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苑里,三姨娘抱着一个枕头轻声哄着:“丫丫乖,丫丫乖。”

我打了水,过来哄着给她清洗。

“不要,不要脱我衣服。”三姨娘不肯配合,我摸着性子一点一点换去她沾了血迹的衣裳。

“你对她还真是好啊。”

夜深人静的北苑,四姨娘像鬼一样出现在我身后。

“四姨娘恕罪,奴婢是瞧着三姨娘一个疯癫之人可怜,才过来给她收拾一下。”我没有停下手里的活,虚虚的行了下礼。

“你觉得我信?”

“四姨娘为何不信?”放下手帕,我站在床前回答道。

“疯女人手里的刀是我留的,你要感谢我哦,这可是给你的小豆芽儿报仇了,狗东西死在疯女人手里,也算他活该。”

豆芽儿是牙婆几个月前卖到侯府的,才将将过十岁,长得很机灵。嬷嬷派她跟着我,一同侍弄二公子院中的花草。

两个月前,小丫头去库房领物件,再也没有回来。

当嬷嬷从三公子的房内把她抱出来的时候,软软小小的身体,已经了无生息。

后来都说是三公子喝多了,用力过猛所致。

我没有出声,亦不说话,只记得那日在厨房,自己偷偷扣了四公子的一颗饴糖,想要留给小豆芽儿。

四姨娘端坐在椅子上,自顾自说道:“我问过守门的嬷嬷,平日里都是你给钱让他们带的画纸。”

二公子喜欢画画,但府里库房管事又总是克扣不让多领,所以我便找人去外面买一些。说来也可怜,一个侯府公子从来没出过侯府,不知道物价几何,当我花同样的银子买更多的纸张回来时,二公子都惊讶极了。

四姨娘丢出一张纸,纸晃晃悠悠的飘到我面前落下:“纸是东街买的,因为嬷嬷每次图方便,只在他一家买,铺子老板好风雅,在每刀纸的角落印了个暗纹,二公子死的那天,正是你送的笔墨。”

“是。”我低下头承认。

“这纸也是在西苑发现的,嫣红一个人送的茶水,她过去的时候,二公子已经死了。并不是你所说的,你离开时还好好的,所以你到底在西苑看见了什么?”

“我,奴婢什么也没有看见。”我跪倒在地哭泣:“求姨娘放过奴婢,奴婢不想死,奴婢不想陪葬!”

“你!”

“四姨娘这是在做什么?”大公子从门外进来,狐疑的看着我俩:“为何要一个丫鬟陪葬?”

“这是二公子的贴身丫鬟,估摸已经做了暖床,大夫人怕二公子在地下寂寞,便定了这丫鬟随棺陪葬。”

“回大公子,奴婢还是完璧之身,平日只伺候二公子笔墨,并不是通房丫鬟,望大公子怜悯,放奴婢一条生路,实在不行,把奴婢丢到庄子上也可以,奴婢感激不尽。”

“荒谬,堂堂侯府怎能做出让人陪葬的腌臜之事。”大公子叹了口气:“四姨娘,我母亲行事乖张,待人一向苛刻,如今既已去世,话便不作数了,否则被人知道,朝堂上保不定有人弹劾。”

四姨娘用晦暗不明的眼神看了看我,站在大公子面前解释道:“虽然不知大夫人为何要这么做,可毕竟是爱子心切,而且一个丫鬟,旁人能说些什么。”

爱子?这话不但我不信,连大公子也不信:“此次借母亲丧葬的事情回家,陛下批了我一个月的宁期,兵部已经拟出几个闲职,先挂着名,万一夺情或因其他惹陛下不喜,可能还要再去南疆。若是安稳,待出了丁忧,大抵以后就留在朝中办事。这些年离家太久,我不想节外生枝。”

