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在韩企工作,外派来的韩国人,有一些固有习惯。比如无辣白菜不欢,比如酷爱包括马路边烤串的一切烤肉,爱喝烧酒,爱打扮,喜干净,等等。公司韩国领导的助理和秘书,都是国内的朝鲜族年轻人,语言天然互通。有次在望京的烧烤摊,同行的朝鲜族小伙儿同我说,邻桌瘦瘦的几个学生模样的,并非韩国人而是朝鲜人。我问他如何分辨的,口音上有差别?他只是不说话的笑,笑得我不明所以。

  在我看来,韩国人最是自矜,偶尔有些看不起国内的朝鲜族,对朝鲜人就是鄙视了,鄙视对方落后。朝鲜人也同样鄙视韩国人,鄙视他们没有信仰,只认钱。当然,这都是他们内部的事,毕竟往上追溯三四代,他们都是亲戚、老乡之类,同宗同源。

  朝鲜族人共同的精神信仰之地,就是坐落在中朝边境的长白山,也叫白头山,它不仅是朝鲜族的“圣山”,也是满族(金人)的发祥地。我原来的韩企领导,大多来中国第一件事,就是瞻仰自己民族的圣山。因为自从韩国和朝鲜“分家”后,长白山被作为中朝的分界,一半在中国,一半在朝鲜,韩国人只能望圣山而兴叹。

  长白山在白山市,离市中心很远,来这里旅游的人,大多像我一样,停留在二道白河镇。二道白河是条不大的河,穿小镇而过,镇子便以它为名。小镇不大,植被丰茂,空气湿润,以旅游闻名,环镇子一圈修了十几公里的骑行道,还有方便的扫码单车。我骑车绕着镇子闲逛,在湿地公园喂野鸭和鸳鸯,在东亚植物园数大树。累了就在公园的躺椅上,听着沙沙的河水午睡;饿了就找家朝鲜馆子,尝黄牛肉和石锅饭;晚上在掌灯时分飞无人机,看橘黄色灯光下安静的小镇。

  隔天上山之前,接到一个工作收尾的电话,让我心情一阵烦恶,甚至影响到了天气。三十公里外的长白山脚下,近几天的连绵春雨,虽没有更密,雨点却从小滴变成了大颗。镇子里没见许多游客,上山却堆了一车车的人。我们一起挤在山脚的服务中心租雨衣、雨鞋、护膝。

  上山不能自驾,有统一的旅游车,几分钟一趟。路上飘起了大雪,而且是湿气很重的“雪片”,沉沉的,坠在地上变化做一滴滴水。天空被雾遮着,也或许是云,灰蒙蒙。长着棕红色岳桦的黑色山体,盖上一层湿雪,山顶斜刺天空。这和我想象中的,蓝天下明朗而巍峨雪峰,大相径庭。

  再向上,车子放下人,一队队穿着同样式样、不同颜色雨衣的游客拾阶而上,在飞雪的山间,留下一团团黄色、蓝色、红色的人影。这些大多是“老年团”成员,一路有说有唱,精力充沛。我经常诧异,为什么父母辈甚至更大一些的老年人们,无论跳广场舞,还是爬山旅游、买菜逛街、晨跑锻炼,甚至遛弯遛狗,都有用不完的精力。而如我年纪的中年人,却每每气息奄奄,走几步就喘,能开车绝不走路,仿佛是退化的废人。这到底是年龄的谜题,还是退休的神迹,不得而知。

  老年人旅游,时下是主流。客观上,他们有钱有闲;主观上,旅行是老年人生活的“时尚”。而像我这样的中年人,尤其是独行者,则被视为异类。每当买门票时,售票的工作人员都会略带疑问地确认几次:“一个人?”当然他们只是好奇而已,不带“有色眼镜”。

  胡思乱想的路过温泉,带硫磺味的清冷空气很是提神。一口口泉眼汩汩地冒着带着蒸汽的热水,围起一个个天然的圆形“温泉池”。可惜周边被围起保护了起来,没人能享受一下这天然的温泉浴。不知道在长白山尚未成为景点时,是否当真有人下去泡泡。雪山温泉,定惬意极了。

  景区的小贩,用温泉水泡着鸡蛋和玉米,就是“温泉鸡蛋”和“温泉玉米”了,顾客络绎不绝。想想也知道,这水温煮不熟鸡蛋,无非就是应个景,凑个热闹。现在流行一句话,“来都来了”,买一些,拍张照,发个圈,也不算智商税。至于这温泉鸡蛋是不是真有那么美味,谁又在乎。

  雪中又徒步一阵,远远地可以看见一处瀑布,就被拦住不准前行了。细问之下,因为天气恶劣,天池封闭,不能再向上。心中叹息,运气真不算好。长白山是座活火山,准确的说,是休眠的活火山,最后一次喷发是在清朝的康熙年间,算不上久远。它最著名的景点,就是天池,那是火山喷发后,火山口积水形成的湖,据说池水透蓝,似天上的瑶池。近代让长白山天池更加出名的,就是那“天池水怪”的传说。据说多次有人“亲眼”所见。那怪物似龙似蛇,体型庞大,有说是史前恐龙的,有说是上古神兽的。只是后来没再有证据,徒留游客们的谈资,神秘感慢慢淡了。

  无论如何,没能上去天池,还是有些遗憾的,只得在其他的景区转悠。长白山分四个坡,东坡在朝鲜,中国境内除了北坡,西坡和南坡可以上山,并且也可以看到天池,只是角度不同。我选的这条北坡路线,开发时间最长。刚才远远看到的瀑布,就是长白瀑布,是除了天池最有名的景点。也许是我心中期待有些高吧,总觉得略显小家气,缺少银河坠地那种震撼感。

  从瀑布下来就是小天池,一汪清澈的湖水,映着岸边的桦树林,偶有飞雪飘落,激起一圈圈极细微的涟漪。这里是91版电视剧《雪山飞狐》的取景地,也属一时经典,我还能哼唱它的主题曲:“雪中情,雪中情,雪中我独行……”当然更经典的还得是金庸老爷子的武侠原著,高中时,痴迷武侠,尤其金庸。“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每部都精彩。我当时的同桌承志带我入“坑”,他更是超级金庸迷,每到自习课时就给我一章章的讲《天龙八部》,背诵章节名组成的词:“青山磊落限峰行,玉璧月华明……”

  只可惜高中毕业之后,就没了承志的联系方式,再没见过这个头发自来卷的高中同桌。我们共同崇拜的金老爷子也已经仙去,昔日那个幻想中的剑气纵横、豪侠壮烈的义气江湖,也只留下现实中的圆融市侩、苟且逢迎。寒风中,我想像胡大侠那样,穿着狐裘,舞着狂刀,喝着烈酒,大声的笑对风雪。但最终只是裹紧衣裳,下山去了。

  晚上回到二道白河镇,一边剪段视频一边跟天哥视频聊天,早上接到电话的烦恶和没看到天池的惋惜,都渐渐地淡了。跟孩子互道晚安,我打开地图计划后面的行程,心中暗想,希望这一路行来,能获得两项能力:一是珍惜当下的平静;二是不惧未来的勇气。

  今日视频引用的话,来自罗曼·罗兰: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就是在认清生活的真相之后,依然热爱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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