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伟开着小四轮离开半边楼。小芳和肖颖坐在全伟两边的车帮上。
巧珠在车斗里依偎在诗旺身边说，你回家就把肖颖送给她娘，别让她把你名声毁了。
哈哈，你都交代好几遍了，难道你不相信你男人的定力。
俺相信你，可是家里有很多长舌头，会把人嚼死。
知道了，俺会注意的。
小四轮开到西善桥公交站，天还没亮。巧珠把两个塑料袋搬下小四轮，对诗旺说，你的衣服都在这里面，还有一双新皮鞋。
俺不喜欢穿皮鞋，诗旺说。
你回去“当官”的，不能再土里土气的了。
全伟接过一个塑料袋往公交车上放，公交车司机一眼认出了全伟。
小兄弟，又是你。
全伟也认出了司机，真巧，哥，又是你呀！
司机对全伟摆摆手轻声说，小兄弟，今天这个要不要我替你看着？
全伟又掏出一包烟递给司机说，上次是个坏蛋，这个是俺姐夫，不用看。
诗旺提着另一个塑料袋也上来了，身后跟着肖颖。司机看看肖颖问全伟，你姐看上去比你还小。
这个才是俺姐，全伟指着车门口的巧珠笑说，俺姐夫是便衣警察，那个女的是他押解的“犯人”。
这个才像一个警察的老婆，司机说。
天快黑的时候，诗旺在去肖家庄的路口下了小林子的大巴车。他要亲自把肖颖交给她的父母。到了肖颖家门口，肖颖竟然没有认出这是她的家。她家高大的院墙不见了，倒春寒的西北风呼呼地吹着孤零零的门楼，堂屋和厢房的窗框子被风吹地哐当响，窗户玻璃散落在窗台和地上。堂屋屋顶的半面瓦被推到地上，院子里破砖碎瓦，满地狼藉不堪。
肖颖惊呆了，对着院子哭喊，俺娘，俺爷……
两个老人从被戳掉房檐瓦的厢房里走了出来。看到肖颖，两个老人抱着肖颖一起蹲到地上大哭，闺女啊！俺以为你也回不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啊！肖颖蹲下来哭着问。
盛畈和刘亳把死者拉回来，已经是大年三十除夕夜。刘亳连夜在镇上的棺材铺里买了六口棺材，把死者一个个送回家。然后，第二天大年初一，六口棺材又被抬到镇政府。这些死难者是镇里召集去打工的，现在人没了，死者家属们要镇里必须给个说法。盛畈把已经休假回家的陈丕，喊来出面做安抚工作。陈丕安抚大家，镇里也是本着要大家脱贫致富的想法，才召集大家去打工赚钱，谁也没想到会出人命事故，现在工地老板肖三利已经被南京警方控制，相信南京那边调查完毕，一定会给死难者一个交代。
那些遇难者的同伴，把张竹心说出来，说是张竹心出的馊主意，才害死这么多人。他们当中有人建议，先把棺材放镇里面，俺们去找张竹心算账去。等愤怒的人群到了张洪武家的四合院，那里早已经有高皇集的民兵和张家人武装看护着。愤怒的壶里人，进不了张洪武家，又有人说工地老板肖三利家就在二里半外的肖家庄。他们又涌上了肖家庄……
听说有人在拆肖三利家的房子，肖家庄周边的邱圩子、徐圩子、刘大庄的年轻人在肖三利徒弟们的带领下，相互呼喊着奔向肖家庄。人们把正在拆肖三利房子的百十个壶里人围在肖三利家。一场械斗即将开始……
一阵警笛长鸣，盛畈和刘亳跟着陈丕，带着从县城喊来准备守护镇政府的防暴队，来到肖家庄。械斗被制止了，肖颖的家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三口人蹲在地上哭够了，才想起傻站在瓦砾上的诗旺。这谁，肖颖父亲问。
这是诗旺哥，肖颖说。
是不是你谈的对象，母亲轻声问。
诗旺赶忙搭话，俺是陈家庄的，俺……