“真的?”四姨娘似乎有些喜出望外,大公子轻声咳嗽了一下。

“你先出去吧。”大公子吩咐道。

“谢大公子饶命。”我跪谢后便爬了出去。

四姨娘还想说什么,却终究闭了口。

我走后没过一会,三姨娘也被赶到院中玩泥巴。

北苑厢房的灯照在窗棱上摇摇晃晃,“咿咿呀呀”的,春天已经过去很久了,可窗外的枝丫仿佛才逢春。

三姨娘玩了一会,看了眼房内,又看了看不远处的黑暗角落,然后开始如往常一样喊叫,声音绵长,传出去很远,可惜,大家都在前院,不会有人过来的。

半柱香后,大公子与四姨娘先后离开了北苑,三姨娘冲进去,把床上的被褥甩到院角的泥浆里,在上面蹦蹦跳跳。

我捂着发酸的腿,去看柳绿姐姐。

“姐姐,还没好些么?”

柳绿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姐姐莫要怪,这侯府如今是忙的不可开交,我跟嬷嬷说过了,让她去给你找个大夫,估摸是忙忘了吧。”

“对了,我今日见着大公子了,他说不要丫鬟陪葬,所以,我们都不用死了,真好。还有啊,大公子长的真如你说的那般好看,连四姨娘跟他说话时,脸都红红的,眼睛亮亮的呢,他俩还在北苑商谈许久,感情真好,话说,若不是身份,还真般配。”

柳绿突然瞪大眼睛,喉咙发出一阵“啊哦”声。

“姐姐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可嬷嬷都在前院,我找不到大夫来呀,你再忍忍,明日二公子入土,我会去前院帮忙,到时候就可以让嬷嬷去请人来看你了。”

唉,这病真是严重啊。

三更天了,我叹了口气,收拾收拾准备去往灵堂,

只要守过今夜,明日便可一切顺利了吧,如果我不在侯府了,会去哪呢?或者说,能去哪呢?

四更时分,我在灵堂昏昏欲睡的时候,隔壁二公子的书房突然起了火,火势不大,只烧了几本书籍和一些纸笔。

“这是不吉啊,是亡人有未了心愿啊!”奶奶的腿儿,前院的和尚跑来后院大声说不吉。

大公子和四姨娘站在院中,目光都落在我身上。

“来人,将倚梅姑娘带回房,给她换好衣裳,明日随二公子入葬。”四姨娘厉声吩咐。

“大公子饶命,大公子饶命!”我哭着磕头,希望他能改变决定。

没想到大公子缓缓说道:“既是二弟放心不下你,那就随他去吧,我会给你上墓帖的。”

这话跟侯爷说的一模一样。

不,我不想死!我顺手抄起身边的物件挥舞着哭喊:“我不要,我不要!四姨娘我不要陪葬!”

“放肆,来人,捆了丢到二公子的灵堂,让她好好清醒清醒。”几个力气大的嬷嬷将我按住,两下就丢到了灵堂里。

大公子脸上神情仿佛不忍,转身大步离开。

我一个人在灵堂里哭泣,哭的烛火“噼里啪啦”的跳跃。

“说吧,你在西苑看见了什么?”身后有人进房,还顺手关上了门:“今天你也知道了,要不要陪葬都是我说了算,所以,老老实实的,兴许我能饶你一命。”

“四姨娘,我什么也没看见啊!”

“真有人死到临头嘴硬的。”四姨娘低下身子,轻轻说道:“疯女人院里的蝎子是你弄来的吧,知道三公子所为后,你为了帮她,捉了蝎子放在她院中。唉,精虫上脑不怕死的畜生,最后被蝎子咬了,还真是报应!”

我收住哭声,望着俯在身边四姨娘,低声道:“四姨娘也讨厌三公子吧,毕竟他还爬过您的窗。”

三公子调皮,才十一岁时,就曾爬过四姨娘的小院,偷看她洗澡,被下人拿着扫帚赶跑后,还笑嘻嘻的模样把四姨娘气的不行。

“啪”四姨娘给了我一巴掌:“你不说也行,等明天把你和她一起丢进墓室,让你们去黄泉路上作伴。”

“我不想死,我可以告诉四姨娘那天在北苑看到了什么,但一切要在二公子入土后。”

四姨娘眯起眼睛,盯了我半晌,才应道:“我怎么信你?”

