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盛夏,火辣辣的太阳照耀着山丘土路。蜿蜒无尽土路上,一辆马车一溜儿飞跑。路边的清绿的灌木丛匆匆掠过。
马车一侧车老板扬鞭赶车,车的另一侧坐着的是人称“金垛爷”的老人。
这时,车老板一指前面:“垛爷,前面路口,像是有人。”
说罢,他把马鞭朝马前一伸,车前的驭马随后放慢了脚步。
三叉路口大石旁,一人正牵马在路口瞭望。
金垛爷一下子警觉起来,随问车老板:“你看他像是干什么的?”
车老板挠了挠头:“他好像是碰到了岔口,不知往哪里走,正犹豫着。他那身打扮,像个猎人。”
金垛爷:“怕是没那么简单。”
车老板没有丝毫的理会:“垛爷!你说他是干什么的?”
金垛爷:“如果我没说错的话,他应该是个独行侠客!”
“他会不会打劫我们!”
“不大好说。”
车老板说话声音依旧是那么高:“那我们怎么办?”
金垛爷大声道:“别害怕,你先把车停住,我先过去看看。然后,你们看我的眼色行事,平安了,再把车赶过去。”
“好吧!”
车老板猛地勒住了马车,金垛爷遂下了车,大步向前走去。
站在三叉路口边上的人,不知是听到了马车声响,还是听到车上人的谈话声响,猛然立住了身,随后牵起马,寻着声音踅摸了过来。
不一会,金垛爷接近了来人。
未等金垛爷说话,牵马人先开了口:“老先生,讨扰了!”
“有什么事吗?” 金垛爷小心地问。
牵马人:“老乡!别害怕,我不是打劫的。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们这是要去哪呀?”
“你有事呀?”金垛爷没有回答,而是反问。?
“我想跟你们讨点水喝!”
“给!”金垛爷从身上摘下水壶。
牵马人接过水喝完后,又说:“天苍苍,地茫茫,我现在是饥肠辘辘,肚子里没有一点粮!不知您带干粮没有?我还想跟您讨口干粮吃,老人家,前面是郑家屯吗,我向你打听个人?”
听牵马人这么一说,金垛爷心下已明白其来意:“干粮有,在后边马车,待会拿给你。不知您打听谁?”
牵马人:“郑家屯有个姓金的!是个走垛的,不知您老人家可知晓?”
“哦,你是谁呀,请问壮士尊姓大名?”
“在下姓海!实不相瞒,我是前清肃亲王府护卫。听说他为人仗义豪爽,因此想前去拜访他。”
“他就是一个靠走垛吃饭的人,你找他干什么?” 金垛爷追问。
“谋个落脚的地方?”
金垛爷听后,向后面的马车招了下手,车老板随将马车赶起。
“你就不怕我劫了你们?”
“劫我?没那么容易吧!再说了我们就是一个走垛的,刚送货回来,车上也没什么值得你抢的!”金垛爷对海兆龙所说的打劫丝毫没有在意。
“一看你就是一个明眼人!好汉,怎么称呼你?难道您就是……”海兆龙问。
金垛爷直言道:“我就是你要找到老金头,你不会就是那个被人称为‘海冬青’的吧?”
海兆龙不由一愣:“正是在下!海……‘海冬青’”!
金垛爷见对方豪不隐讳自己,立时对眼前的这个人有了好感:“不用再说了,我是久闻您的大名。好汉,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随后,指着走来的马车说:“把你的马拴在后,上车吧,你方才不是说要口干粮吗。回头我拿给你,你先垫巴垫巴。有话我们车上说。郑家屯,没多远的路程了!”
海兆龙见金垛爷快言快语,遂将马车拴在了车后,与金垛爷一起上了马车。
随着车老板的一声吆喝“驾!”马车又向前赶去。
马车转过岔路,向平川土路驶去。路上,海兆龙边啃着干粮边与金垛爷唠扯起来。
金垛爷:“我就是走垛的,十多年了,和于家关系也不错。这不前些日子土匪闹的厉害,于家雇我给运货,我挣得就是份垛钱。你现在找我,是不是碰到什么不解的事了?”
