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徐急忙放下面条碗，从肖颖手中抢过女儿，跑进内屋钻进洞里。陈六跟着小徐身后用衣柜堵住洞口。这一系列动作，也就几秒钟。
陈六刚刚从内屋出来陈继海已经进到堂屋。陈继海身后跟着的几个人，迅速满屋查找，犄角旮旯，床上床下，就连条几柜子都没放过。找了一圈，几个人回到正厅，对陈继海摇摇头。
诗旺站起来问，陈队长，你们这是干嘛？
喊俺陈主任，俺现在是计生办主任，陈继海说着才注意看诗旺，小太爷，你怎么在这里。
诗旺说，俺刚刚回来，家里没烧火，就在六弟家蹭顿饭。
看见小徐没有？
小徐？诗旺故作惊讶，他反过来问陈六，六弟，只顾蹭饭，忘了问小徐了，小徐去哪里了？
陈六说，小徐年前就跟着她妈一起打工没回来。
不对，陈继海说，有人举报，说过年小徐在家。
真没有。陈六还在解释，门外有人说，不会吧！说着，那人扒开陈继海身边的人，走到陈继海前面。肖颖看着进来的那个人愣住了，原来是张竹心。张竹心继续说，不要以为你住在这庄子头边就隐蔽了，年三十晚上，有人听见你家女儿哭，还看见小徐半夜起来炸年货。
那都是瞎扯的，陈六说。
肖颖站起来说，灵灵哥，俺作证，今天陈哥家里真没有女人。
张竹心懵了几秒钟后脱口喊道，颖，你怎么在这里？
“颖”字喊出来，除了诗旺，全场人都看着张竹心。在河湾里，除了自己家里的长辈称呼晚辈用一个字，其他人都不会这样喊，除非还有一种情况，那就是夫妻或者恋人，张竹心这么亲绵的称呼把所有人都喊怔住了。
张竹心赶紧改口，颖子，你怎么在这里？
张竹心又看到诗旺，他心里塞满了镇江陈醋。肖颖这是移情别恋了，他想揍诗旺一顿，你抢了俺的“官”，又抢了俺的女人，俺张竹心……
张竹心还没想完，诗旺说，俺回来，顺便把肖颖送给俺大娘，她们家现在不能住人，俺就带他们暂时来住一晚上。
张竹心心想，你的鬼话谁信。不信，暂时也没办法，毕竟这里有那么多人，他还是要顾及一下脸面的。张竹心看看肖颖父母，胁肩谄笑，俺婶，俺叔，去俺们家住几天吧，俺们家宽敞。
在诗旺这里，肖颖就是烫手的山芋，如果真的能去张竹心家，那自己也能脱得清白身。诗旺看着肖颖征询她的意思，肖颖躲开诗旺眼光说，俺不去你家，俺就住在诗旺哥这里。
张竹心内心气愤，又不好表露出来，他装笑，哈哈，不去俺们家，那就留在表弟家吧！
陈继海现在弄明白他们的关系，不过，他不关心这些事，他是来抓人的。你们等一下再扯，陈继海说，陈六，你不把老婆交出来，你就要交保证金，等你老婆回来到计生办检查确定没有怀孕以后，俺们再还你。
交多少？陈六问。
一千。
站着的陈六吓坐了到地上。一千，这在家种地干零工，一年也赚不来一千块钱，何况一家人还要生活。陈六说，俺没有。
没有就搬你家东西，你这条几，床，还有衣柜都给你拉走抵保证金。
听说要拉衣柜，陈六更害怕了，衣柜搬掉就是洞口，小徐就躲着洞那边的诗旺堂屋里。陈六抬头看着诗旺。诗旺也怕露馅，赶紧说，陈主任，俺们都是本家，俺做个保，你就帮个忙缓几天，怎么样？
小太爷，你马上就是高皇集的计生专干，你说话了，这事就交给你处理，陈继海说。
那感谢家门给面子。
好，今天俺给足你小太爷面子，陈继海说，你这马上就要走马上任，俺是晚辈，也是你以后的领导，走，跟俺到高皇集街上去，俺摆酒给你接风洗尘。
张竹心也跟着拍马屁，俺家还有几瓶“古井玉液”，俺也给你接风洗尘。
诗旺怕这些人待着这里时间长了，会看出蛛丝马迹，他满口应允。
诗旺跟着陈继海一群人走出陈六家门，肖颖也追了出来。俺也去，肖颖说。
诗旺不让肖颖跟着。陈继海说，小太爷，你不能金屋藏娇，这喝酒要男女搭配，喝着才不醉，让她一起去。
诗旺骂肖颖，你忘了对师傅的承诺了吗？
肖颖嘿嘿笑，你就给俺咸菜酱豆子吃，俺想跟着吃点好的不行吗？
诗旺被肖颖逗笑了，抬手假装要打肖颖。肖颖抱着头往前蹿。
酒过三巡，快十点了，陈继海微醉，他拉着诗旺走出包间来到大堂。陈继海敲敲吧台，把正在瞌睡的老板娘唤醒。陈继海对老板娘说，把上次俺给你带的龙井茶给俺们泡两杯，俺要跟俺小太爷拉拉呱。
老板娘在一个餐桌上倒上两杯茶说，陈主任，你慢慢拉，需要俺的时候就喊俺。
陈继海端起茶杯嘘溜两口，说，这茶好，香，甜。
诗旺也端起茶嘘溜一下。其实诗旺不懂茶，那是他从来都没喝过茶，不是他不爱茶，是因为他买不起茶叶。他逢迎着陈继海，好茶。
这喝茶有茶道，干活有活道，各行各业都有道道，陈继海说，当官也有官道，你可知道你的这个专干是怎么当上的？
