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一年春节即将到来,考虑到团里首长和营以上干部家大多住在宁波和上海两地,处里组织给营、团首长们运送年货,已经到龄的处长不顾年老体弱,亲自指挥我们后勤处全力以赴投入货源储备和运输安排。
正在这时好运又突然降临到我头上,上午刚吃饭早饭,王宪法副处长通知我,到会议室去参加会议,我赶紧来到会议室,进门一看吓了一跳。
屋里坐着后勤处全体干部战士,中间端坐着的是王明忠处长,这架势让我有些意外,不知道自己这样一个新兵是否要参加,我犹豫地望了望王宪法副处长,怀疑他是不是搞错了,王副处长招手示意我坐下。
王处长开门见山地说:“今年是我们团建制上最后一个春节了,过完节我们团就要被裁了,因此团党委决定给全团营以上干部置办年货,让大家过一个愉快的春节。由我们后勤处负责筹集和运输年货,现在各种年货王副处长和军需股他们已经都办好了,机械股也联系好了运输的车辆和搭乘的军舰,现在我对具体的工作进行分工。”
我漫不经心地听着,没想到还听到处长报到我的名字,我“嚯”一下起身答到。
王处长让我坐下说:“小黄,你跟陆助理一起负责押运这批年货回上海,要挨家挨户送回家。”
我不敢相信地问:“就……就我和陆助理两个人?”
陆宜安笑嘻嘻地对王明忠处长说:“处长,你看小黄这小子就是精,一下子问道了点之上了。”
我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就靠我们俩,这一路搬运不得要多去几个人,不然我们俩还不累死了……”
会议室里敌人都善意地笑了,王明忠乐呵呵地对大伙说:”嗯,这小伙子挺机灵,要是不裁军、不取消战士提干的话,他今后一定能够在部队干下去,我很喜欢他。”
要知道这可是我头一回被首长当着这么多干部战士的面表扬,我心里有些激动,心怀感激地望着像父亲一样的老处长。
王明忠接着对军需股长刘友贵说:“刘股长,你说说吧。”
从刘友贵汇报中我得知,处里已经考虑到装卸人少的问题,特意从警通排借调了一名上海籍战士和我们一起回去,而且他自己也亲自带队一起回沪。当我听到宋海峰的名字时一愣,心想怎么会是他?他那么老实能行吗?为什么不是机灵一点的倪建平和石银林他们呢,再一想算了,反正这事也不是自己能够决定的,重要的是我又回去了。
王明忠处长眯缝着眼睛调侃刘股长道:“本来我没让他去上海,是他自己主动请战的,说任务重,自己不去心里不放心,其实他是想借机回去和老婆孩子亲热亲热。”
刘友贵没想到处长会拿自己开玩笑,在大伙的一片笑声中掏出烟发了一圈。
最后王明忠处长表情凝重地说了一番语重心长的话:“这次我也回去了,以后就不来了,我到点离休了。感谢这些年同志们和我一起为我们的八团的发展和建设所做出的努力和贡献,不管以后同志们复员转业还是重新分配,都别忘了咱们是海军工程兵第八团的兵!”说完起身庄重地给大家行军礼。
“轰”的一声,我们全体干部战士都起立向着眼前这位白发苍苍的老军人敬军礼,这一刻王处长眼里的泪光清晰地在闪动,我和许多干部眼睛都有些潮湿了,那一幕我终生难忘。
当晚接到出差通知的宋海峰来到我的值班室,兴奋地向我请教回去该给家里亲人买些什么礼物,脸上的期待溢于言表。我正要开口石银林和倪建平推门而入,仔细一看,这是怎么啦,两人的表情截然不同,前面的石银林喜气洋洋,而后面的倪建平却阴着脸。
我关切地问:“怎么啦建平,为什么不高兴?”
倪建平叹了口气说:“妈的你们三个倒开心来,回家出差,为什么不让我回去,尤其是你爱民,你不是刚回来吗?真是交了狗屎运了你。”
我满是狐疑地问:“哪有三个人,不就我和海峰两人吗?”
这时石银林才搓着手说:“刚接到通知,我护送团长回上海过春节,随便回家看看,差不多和你们一起出发。”
我一下子兴奋了,瞪着眼睛问:“真的吗?”
当看到石银林肯定的点头时,我才确认是真的,我不禁一拍大腿说:“太好了,咱俩可以一起回家了,谁先到家谁先来找。”
石银林点头道:“嗯,一言为定!”
倪建平起身嚷嚷道:“嗨嗨,你们高兴啥呀,忘了这里还有我呢,有烟吗?发一根。”
我从抽屉里掏出一盒香喷喷的凤凰牌香烟边发边笑道:“这是回报,懂吗?我在农场种田时你们在团部比我要好几百倍,现在我回去出差你羡慕啥?”
倪建平不依不饶,用手指着石银林和宋海峰说:“那他俩呢”
石银林和宋海峰一听站起身异口同声地问:“咋地,你不舒服啊?想不想给你坐坐土飞机呀?”