“您是侯府四姨娘,如今侯府您当家,奴婢不想死。”

“好。”

四姨娘走后,我回想起她刚才脖颈处的那一片殷红。

二公子今日抬棺上山,被丢进墓室陪葬的人是柳绿。

和尚算了八字,柳绿更为般配,还利于侯府家宅风水。

同为二公子身边的丫鬟,我自然要送柳绿一路。

房间内,给她换好了衣裳,描眉添妆红,活脱脱的一个新娘子模样,真好看。她依旧不能说话不能动,只有眼珠子“咕溜溜”的转。

“柳绿姐姐好福气,能嫁给二公子,妹妹今日送姐姐,愿姐姐幸福。”

“......”

终于将这福气给了别人。

“世事无常啊,姐姐你看,本来是你要去伺候四姨娘的,但到头来四姨娘却说我更能得她心,唉,你也别怪,还有哦,那个说你八字更配的和尚,是大公子找来的。”

将最后一缕头发盘好,再带上她最喜欢的碧玉簪子,然后托起她往外走,柳绿浑身无力,紧紧依靠在我身上。

临近墓室门前,我抓住柳绿的胳膊往里推:“姐姐,阎罗殿上主动点,把你做的阴毒之事好好交待清楚,想必你也不能投人胎了,应该会落入畜生道吧,又或许打入十八层地狱。

姐姐,你在害怕吗?呵呵,你说你把小豆芽儿拖进三公子房内的时候,她有没有哭?是不是也很害怕?不过没关系了,豆芽儿在下面等你呢,你见到了记得告诉她,我给她留了一颗饴糖,让她吃了下辈子就不这么苦了。嗯,是我在茶水里下药了,可惜药难得,不多,只够让你不能说话而已。对了,往后清明,我可不会给你烧香的。”

小厮抬着棺进墓室,和尚敷衍的唱了几段经,墓门缓缓关闭,墓室后是柳绿绝望的眼神。

回到侯府,我被嬷嬷带到了后院,直到深夜,四姨娘才来寻我。

“我看到你想看到的。”没等四姨娘开口,我主动说了出来。

“你怎么知道我想什么?”四姨娘狐疑的看着我。

我在桌边拿出纸笔,画了一副图案递给四姨娘。

四姨娘脸色瞬间变了,眼里涌出阵阵杀气:“你在哪里见到的?”

“在与大夫人相见的男人背上。”

“什么?!”惊讶之情浮于言表,她好似一副要信不信的样子。

“我可以问四姨娘一个问题吗?”

“你说。”

“那日是你引二公子去西苑的对吗?你其实早就对大夫人有所怀疑了吧?”

“吃我的用我的,还要仗着正妻的名头欺负人,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侯府靠着四姨娘嫁妆里的田产铺子,依旧能保持往日奢靡。可某天四姨娘在当铺看见原本该放在库房的东西时,她就察觉有些不对了。

这些东西除了自己,能接触的还有侯爷和大夫人。一开始,她以为是侯爷拿来典当后在外花销的,结果并不然。

回府好好核对了一番后,四姨娘发现丢失的东西不少,足足有十万两之多,其中部分还是孤品,气的她差点直接打上门去。

疑惑一旦发了芽,就如春笋冒出地面。

冷静过后,四姨娘去查了大夫人,没想到,居然让她查到了一个惊天的秘密,大夫人与人私会!

