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命贵在王宽柳身上折腾了小半夜,上上下下,爬山涉水,眼神没有新奇与喜悦,没有紧张激动,倒是丝丝解恨,夹杂绵绵不甘。

到底年长十二岁,经过见过,王宽柳无心体会其余,只顾闭上双眼,尽兴舒展守寡一年里的寂寞干涸,由着沈命贵鼓弄。沈命贵脖上麻绳系着个小挂件,一根分叉的骨棒,不时在王宽柳鼓鼓囊囊的胸脯和肚皮上滑来滑去。王宽柳几次想摘下来,都被沈命贵阻止。

沈命贵喜嘬她的奶头。她也喜欢,也因此才让儿子吃奶吃到六岁,惹死去的男人不很开心。他是不是因此才早早死去?

原本以为沈命贵只有十六岁,未见懂得内里,她已准备必要时引导,嘿嘿!沈统领的儿子就是强。自己省了,也有福了。

王宽柳不知道,沈命贵也经过见过。所谓见过,是他从小跟耶娘一个榻上睡觉,熟悉耶娘翻滚时的节奏与声响。阿娘吴天动辄鬼样叫喊,惹他时常半夜惊醒。有一次他醒后斜眼观到了咕唧咕唧的场面,直接导致了他两年前的“经过”——把司马广田的女儿芝儿压到身下咕唧一番。当时芝儿不足八岁,流了不少血。两个人都吓坏了。

事后,司马广田找来沈秀两口子,三个人一起把沈命贵狠揍一顿。若不是沈秀及时阻拦,沈命贵的小腿恐被吴天踢折。

“我俩就这一个娃。你想咋?”

“别打残。他将来可是坳里统领。”司马广田怒气渐消。

也是那天,三个人许诺沈命贵:待芝儿成人,立马娶过来,在那之前,他沈命贵不能再碰芝儿。

太阳老高,沈命贵才醒。新房里各种味道混凝,米汤,鸡屎,王宽柳的体汗。

所谓新房,原来是座谷仓。新谷还没下来,谷仓基本空着。吴天找人打扫一番,砍了竹子扎了床榻。盖新房的木料竹竿都放倒晾着呢,下场雨前收回来盖新房。

沈命贵没起,转动眼睛各处看。也没什么好看的。王宽柳推门进来,说上房耶娘让过去吃饭。

“不忙。我来问你,客人是走了,还是被阿耶藏起来了?”

“什么客人?我不知道。”

“汆你娘!”沈命贵坐起身,“你敢说你不知道?”

“没人跟我言语过。”

“汆你娘!你敢说那天我阿耶请宴你没来?”

“没呀。不信你问我阿耶。”

王宽柳的阿耶,是她死去的男人的阿耶,坳里尊者。

沈命贵等了半晌,司马广田才深一脚浅一脚回来。跟坳里大多数人一样,他腿脚没毛病,但同坳里三成人一样,他患有眼疾——生来一只眼瞎,因此看人看事习惯侧着脑袋。见刚刚娶妻的沈命贵坐在屋里榻上,他心里不爽,待转头看见闺女芝儿跟她阿娘安静地坐在角落摘菜,心里方踏实。

沈命贵前来不为芝儿。昨天晚上他心里的确几次掠过芝儿的小小身影,禁不住将其与身下的大体格对比。心事纷乱,他报复性地把吮吸改成咬,疼得王宽柳嚎叫不已。这让他略有兴奋,甚至动了咬下来的念头。

眼下他身心疲沓,不甚留心角落里的芝儿。反正她早晚是自己的,三个大人都应了的。他心在客人身上,定要问出个究竟。

“晚间去我家喝酒吧。”

“昨晚不是喝过吗?”

“昨晚是我阿耶请,今晚我请。”

芝儿低头摘菜。芝儿娘扯耳朵听着,未来的女婿懂得孝顺。

“那就是了。”司马广田敦厚地笑着。沈命贵许在表明态度。娶王宽柳是沈秀与吴天的意思,也是坳里传统,不怪沈命贵。不管谁家女子,成人后都要立即嫁人;不管谁家寡妇,若有适龄男子,定要在一年之内嫁过去。只要女子仍然见红,就绝不能空床,就要及时配对生养,任谁也不例外。坳里人少,女子更少,繁衍是天大的事情。

尽可能繁衍,这是坳里所有人的共识。

“你再去赵家田里抓两条蛇,晚上让王宽柳烧着下酒吃。”

“嗯嗯!”司马广田答应着,抬脚就往门口走,突然又意识到什么,收脚回身。

好险。

但人已在门口,有些尴尬,忙遮掩道:

“仓房里晒着两条蛇干,下酒最好。”

“不要蛇干。你还去赵家田里摸活的,像那天我们仨一起的样子。”

“我们仨?都谁啊?啥时候的事情?”