“我的事,金垛爷,想必您有所耳闻!”
“倒是听说了一些。”
“过多的话我不想多说,我找您。想让您帮我找个落脚的地界。”
“那做护院行吗?”
“行,我现在只求个安稳。”
“凭你的名号,怎么不直接去找于文斗?” 金垛爷问。
“我与于文斗素无往来,对于他的为人和脾气秉性更是不知。不敢贸然前往。”
“这么说,你是想让我与你做个引荐。”
“是,也不全是。”
“那还为啥?”
海兆龙压低了声音:“一是我没完全想好,还有些犹豫;二是我虽已改名海老鹞,人称老海却仍是被官府通缉的‘宗社党’,担心给他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海大侠,不,老海你多虑了,于文斗仗义的很!”
“我素闻于文斗家虽有千亩良田,但从不倚强凌弱是个做善事的人,常以低价或无偿将土地转让给农民耕种,也曾出资帮助张作霖购军火剿匪,我对他也心存几分敬意。”
金垛爷:“那你担心什么?担心他与官府的交往?”
海兆龙点了点头:“那您就给我说说,他与张作霖的交往。”
“要提起这方面,还要从张作霖的剿匪的是事说起。”金垛爷的脑海里浮出于文斗的往事:
于文斗宅院,头戴红揪黑色瓜皮帽的于文斗抽着烟斗,问管家:“那些土匪,离这里还有多远?”
“听说也就二三十里了。”
“屯西面库房里的东西都坚壁好了?”
“都坚壁好了,老爷,您赶快走吧。不然就来不及了。”
对于管家的担心,于文斗并不在意:“急什么,那探听消息的庄丁回来没有?”
“怎么,您还想等他?他要是出了事,您想走也就走不了了。”
“不急,派出的人胆大心细,我心里有数。”
正说着,打探消息的庄丁喘着粗气从外面走了进来。
于文斗:“打探的情况怎样?”
庄丁上气不接下气地:“那土匪在屯西面岔口安下了营寨。”
“消息可靠?”
“可靠。”
“这里面一定有文章?”于文斗略微考虑了一下。吩咐到:“你去把金垛爷找来。”
“是”庄丁应声而去。
于文斗向管家:“你说土匪为什么在岔路口下营?”
管家:“可能是,他们还没有想好打劫哪儿?怎样打劫?”
于文斗:“他们肯定是冲着我们来的,想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恰在这时,门开了,一个声音传了进来。
“东家说的对,也不全对。”
于文斗刚一抬头,金垛爷已随着话音走了进来。
“是金垛爷,但不知垛爷这话怎么讲?”
“刚才眼线送信来了。来的土匪是与蒙匪有勾结的‘一阵风’。他们听说来了官军,才安营扎了寨。”
“那官军是哪路人马? ” 于文斗问。
“是领参将衔的张作霖前路军。”
“这么说我们可以不走了。”
“不,我们可以不走,您必须走。以往,土匪‘一阵风’听到张作霖进剿,早就撤了。而今,他们非但没撤。还安营下了寨,说不定他们这次是与蒙匪勾结,定了计策,共同对付张作霖的。”金垛爷述说着自己的看法。
于文斗:“有这种可能。那张作霖知道吗?”
“这只是我的‘估摸’,我想他张小个子未必知晓。”
“张作霖要是知道这里的情况,会败吗?”于文斗继续问金垛爷。
“那倒未必。”
“那你马上派人去跟张作霖联系,把这一情况告诉他们。”
“派人不好。不如我亲自前去。不过你们要做好随时离开的准备。”金垛爷说道。
“我,你就不要管了,我自有打算。”
金垛爷出去,管家问于文斗:“老东家,那您打算什么时候走?”
“不走了,我们做好迎接张作霖的准备。”
“那官军要是败了呢?” 管家担心。
“张作霖,他败不了。”
“您就那么相信张作霖?”