还没等诗旺说完，肖颖母亲说，这孩子长得彪，闺女，娘这下可以放心了。
他不是俺对象，他也是俺哥的徒弟。
肖颖父亲气愤地说，你个不争气的丫头，他不是你对象，你把他带家来干嘛！这又让左邻右舍嚼舌头。
俺大爷，师傅出事，俺妹没地方去，在俺那住了一段时间，现在俺把她交给你。
肖颖母亲说，在南京有地方待，你把她送回来干嘛，你看这里那还像个家！
您二老就在这里过年的？诗旺问。
这锅都被砸了，连被子都给俺们撕掉了，哪能过日子，俺过年都是在大闺女家过的，今天他们两口子前脚回了南京，后脚就有死人家属去闹事，俺亲家老两口子又拦不住那些人，俺只能回来了。肖颖母亲说着又啜泣起来。
肖颖父亲说，别再哭了，这日子还得过。
肖颖母亲抹掉眼泪，对诗旺说，大侄子你回家吧，俺们进屋收拾一下。
肖颖抬起头，眼泪汪汪地看着诗旺说，诗旺哥，你看，这收拾一下也住不了人呀，俺们该怎么办啊！
该怎么办？诗旺想，这院子就是废墟，再收拾也住不了人，这么冷的天，他要是就这样走了，这三口子怎么熬过这一夜。诗旺不喜欢肖颖，他把肖颖送到父母身边，也算对得起良心了。看着肖颖无助的眼神，恻隐之心又驱使他不能就这样离开。俺大爷大娘，你们今晚先去俺家，诗旺说，等明天再想办法吧！
回到陈家庄的时候，天完全黑了，借着月光，诗旺看到自己家房顶的那一片烂瓦已经换成新的，院墙已经拉好，院墙中央还有一个小门楼，门楼下的铁门上了锁。这些巧珠都已经告诉了他，这是陈六帮忙搞的。陈六家没有院墙，堂屋的窗户已经封死，电灯光穿过门缝折射在碎砖头铺成的小路上。
诗旺上前敲门，屋里一阵稀里哗啦地声音，过了一会，陈六问，谁呀？
俺，诗旺说，俺，诗旺。
吓死俺了，陈六说着开了门，欷吁着说，哥，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俺刚从南京回来，刘明思喊俺回来当专干，你没听说？
知道，大家都知道，为这事都吵起来了，陈六还没说完，看到诗旺身后还有几个人，惊讶问，你不会就带人来找俺计划生育吧！
诗旺拍了陈六的头一下，说，看把你吓得，俺还没见刘明思，就是想找你计划生育，现在还没有资格，这是肖家俺大娘他们。
陈六把诗旺他们领进屋里。诗旺看到饭桌上还有两副碗筷没有收起来，碗里还有冒着热气的面条。你真笨，诗旺说，这碗筷不收起来，别人一看就知道小徐在家，你还躲个屁。
没来得及，陈六说，也是听到是你的声音，就没收。
还有饭没？诗旺问。
没有了。
那还不喊小徐给俺们做饭。
陈六走进里间，挪开衣柜，喊，是俺哥回来了，出来做饭给他们吃。
小徐从衣柜后面的洞口抱着女儿钻了出来。诗旺接过孩子抱着往外面走着逗着，俺闺女来，又重了，想你大爷没有。陈六女儿看着诗旺傻笑。
陈六从门旁摸出一瓶酒，对诗旺说，哥，这酒是瓦匠没喝完的，俺陪你喝两杯。
你知道俺会喝酒了？
你在崇明岛的事情，河湾里都知道了。
知道啥？
学会喝酒了。就连邮六那货都把你夸到天上去了，说你了不起。
没那么邪乎。
肖颖又从诗旺怀里接过陈六女儿，肖颖母亲帮着小徐去厨房擀面条。陈六到碗柜里端出咸菜和酱豆子，招呼肖颖父亲和肖颖一起坐下喝酒。
咸菜和酱豆子快吃完了，酒还没喝好，小徐端着两碗面条进来了说，哥，没有菜，你和俺大爷就就面条喝吧。
小徐刚刚把面条碗放在饭桌上，外边传来嘈杂的脚步声，有人喊，这就是陈六家，把房子围起来。
陈六惊喊，小徐，快跑，陈继海来抓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