“客人来的第二天。他要在坳里走走,我阿耶让你我陪着,其实是守着,免他乱走。一路上他不停夸坳里土地平旷,屋舍俨然,夸坳里的池塘和竹林,说一样比一样美好,说他活了三十大几,从未见过如此安静的所在,没有焦土味道,大路不见横尸。想起来了吧?客人说着说着眼里全是泪水,你当时笑他像个女子。当时刚好走到赵家田里,有蛇出来。你上去抓了一条摔死,后来又抓一条,拿回来后我阿娘烧了一锅,放了笋干,晚上大家一起吃蛇喝酒。客人说他从未吃过这么脆生的食物。我阿娘说放了笋干。客人说他是北方人,没吃过笋干。我阿娘答应他走时带些。”

“命贵啊!你说的这是哪里话?像编书呢!哈哈哈哈!”

司马广田干笑着。

“你笑什么?难道我说的不是吗?汆你娘!你敢说你没见过客人,没抓过蛇?”

“汆你娘!有啥不敢说!没见过就是没见过,难道我撒谎不成?在这坳里,哪个敢撒谎?你阿耶,还有尊者,他们能饶?”

“汆你娘!你是说那天你没抓过蛇,晚间我们也没吃过?”

“谁又没抓过蛇?但我从没在赵家田里抓过。还什么仨人,你编书呢?而且今年我就不吃活蛇,犯冲。你到仓房看看!我家蛇都晒成干。一直吃这个。”

将王宽柳配给沈命贵,最初是尊者的主意。儿子已死,不能再生,闲着王宽柳这能生能养的大身板子不和天道。她给儿子生了四个孩子,一个淹死,一个上树玩耍掉下来摔死,一个生病不治,只剩一个孙子,如今七岁,长得虎头虎脑,没有毛病。她还能生,再给沈家生个三男四女也说不准,那坳里可就兴隆了。

尊者坐在自家门廊下,也是坳里仅有的一条门廊,心里揣着各种念想,待看到沈命贵软不拉几进门,心里禁不住暗笑,没准昨夜种就鼓弄上了。

沈命贵弯腰行礼,然后贴着尊者的马扎就地坐下。坳里上下二百多人,就尊者一个人知书识字。准确地说,就尊者一家人识字。他祖上进坳前给朝廷录史编书,通晓天文地理。传到他这一代,尚能写一百多个字。坳里大人孩子的名字都是他和他阿耶起的。现在,他每天正把自己所学教给孙子,有时也把祖上传下来的故事讲给村里的孩子。坳里大人孩子都称他尊者,见面要行礼。

尊者面前有个二尺见方半尺高的竹围,里面是细沙泥,由尊者阿祖从溪水里淘得,用来教学写字。沈命贵拿起一根竹签,在沙泥里恭恭敬敬写出自己的名字,一笔没丢。尊者连声说好。沈秀的儿子,未来的统领,错不了的。

沈命贵在沙泥上画出一个房子模样,又在房子上面画了个房子,问尊者何物。

“两个房子。”

“楼!这是楼啊!”

“是哈!没见过。”

“那天你请客人来家吃饭,他讲起外面的楼,你忘了吗?当时我就在你身边。我问客人怎么搭楼,我说如果把一个房子落到另一个房子上面,一定需要好多大力士一同抬举。客人哈哈大笑,说不能那样搭建,只需一些高大的木材,或者把木材捆接一处,加以固定,再由下而上搭建。难道你忘了?”

“哪里有什么客人?还说了这些浑话?你是不是昨夜睡狂了?错乱了?”

眼前若不是尊者,沈命贵定会一脚踹上去。 

“你是故意的,故意糊弄我。你当时也笑我痴,但你接茬问客人怎么上楼,楼外岂不总要挂个梯子,赶上风雨天上楼就不容易了。客人说梯子在楼里,搭楼时一并搭好梯子,固定住的,不怕风雨。客人边说边在沙泥里画图,说他只见过两层楼,说都城有三四层的高楼,达官贵人在里面通宵游乐。”

“命贵啊!你怕是昨夜睡糊涂了。你这样胡说,怕要吓着王宽柳呢。”

“你问客人,依他所见,天下战事何时能停。客人说此事太大,不是他等贱民知晓的,说就是宇文将军恐怕也做不了主,随便一个事由,双方就能打起来。”

“孩子!你真是病了啊!”

