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做销售员

　　我的家乡有一句俗话：要想当老板，先磨脚底板。

　　对于当老板，我倒没怎么想过。毕竟能够端上“铁饭碗”，已经是当年农村孩子的远大理想了，断不敢不切实际，胡思乱想。

　　磨脚底板，就是跑业务、做销售员的意思。尽管改革开放也有些年头，国营煤矿依旧是统配统销。销售，是计划经济模式，而销售员，则是稀缺而金贵的岗位，不是一般人能够触及。我又学的机电专业，如果按照正常的情形发展，一生或许都与销售无缘。不想，随着市场经济的深入，西部煤田的大量开采，优质低价的煤炭冲击下，东部矿区的煤炭出现滞销。我们矿连着几个月发不出工资，虽不至于断炊，但家庭开销也捉襟见肘。如何挣点外快贴补家用，成了那一时期整天琢磨的问题。于是，我便有了下海“湿湿脚”的大胆想法。

　　一天，我在《徐州日报》上看到奇强日化招聘销售员的广告。抱着试一试的念头，我前往市区应聘，没想到面试异常顺利，当场就被录用了。

　　那时，矿上处于半停产状态，请几天假也很容易。安排好家小后，我住进奇强公司位于铜山新区的临时宿舍。一开始是公司培训，主要是学习有关日化知识和推销技巧。因为住在公司，便有机会接触到销售处的领导。记得有一位来自奇强总部的销售总监，和我特别聊得来。此时，我人到中年，自视甚高，虽过来打工，却没有打工者的觉悟，借着几年前自学过的一点企业管理知识，竟和他大谈如何进行团队建设和业绩考核，那份喧宾夺主的气势，如今想起来实在是幼稚可笑。不过，倒把这位年轻的总监镇住了，他对我大为欣赏，甚至鼓动我离职加入他们公司。我当时还算清醒，知道目前只是权宜之计，因此婉拒，只愿做一名兼职销售员。

　　这次招聘一共录用了五十名销售员。有刚毕业的中学生，也有下岗工人和郊区农民，而像我这样来兼职的企业员工倒不多。专业学习后，便分成五个小队，去市场练习推销。我所在的第一小队，去了一个农贸市场。我们先是花十块钱在大门口买了个临时摊位，摆上肥皂、洗衣粉、洗洁精等奇强日化品。一开始，就跟卖菜似的，几人轮流吆喝，但很快发现，只有好奇的围观，并没有多少人购买。于是，在销售经理的建议下，改变推销方式：除了留下两人看摊子外，其余分成四个二人小组，扛着奇强广告牌，去附近小区流动推销。这一招效果不错，销售额明显见长。后来，干脆摊位也不摆了，每人背一大包奇强产品，组团或单独行动。市场、小区、公园、广场等公共场所，只要环境允许，都活跃着我们的身影。

　　奇强日化，当年可是央视上榜品牌，本来就有知名度，再经我们一宣传，百姓认可度大升。三天时间，我们小队居然卖了五千多块，销售额公司排名第一。

　　培训结束后，根据每个人的居住地，划分长期销售区域。西部矿区自然划归在我的名下。我信心满满，打算大干一场。为此，我又请了半个月假，骑上自行车对附近工人村及乡镇进行拉网式推销。我已经不限于零售推销，而是主攻批发业务，商场和批发部才是我的战场。

　　说实话，此前我从未做过销售。那一段时间，我爆发出令人惊讶的天赋和前所未有的热情，每天骑车几十公里，接触商铺十多家。推销，进货，出货，收款，常常忙得连午饭都没空吃。有辛勤付出，必有丰硕回报。一月下来，净挣一千五百多元，差不多是我矿上月薪的三倍了。

　　然而，一个难题很快面临，就是我不可能天天请假。那阵子矿上正酝酿下岗分流，长期缺勤等同于自投罗网，毕竟我还不敢轻易放弃来之不易的国家户口和干部身份。可仅靠班后的时间，加之当时尚未普及手机，联系业务就靠家里的座机和借来的BB机，终究分身无术，力有不补。在遭到多次供货不及时的投诉后，我权衡再三，深知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只得将手中的客源无偿转让给其他销售员，忍痛放弃了这一份兼职。

　　这段销售经历虽然短暂，却在我的心里埋下了一颗种子。几年后，煤矿资源枯竭，再次面临下岗时，我已经能坦然面对了。我不悲不怜，不等不靠，果断南下广东，闯荡出一番天地。我想，那份自信与胆魄，应该来自于此。

　　——原载《徐州日报》放鹤亭副刊（2025年5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