诗旺说不知道。
陈继海压低声音说，你们村里把三个计生专干候选人报到镇里，你舅马上就去找刘镇长，想要镇里选张竹心当专干。镇长当场就拒绝他说，你儿子一屁股屎还没擦干净，目前干不了，以后再说。你舅那老家伙平时没少拍盛书记的马屁，特别是逢年过节，那土特产都闭着眼盛书记家送。他又找盛书记，盛书记挨不过他面子，就把张竹心推给俺，俺只能让他跟着俺“打杂”。陈继海越说越有劲，就算张竹心屁股上没有屎，镇长也不会让他干。镇长要俺当这个计生办主任时，就交代过俺说，俺们都是娘生爹养大的，什么都能做，就是不能干扒人家祖坟的事，就连中央的一个大领导都提倡见男既止，你以后再怎么样都要让人家生个男孩，留个种。今天就是张竹心举报，俺才来抓陈六老婆的。这张竹心要是当了专干，你们河湾还有好？所以镇长才选你，他说你有文化，人又善良，以后高皇集交给你，老百姓会受益。
陈继海这一番话，诗旺才明白他是怎么当上这个计划生育专干的。诗旺认识刘亳好几年了，他知道刘亳就一个民办教师出身。在诗旺的印象中，刘亳就是一个病秧子，听说他有高血压、心脏病，而且还有风湿关节炎。平时，刘亳偶尔也会去诗旺菜摊买菜，也跟他聊过读书的事。刘亳曾经鼓励过诗旺，无论身处什么境地，都不要放弃读书，总有一天你学的知识会给你带来帮助。
你要感谢镇长，陈继海又对诗旺说，这以后，你就是刘镇长的人了。
诗旺不明白陈继海这句话的意思，自己怎么成了刘亳的人了。他敷衍陈继海，好，以后跟着你和刘镇长好好干。诗旺刚刚说完，肖颖在包间里喊，诗旺哥，快来救俺！
诗旺丢下陈继海冲到包间。张竹心在酒桌上，左手抓着肖颖的手，右手端杯酒喊，颖子，今天你要不喝了这杯酒，俺跟你没完。
陈继海也跟着进到包间，对张竹心骂，你个熊羔子，贼心不改，欺负一个女孩子。
诗旺说，放开肖颖，俺跟你喝。
张竹心还是紧紧抓住肖颖。哎呀，表弟学会心疼女孩子了？张竹心挖苦诗旺。
陈继海说，俺的话也不管用？放开手。张竹心放开手，陈继海又对他说，诗旺是俺小太爷，也是刘镇长的人，你们弟兄俩干一杯，以前的恩怨一笔勾销，以后共同把高皇集村计划生育搞好。
张竹心的马屁功夫又上身了。俺们兄弟在南京就已经握手言和了，不信你问诗旺，他还掩护俺十来天呢！
诗旺默笑，把酒杯举起……
本来就已经在陈六家喝过酒，诗旺又跟张竹心拼了酒，他今天真的醉了。张竹心已经趴在桌子下面起不来了。陈继海命令随从把张竹心送回家，又要人送诗旺。肖颖说，不麻烦你们了，俺把诗旺哥扶回家。
肖颖扶着诗旺到了陈家庄东头，诗旺彻底失去意识，瘫坐在地上。
月亮已经偏西，几颗星星在天空中眨着眼，好像要看肖颖的笑话，看你这柔弱的身体，怎么把你心中的情哥哥弄回家。
星星是看不到肖颖笑话的，这也正是肖颖梦寐以求的机会。肖颖把诗旺拉坐起来，背对着诗旺，拼尽全力把诗旺背了起来。星星尴尬了，月亮也骇怪起来。她们不明白，这矮瘦的女孩子，哪来的力气背着已经发胖了，一百二十多斤的诗旺。
庄东到庄西，五六百米的距离，肖颖一口气把诗旺背到家。陈六和肖颖父母都没睡，他们看到气喘吁吁的肖颖，马上接过诗旺，放在床上。
陈六说，你怎么不来喊俺去背俺哥。
这大冷天，怕你们睡下了，不想把你们从热被窝里喊出来。
俺们一直都在等，陈六说着就去替诗旺脱鞋，俺大娘，大爷，还有妹子，你们都去睡吧，俺侍候俺哥。
你们都去睡，俺看着诗旺哥，肖颖说。
如果是巧珠，陈六肯定会坚持要巧珠去睡，自己看着诗旺。面前这个女孩子，她跟诗旺是什么关系，陈六还不知道，他要是再争下去，大家都会难堪。陈六说，多谢妹子了！
陈六回到家，把他的破大衣拿来递给肖颖，妹子，别嫌破，将就一下御御寒。
冬日的夜晚，死一样寂静。肖颖穿着破大衣趴在诗旺床边，出神地听着诗旺的或高或低的鼻息声。她想，诗旺哥喘气都像淝河里微波荡漾的声音那样好听。
突然，诗旺喊，水……水……
肖颖赶紧起身，把陈六送过来的一壶开水打开倒了一杯。他用嘴使劲地吹，让开水赶紧冷却下来。他用嘴试试温度，不烫了。她把水递到诗旺嘴边，诗旺哥，喝水。
诗旺没有意识，嘴里还在念叨，水，水……
肖颖看着诗旺干裂的嘴唇，迟疑一下，然后含一口水，把嘴凑到诗旺嘴边，对着诗旺的嘴把水喂进诗旺口里，一口，两口……诗旺哥的嘴唇这么软，这么柔，香香的，甜甜的，竟然没有酒味。肖颖喂完最后一口水，不舍得把嘴移开……
月儿圆圆，月光透过已有玻璃的窗户，同样摔碎在床前坑坑洼洼的地面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