是蜜,说他负责给我养老送终,让我把卖地的七千元给他用于办石棉瓦厂,每月给我四百元钱生活费,我觉得这么深厚的关系把钱交给他也放心,没料想他钱拿去不到三个月便逃之夭夭了。如今都不见踪影,弄得我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真得身无分文,四处流浪,苦不堪言。”

  说罢便放声大哭。我忙劝慰老师:“别难过,世上没有趟不过的河,翻不过去的山。我来找民政科给你要点钱,然后给你申请办理一个贫困户,暂时填补目前的生活再说。

  老师走了,我又掏二百元钱给他,又从民政科申请领二百元救济款。第二天我到居委会给老师申请办理低保户,时间不长就给他办个低保本子,就这样,基本解决了他生活上的困难。”

  成霞感慨地说:“老师的一片赤诚,换来的就是这个结果,人心难测呀!我今天没有准备,下次回来我俩一起去看看老师,这么多年忙于工作和家事都没去看过他,愧疚啊!愧疚。”

  “你到哪看?他死了!”

  成霞愣了好大一会,“你糊说!他身体这么好怎么会死呢?”

  “他真的是死于车祸。当年他搬到乡下,因省钱租的二间草房,那天,他到镇民政科领完生活费,出大门就遇难了。”

  成霞一听,哭出声,她哭的很伤心,她扑到槐树干上:”苍天啊!老师的命怎就这么苦呀!”

  她哽咽一会,扒在我的肩膀上哭诉道:“田土呀,老师对我太好了,我对不起老师。我十几岁的时候就跟老师学戏,他是我启蒙的恩师呀!教我练功,教我身段,教我台上如何入戏,他经常说:台下三年功,台上三分钟,要想演好戏,必须先做人,戏品如人品。做不好人绝对演不好。她教我《苏三起解》、《窦娥冤》、《打渔杀家》还有连台大戏《白绫记》、《夸女婿》、《拾棉花》、《打干棒》、《马过驴换妻》等。他手把手地教我艺术,教我做人,扶我上台,辅我戏身。竟然死了这么多年我还不知道,我是一个没有良心的人啊!我对不起老师!”

  我怕她悲伤过度,忙把她拉过来,扶她坐在石蹬上轻声劝道:“成霞呀,万般皆由命,半点不由人啊!老师就这个命,别自责了,你这些年也生活在油锅里。”

  她理了理头发,擦干泪问:”这个事为啥不通知我的呢?毕境我俩师生三年,师出如父,师徒情深啊! ,田土啊!这样我会永远心不安呀!我会带着愧疚活在世上。”

  “你不能这么说,当时谁知道你在哪儿,这么多年没通信息到哪找你呀!同时谁也不知道老师是这个结局呀。”

  “后来谁给他送终的?是他的干儿子吗?”

  “因为他既没子女,又没有亲属,到处联系他干儿的下落,最后找到了,可他不承认是他的干儿子,更不承认拿老师的钱,这个无赖太恶了,没有办法,法律治不了缺德的人啊!雷也不打他,只有我跑前跑后的给他料理丧事,我拿了二千块钱,镇里又补一千块,这才把老师送到公墓上。好在镇里出面,墓地免费。我跪在墓前出口吟道:

  祸出大门恩师丧,倾刻之间分阴阳,

  苍天若能明事理,该惩蜜口恶豺狼。

  成霞愤怒地说:“这个口蜜腹剑的东西,早晚遇到我,定要痛骂这个不仁不义的恶人!”

  她看了看手表,面有焦急之色,我断定她赶车时间到了,便催道:“别误了你的车次,快去赶车吧!”

  “是的,田土,车马上就要开了,我们今天就不再多说了,但你一定要记着,明年清明节你陪我去给老师上坟好吗!别忘了,千万不能忘了!” 

  “好!我一定陪你,放心吧!”

  “车来了,我要赶车走了。”

  赶忙把她送下山,并且把南下的长途客车拦住,在慌乱中她才想起问我一声:

  “你现在是什么职务,今天怎么碰到的这么巧呢?你们开几辆车是干什么的?”

  我坦率地说:“我现在是行政干部,职务是天河镇综治办主任兼司法所长,现在正赶上“二五”普法验收,“三五”普法开启年,上级要用文艺形式开展普法宣传,省司法厅正等着咱搞一台“普法大戏呢。”

  成霞说:“我现在是国家二级演员,能帮上你的忙。”

  我心里一惊,当下正需要普法戏剧演员,咋就这么巧呢?

  真可谓: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张了几下嘴,没说出口,心想离别这么多年,不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人家不可能回来帮你这个忙。

  她为了赶点已登上开往湖州的长途汽车,我站在那儿呆呆地望着她。内心的潮水,不住地翻腾,有心酸,有彷徨,有深情,有激荡,有惊喜,有悲伤,有难言之隐,有情感挫伤。苴直地站在郡儿腿挪不动半步。

  突然,成霞高喊:“田土,你有普法的剧本吗?”

  我说:“有。“

  “在包里吗?”

  我答:“在。”

  “快拿给我。”

  我的腿这时灵了,忙把创作的几个大型普法剧本《弃女记》和《山窝里的红杜鹃》、《杨白劳选镇长》《严老二赶集》等从包里都拿出来,快速地跑到车傍递给她。

  “田土,剧本我先看看。看过把情况反馈给你,本子需要怎么动再联系。”

  车已经启动了,她就用剧本给我频频地招手:“田土,保重!后会有期!”

  万事成败皆靠缘,

  无因对面不沾边。

  没有当年林园会,

  哪得后来艳阳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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