大夫人胆子大,利用西苑的优势,将情郎带入府中私会,想想真刺激。西苑人迹罕见,四姨娘跟了几次,都止步在院外,她不能直接冲上去,只好找个替死鬼去看看,谁曾想,二公子真的做了鬼。

“三姨娘怀孕之事,是你让人告诉大夫人的吧。”

“是又如何?你还想替那老荡妇申冤不成?”

“自然不是,我只是觉得四姨娘好计谋,先用三姨娘有孕引起大夫人注意,一场吵闹后,逼得三公子黑夜前往北苑,打掉三姨娘腹中的胎儿好脱离嫌疑。

却不料生性多疑的大夫人早已躲在暗处,将他堵在了房内,三公子这人自私狠戾,虽与二公子一般年纪,却从未叫过大夫人母亲,可见与她并不亲近,大夫人厌弃他众所周知,所以三公子见事情败露,你算定他会对大夫人下狠手,所以,你想大夫人死。

你甚至知道事情败露,三公子绝对逃不过,但你将三姨娘丢到枯井,是还想熬死她吧?”

“说的不错。”四姨娘拍了拍手:“只要大夫人死了,这侯府就是我当家了,但你为何对三姨娘这般上心?她不过是一个疯了的侯府姨娘。”

三姨娘被拐进府,没多久就怀了身孕,大夫人当时气的鼻孔冒烟,明着将一碗落胎药送到三姨娘房中。那时侯爷图新鲜,尚肯护着三姨娘,也训斥了大夫人几句,大夫人恨恨离去后好几个月都相安无事。

孕期的三姨娘经常夜不能寐,大夫说是忧思过重,开了不少药,没什么效果,反而让她脑袋慢慢变得浑浑噩噩,说话前言不搭后语。

生产之时,三姨娘房中没有接生嬷嬷,没有丫鬟,侯爷也不在府中。

她一个人疼了一天一夜,将孩子生下,还没来得及欣喜,大夫人便带着桂嬷嬷来了。

大夫人派人给侯爷传信,说三姨娘生的是个死胎,侯爷听闻,院门都没踏进来就走了。

这时候大夫人笑的才开心,她叫桂嬷嬷生生将胎儿捣碎,灌进了三姨娘的嘴里。

自此,北苑多了个疯姨娘。

“我只是见她可怜罢了,毕竟在这侯府,她与我这做奴婢的有什么区别?”

“真的?”

“是奴婢错了,姨娘怎么跟下人比。”

四姨娘瞪了我一眼,继续说道:“牙尖嘴利!既然你陪不了二公子,那就去陪大夫人吧!”

“姨娘不会让我陪大夫人的。”我笑道。

那日在西苑,我不但看到了那个男人,我甚至还看见大夫人伙同他将二公子打死。

二公子至死也不敢相信,大夫人会对自己下手,纵有万般不喜,那也是她身上掉下的血肉啊!

青烟陪二公子去了西苑没多久,回来叫嫣红送些茶水过去,而我则在嫣红之前,将公子要的笔墨纸砚捧去西苑。

刚到时,二公子正跟大夫人在纠缠,那个男人又急又怕,捂住二公子的嘴,不想他叫唤,大夫人托了花瓶,砸在二公子头上,一下一下的,血色四溢。

我站在花亭石柱后,不敢有一丝动静,是嫣红高声呼唤二公子的声音,惊地二人仓皇而逃,没多久,西苑便响起了嫣红的尖叫声。

“为什么?”四姨娘嗤笑了一下。

“因为我看到了那个男人的模样,那个跟大公子长得十分相似的男人。”

“那又如何?”四姨娘揣测我话里的真假:“反正大夫人都死了,留你何用?”

“我还捡到了那个男人的信物。”

“在哪?”四姨娘激动起来,一把抓住我的手臂问道:“东西在哪?”

“等大夫人上山后,我再告诉你。”保命的东西,怎么能轻易交出。

“你!”