于文斗:“就冲他上次把剿匪指挥司令部,设在咱家的仓库不扰民。凭这一条,我就相信他张作霖败不了。”
一队官军骑马向北疾行。
前面的哨官发现了骑马的金垛爷,他勒住马,举起了手中的枪瞄向金垛爷。
金垛爷:“不要开枪,我是前来报信的。”
哨官一摆手,官军停下,举着枪等着骑马人前来。
在离官军二三十米,金垛爷下了马。将两手上举,走上前来:“我是奉我家主人之命赶来报信的。”
哨官:“你家主人是谁?”
金垛爷:“大富商于文斗”
“他让你报什么信?”
“你们可是奉命前来剿匪的官军?”金垛爷问。
“正是。”
“那前面的土匪已在屯西面的岔口安下了营寨,我家主人,叫你们小心提防。”
“消息可靠。”
“是我们打探消息的人亲眼所见。”
哨官遂命令手下:“你们在此等候,我带这位垛爷前去见张统领。”
于文斗跨院内。
宽敞的跨院,除去牲口棚,还有搬空的仓廪,地面上出露着暗藏的地下粮窖。长工们在打开的一个粮囤,正将粮囤里的粮食往麻袋里装,另有长工在旁过称。囤子前,堆着已装好的粮袋。把头在清点着装好的粮袋数目。
管家从跨院里走了过来:“还有多少袋没装?运粮的军士马上就要来了。”
长工:“差不了十几袋了,马上就装完。”
“这我就放心了。”
“咱们东家出手就是阔绰,张口又把三万斤粮送给了张统领。”长工赞道。
“这就是东家的经营之道,也是他的精明之处。”
“这里面有经营之道?”长工不解。
“张作霖的奉军粮饷接济不上,你想想东家如不资助,那蒙匪打过来,东家的粮保不住,恐怕连他的家业也难保?”
两人正说着,院外传来马鞭的响声和牲口的吆喝声。
管家:“恐怕是张统领的兵来装粮了,咱俩出去迎一下。”
两人还没走到院大门口,张作霖的帮办已跳下马车走了进来。
管家上前打恭:“吴帮办您怎么亲自带人来了。”
吴帮办:“粮食都预备好了?”
管家:“都预备好了。你看,是否让弟兄们先休息一下喝口水?”
“用不着,装粮要紧,谁要是渴了,就让他们自己喝,待会你把水送过来就是。”
管家一指院里装好的粮袋:“那就装吧,那码好的粮袋就是。”
“那我就让弟兄们装车了。说完,吴帮办把手一挥:“张伍长,带弟兄装粮。”
前来拉粮车一辆接一辆驶进了大院。
正在这时,于文斗的家人走了过来低声向管家:“管家,可是吴帮办亲自带人来拉粮的。”
“正是”。
家人:“那就请吴帮办去老东家那儿去一趟,东家给张统领准备了些礼物,要交代一下。”
管家转身招呼吴帮办:“吴帮办,我们东家给张师长准备了些礼物,让您过去一趟。”
吴帮办:“知道了,我这就去。”
于文斗宅院内,头戴红揪黑色瓜皮帽的于文斗正与侄子于风和说话。
“东线的那趟买卖做成了?”
“做成了,就是没什么利润,我想先把东线的买卖放一放。”
于文斗咳声叹道:“这年头匪患猖獗,什么利润不利润的,只要人平安回来就算是不错。”
“西线的贸易,我们能按期交货吗?”
“只要张统领能在一个月内平定蒙匪,我们或许能。”
“你就那么信任张作霖?”
“那是自然!前日‘一阵风。’勾结蒙匪来袭,要不是张作霖他连夜突袭他们,恐怕,我们这里已是荡然无存了。”
于风和问:“听说你给张作霖提供了不少钱粮?”
“是的。”
“多少?”
“前后十万担。”
于风和:“天下虽言‘南岩北斗’,可于家财富其实不及‘南岩’。您一下就把十万担粮给了出去。您下的赌注也忒大了。”
“这不是押宝,我们给张作霖钱粮,那毕竟是有数的,若蒙匪打过来,那么咱们的损失可就不好说了。只要张统领剿灭了蒙匪,开鲁到漠北,乃至到俄罗斯的生意就都盘活了。”
“你也想学胡雪岩,做红顶商人?”