一切未果。尊者所给并未比司马广田更多。回家路上,沈命贵迎面遇到前来寻他的阿耶阿娘,两人神情紧张。那一刻,沈命贵意识到,大家齐声否认坳里来过一个外人,话里话外兜头绕脑抹净客人的痕迹,就是为了诳住他。

坳里分两伙,他自己一伙,其余人一伙。

当时在尊者家里,沈命贵非常激动,嚷嚷要跟客人一起出山看楼,看三四层高的楼,又说要出去看牛看马。当时客人已在坳里住了三天,大家轮流请吃,争相询问外面的情况。尊者问外面是什么朝代。阿耶问外面还吃不吃人。王宽柳问外面的女人穿什么衣服——汆她娘!王宽柳明明见过客人。客人依次回答,说外面现在是魏国,因为有东西之分,所以连年打仗,不曾停歇;说吃人的事听过但没见过;说外面女人大多穿麻袍,但高门贵族家女人穿丝和葛布。

沈秀与吴天径直走进尊者家,行过礼后席地坐到尊者身边。

“小子刚走,犟着呢。”

“路上看见了。我俩没理他。”

“他还系着客人给的骨件呢。”

“我问王宽柳了,她没得手。”

“这个东西在,证据就在。他会记得有外人进过坳,还送过他东西,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惦记出去看什么牛马。”

“还有楼。”吴天补充。

“对。惦记楼。刚才还提呢。”

“不怕。只要我们所有人,尤其是大人,坚持住,坚持没见过什么客人,时间久了他自会淡忘这事。”沈秀十分坚决,说话间挺直脊背,统领应有的样子。

“他不淡忘也不碍事。他的孩子将来不会信。我们人多。”

吴天似乎比沈秀更坚决。

当年,吴家先祖在菜人队伍中最早生出反心:

“这支吃人的军队,根本从一开始就没备军粮。他们的军粮就是我们这上百号人。一路驱赶一路吃,吃光为止。若我们造反,许有一线生机。”

最终,他统领三十几人逃出魔爪,来此深山秘坳,与外人间隔,并一直世袭统领,无人反对。但到了吴天阿耶这一代,他没能生出儿子,只生了一个女儿,只得让女婿沈秀接班。所幸这个女婿是吴统领死前与尊者一起挑选的,人踏实,能干,心也够细,能保护坳里男女不再落入食人者手里。

“只是,客人出去后会不会与外人说起我们?”

“说也不怕。我俩送他出洞后跟踪到崤水,清除了他留下的所有记号,又从桃树林挖了一些桃树散散落落种至洞外,封住洞口。洞口里塞满石头,石缝填满泥土,那里野藤茂盛,用不了半年就封得死死的。”

“这面洞口也要封死。命贵那娃贼性。”

“封死了。先塞了石头,都是两人合力才能移动的大石。石缝填满泥土。泥土用糯米浆和过的。这面的桃树林,我们挪移了差不多二十几棵树,乱了原来的方寸,没有记号根本认不出什么。”

“您放心!两面都封住了,比墙还严实。”

“桃花正开,这时挪树,今年怕结不成果子了。”

“不怕!那么多桃树呢,吃不完的。”

“明年再接不迟。”

“唉!想来客人跟我们也是有缘。一百多年了,他是第一个进坳的人。我们的先祖慢一步就会被人吃掉,他慢一步就会跟他的族人一样被上涨的崤水冲走。不杀他是对的。”

沈命贵在桃树林转了小半天,到了也没寻到客人进来的洞口。那天,他与司马广田带客人在坳里转悠时,客人曾指给他看过洞口,在桃树林中两棵最粗憨的桃树之间,客人做了记号的。客人说简直奇了,外面洞口也清一色生长着桃树林,一条小溪穿林而过,汇入崤水。他感慨山洞太长太深,进出不很容易,一些时候只能爬行。

悻悻然,沈命贵爬上一棵桃树,把麻绳挂件系到一支奇怪的树杈上,打了个死结。挂件泛着柔和的光。客人说是块牛骨。

“牛是什么?”

“ 狗一样长有四肢的东西,但比狗大很多,很有劲,会干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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