没等她再说什么,门外传来婆子的呼喊:“夫人,前院有事,大公子有请。”

“四姨娘,我怕死。”

“暂且饶你,敢骗我的话,一样让你活不长。”

“谢四姨娘。”

四姨娘走后,我去了北苑。

大夫人的丧礼摆的阔绰,城外布粥施米连续开了三天,前来领取的人络绎不绝,纷纷夸赞侯府良善。四姨娘博了好名声,稍微有点起色的侯爷便提出想给她转正,但被拒绝了。

头七过后,抬棺入室封门,这次可有好多和尚念经,至于念的是什么经,我从来都没听清,但我知道,大夫人的墓室里,也有一个人陪葬,一个背信弃主的婆子,或者说是因知道太多而被灭口的桂嬷嬷。

出殡后,一众亲族还未走,晚间要烧掉大夫人生前的物件才算彻底结束。

这几日,侯爷因病未能下床,府内大小事宜均是四姨娘和大公子操劳,大家都夸赞四姨娘能干。

有旁系姨母拉住四姨娘,先称其贤惠有佳,是侯府之福,后又说如今大公子归来,虽有三年丁忧,但他年纪实在不小了,要不把合适的姑娘先定着,到时候守孝期满,刚好直接成亲,也算她作为小娘的功德圆满。

说着,姨母拉过身边女儿,连连往四姨娘面前推。

四姨娘瞬间垮了脸,以累了要休息为由丢下姨母回了房。大公子听闻后,当面训斥了姨母,说我朝当例,丁忧期间不可议亲,姨母怕不是想害侯府?

最后,远房姨母只好灰溜溜的借口尿遁。

晚间的时候,嬷嬷们把东西抬出来摆着,堆在院中空地,引了火烧着。

和尚们围着唱经,多少有点敷衍。

不曾想,月上柳梢的时候,从侯府传来的一声巨响,半个京城都听到了。

众人发现,巨响过后,在侯府后花园的空地上,突然地陷形成了一湖池水,池水中鱼群肥沃,水草遍布,鱼群中有一尾锦鲤,全身泛着金光,在月色下不停跳跃,宛若仙子。

一只浑身冒着蓝色火焰的大鸟,在池中发出长鸣后,振翅飞向高空消失不见。

“祥瑞啊!”和尚们一扫之前的萎靡,纷纷对着池塘膜拜,大公子和四姨娘闻讯赶来的时候,我看见四姨娘的襦裙带子还在身后飘。

定阳侯府出祥瑞的事情,传到了宫中,皇帝来了兴趣,还专门派人过来瞧了瞧。

如今大历国内时逢天旱,许多地方禾苗枯竭,眼看颗粒无收,流民四散。侯府的祥瑞给朝堂上文臣们带来了不少的信心,皇帝原本正为此事发愁,特让司天监批了天象,认定了祥瑞之事,写了“天下共吉”的匾额送到侯府,命其挂在祥瑞旁。没几日,天旱地区传来下雨的消息,虽然少,但足以将这祥瑞之兆推向鼎盛。

坊间对祥瑞传播更甚,说侯府要出凤命之女,是上天派来保佑大历国国泰民安的。

虽说如今中宫无后,可这话有点离谱了,侯府女子只有四姨娘,剩下皆为男丁,皇帝再糊涂,总不至于抢臣子的小妾来当皇后。

不过祥瑞的事情让四姨娘忙乎了好一阵,接待达官贵妇,皇亲国戚,迎来送往,出尽风头。若不是后来宫里下旨不让人随意打扰祥瑞,侯府的门槛怕不是一天要踏八百遍。

一朝祥瑞天下知,侯府得了风光,朝堂上不少家有适龄女子的官员,明的暗的托媒婆来探大公子的口风,连后宫的嫔妃都背着让姑姑找大公子问话。相府的侄女,其他侯府的嫡次女,还有些做了皇商的商贾人家,也想将适龄的女子送到侯府。

被四姨娘一一拒绝。

静下来的四姨娘终于想到了我。

“东西给我吧,明日让管家送你去庄子上,以后都别回侯府了。”

“回四姨娘,恐怕不行了。”

“又耍什么花样?”