“学不学不是紧要的,眼下必须这样做。”
“可胡雪岩结交的官府,您结交可是军人。常言‘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他日,这些兵调往他处,您的付出就会全成了水漂。”于凤和说出自己的担心。
“通过我与张作霖的接触,他的见识不比常人,我看他是个成大事的人。”
“所以,你就将凤至许给了他的儿子。”
“正是。”
于风和猛然看到桌上于文斗准备送给张作霖的礼物问:“这是什么?”
“这些是我准备送给张统领的礼物。”
“在我看来,那张作霖虽然虽是个参将,毕竟是土匪出身,他要是订婚不娶,那可就害了凤至。到时,咱们可是人财两空。我看不如这样,以后东线贸易我做;西线生意你做,到时折了本,也不至于落得两头血本无归。” 于风和仍有些忧心忡忡。
于文斗想了想:“这样也好。我们分头做生意好了。”
两人正说着,家人走了进来,向张作霖低声说到:“吴帮办来了。”
于文斗:“快,请他进来。”
于风和见状:“既然有客人,那我就先回避一下。”说完他迈步走出了门外,与吴帮办擦肩而过。
马车在土路上缓缓地走来,前面是拐弯处,车老板扽了一下马缰绳,马车开始慢了下来。
“于家与张作霖的交往,就是这样。”金垛爷最后说道。
海兆龙:“这么说两人的交往并非出于私利,是为一方平安?”
金垛爷:“可以这么说。两人不仅就此结为了兄弟,还成了过命的至交,以至成为亲家。”
海兆龙:“这倒是件奇事。”
金垛爷:“提起两家的婚事,到是件挺有意思的,咱们到地方了,有时间我再给你聊。”
说话间,马车已行至到离于家大院不远的地方。“
金垛爷一指前面:“看,前面就是于家大院。老东家的情况,我也说了个八九不离十。海大侠是走是留,您还是自己拿主意。”
海兆龙压低声音:“那我就暂时在你这里住下!不过,我的实情还望老哥暂不要告诉东家,等有机会我亲口和他说。”
“这你放心,你的事决不会从我这里露出半句口风!你的事,车老板是我的至交,对他多叮嘱几句,事情不会泄漏出去。”
海兆龙:“垛爷说得极是。”
二
于文斗从正房出耒:“你们都回来了?”
金垛爷:“老爷,都回来了,货也都安全送到了! ”
于文斗:“一路上没遇到麻烦吧? ”
金垛爷:“没有,老爷!”
于文斗:“那就赶快吃饭休息吧!明天你们一大早起来带上干粮,送我去趟火车站,可能你们得贪黑才能回来呐!”
“您这是要去哪儿?”
于文斗:“我准备明天要去一奉天。是大帅府来信儿,非让我去一趟不可。这事还真马虎不得。”
金垛爷:“老爷要是路上不放心,我还是跟着您一块去奉天,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那哪儿行呀,你送货刚刚回来还没休息。”
“事不是都赶到一块了吗?我辛苦点没关系。”
“那也不行,过两天,有趟活还需要你走一趟呢?”
“什么活?”
“回头管家会向你交代。”
说到这儿,于文斗才看清金垛爷身后站着一个他不认识的陌生人,于是问金垛爷。
“垛爷,您身后站的是谁?”
“老爷,我正要向您介绍,这是我的一位叫海老鹞的朋友。”
海兆龙上前打恭:“于老爷,您好?”
“看样子,你也是位壮士。不知海壮士前来有何事?”
金垛爷代为答到:“他想在这儿找个差事,我想让他做我的帮手。”
“既是金垛爷的老朋友,这事好说。就让他先在你那儿住下吧。等我回来,我会对海壮士另行安排。”
金垛爷:“那我就代我的朋友谢过老爷。”
海兆龙也上前答谢:“那就谢谢于老爷。”
“不用谢!”于文斗说完,吩咐垛爷:“你的朋友如缺少什么,只管开口。”
“好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