倪建平吐着烟圈说:“好啊,正好坐着土飞机回家去,比你们还先到家,气死你们。”
我们四人都开心的乐了。
出发那天早晨,天下着蒙蒙细雨,两辆装满大米、鸡鸭鱼肉和时鲜蔬菜的军车整装待发,我和宋海峰分别跟在军需股长刘友贵和机运股助理员陆宜安身后,等待处首长的出发令。
不一会王明忠处长在王宪法副处长、机运股长罗世玉的陪同下来到我们面前,王宪法检查了车辆情况后嘱咐我们道:“路上一定要小心,装卸时要注意安全。”说完把目光转向王明忠。
王明忠处长一一握着我们的手说:“辛苦啦,我年纪大了,乘客轮回去了,你们搭乘舰艇部队的导弹驱逐舰回上海扬子江码头。海上浪大风高,会很难受的,你们要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我在上海等着你们。”
导弹驱逐舰?我的脑海里闪现出在茫茫大海上,一艘蓝灰色的军舰正乘风破浪,我和我的战友们坚守在岗位上,守卫着祖国的万里海疆,这是我一直以来的光荣梦想,虽然如愿当上了海军,可是却是工程兵,同为海军却近在咫尺,太遗憾了。
现在终于有机会乘坐军舰了,而且还是最牛的导弹驱逐舰,那种感觉太美了,我的心里美滋滋的。
看透了我的心事的陆宜安拍拍我的肩膀说:“小伙子,乘军舰很美吧?但是会很难受的,毕竟我们不是水面舰艇部队,没经过专业训练。”
我不知深浅地说:“难受我也要体验一下,人生说不定就这一回难得的机会。”
这时的陆宜安嘴角露出一丝狡诈的笑容。
当我们如愿登上导弹驱逐舰后,我站在甲班上,望着舰艇上迎风飘扬的海军军旗,心里一种自豪感油然而生,我长舒一口气,心里默默地说:“这辈子总算登上了军舰,也不枉当一回海军。”
起航了,我们全部回到舰舱里,舰艇开始加速驶离军港码头,向着浩瀚的大海全速前进,那伴随着巨大波涛起伏的军舰乘风破浪,那种感觉真的让我热血沸腾,我的耳旁响起了著名的军旅之歌《我爱这蓝色的海洋》,那气壮山河的歌声冲破滔天的巨浪,飘荡在万里海疆上,我深呼吸道:“太好了,这才是真正的水兵生活,值了。”
不一会陆宜安给我和宋海峰每人发了几片晕车药,让我们吃下去,我和宋海峰不解地问:“水兵也吃晕车药吗?”
陆宜安微笑地说:“吃吧,一会你们就明白了。”
我们俩吃完药后没多久,海上的浪更大了,那巨大的起伏把人颠簸的特别厉害,一会好似人被扔进了山谷里,一会又被抛入九霄云端,这时我才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七上八下,整个胃像是被一只爪子在里面上下掏空似的,难受极了,我和宋海峰都紧靠着舱壁,左手抓着扶手,右手抚摸着翻江倒海的胃,浑身不自在。
而一旁的陆宜安到底是在部队十多年的干部,只见他双手交叉在胸前,双目紧闭,好似在养身,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一点的难受。再看看那些舰艇的水兵,一个个都很安静地坐在固定的位置是上一动不动,也没有人讲话,一起都很安静,只有我们俩一脸的痛苦,手脚不停的样子,很是狼狈,我暗暗告诫自己,要挺住,不能让那些水兵兄弟看笑话。
天渐渐黑了,我迷迷糊糊地醒来,觉得要呕吐,刚想站起来,觉得头昏昏沉沉的,脑袋好像不是自己的,我实在忍不住了,强撑着起身,跌跌撞撞地拉开舰舱门,迈出了舱门,小心翼翼地关好门。咦,奇怪,出发时山呼海啸的大海这时却显得十分平静,静宁的海面仿佛纹丝不动,海面上漆黑一片,偶尔的月光照射到海面上,随着涌动的波浪起伏不定,恰似一面镜子在海上飘动着,我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喃喃自语道:“啊,太美了,有大海陪伴,有月光相随,还有军舰在波浪中前进,这才是真正海军的生活。”
我忘乎所以地双手做喇叭状大声喊道:“喂……你好啊,大海,我来了……”
刚说完,一阵强烈的反胃急剧涌上喉咙口,我赶紧趴到甲板栏杆边对着大海呕吐起来,那撕心裂肺的呕吐把我彻底击倒了,我几乎虚脱地趴在栏杆上哼哼着。
“谁在那里,干什么的?”身后传来一阵呵斥,我艰难地扭头一看,是一名身穿藏青色呢制服的海军军官,头戴大檐帽,腰扎武装带,手里拿着一把手电,显然他是巡查的干部。
来到我身边,手电从我身上划过,看出了我的蓝色棉军装和他们的水兵呢制服不一样,明白了。
我歪歪唧唧地给他敬礼道:“报告首长,工兵八团的,搭船去上海给团首长送年货的战士。”
军官和蔼地问:“怎么,很难受吗?吐了吗?”
我点点头说:“吐了,太难受了,胃都翻了,黄疸都吐出来了。”
军官嘿嘿笑道:“尝到水兵的味道了吧,我们在海上不比你们工程兵差,也很辛苦。没办法,这就是咱海军的普通生活,我们在海上巡逻执勤,你们在岸上为我们做好后勤保障,革命分工不同。”
我叹了一口气:“唉……可现在我们团被裁了,我们八团没了……”
军官理解地拍拍我的肩说:“战友,回去休息吧,你们工兵部队被裁,还有我们舰艇部队呢,这万里海疆总要有人去守卫的,我想国家会记住我们这些军人的奉献的。”
战友?我有些意外地品味着军官的话,回头对他笑道:“是!谢谢首长战友,我明白!”说完向他行庄严的军礼,军官也收起笑容,腰板挺直给我回礼说:“谢谢战友,回去休息吧,军舰上有我们呢。”
我大声回答:“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