“今日大公子点了我去他书房伺候。”

“什么?”四姨娘听闻,有些怒不可诉:“没有我的同意,谁安排的?”

管事的嬷嬷刚好过来,告诉四姨娘:“是大公子亲自来后院说的,这会子奴婢正要带倚梅姑娘去东上苑安排住处。”

“不行!要谁不好,偏偏要她?我不同意。”

“姨娘,这事是大公子定的。”嬷嬷不卑不亢的跪着回答。

就算侯爷病了,好歹还有大公子,他做主的事,一个姨娘怕不是能过问的。

“不行,我不同意!”

我跟嬷嬷一同跪在地上,不动也不出声。

四姨娘气冲冲的去找大公子,我跟嬷嬷进了东上苑。

二日里在书房收拾的时候,她又过来了。

“别以为进了大公子的房内,就想着能做主子,你最好识相点,把东西给我,还能饶你一条小命。”

“姨娘以为,大公子为什么会让我来书房伺候?”

为什么?大公子说,他亏欠了二弟,收我去他书房,是留点念想在身边,看起来兄弟情深,四姨娘能信几分,就不是我决定的了。

“你把东西给了晖儿?”四姨娘沉默半晌惊问道。

我看着四姨娘,回答:“这么重要的东西,怎能轻易示人,不过我这两日发现了一件奇事,大公子的背上居然有那个男人一样的胎纹。”

四姨娘的声音瞬间有些尖锐:“你,你们都做什么了?”

果然陷于情爱的女子都不清醒,我无语的跪下回应:“回姨娘,大公子每日清晨都要练剑半个时辰,奴婢是在院里伺候的。”

发现自己的失态后,四姨娘整了整衣服掩饰尴尬:“我知道。”转而她的脸色一变:“你是知道了什么?”

“回姨娘,柳绿进墓室前,给了奴婢一样东西,奴婢觉得这个比信物更需要交给姨娘。”

“什么东西?”

我打开怀中的匣子,匣子里有一封信,还有一块绣了四姨娘闺名的丝帕,丝帕上点点干枯的血迹,让四姨娘险些没站稳。

四姨娘接过后一脸紧张的问道:“你从何处所得?这当真是她给你的?”

“是。全都在这了。”

“那个贱婢,拿着这敢要挟我,该死的东西。”四姨娘气极了:“你有看过了?”

我点头,废话,不看是傻子。

“你,你,你!”

“姨娘勿恼,奴婢觉得,您现在该考虑的是前程,而不是计较奴婢的生死,祥瑞即指出侯府要出凤女,那您还是多想想怎样让这祥瑞成真,侯府就算没了侯爷,还有大公子,他迟早要娶妻,这侯府也迟早要有新的女主人。还有,与其杀了奴婢,不如让奴婢帮你,一条绳上的蚂蚱,方能尽心尽力。”

四姨娘不是没想过,若被抬了侯府正妻,那她就是大公子明面上的母亲了,她不想,她也不甘。

四姨娘的爹陈宝元,在江南是数一数二的富商,跟侯爷在江南赈灾时相识,原本女儿跟侯爷定的是大公子的亲事,却不想被送到侯府后,才发现是给侯爷做姨娘。

亲家变岳丈,陈宝元有苦说不出,只得劝女儿认命,可四姨娘在娘家见过大公子的画像,她如何能认命?

终有一日,在花酒的蛊惑下,她拉着大公子滚了帷幔。

没多久四公子出生了,也不知四姨娘用了什么手段,侯爷竟然不疑,还说自己老当益壮。

她恨侯爷,不然不会日复一日的给他下毒。

“荒谬,侯府哪来的凤女,敢从府外找人,怕不是几个脑袋能掉!”

“姨娘糊涂了?凤女不就在您的肚子里吗?”

四姨娘听闻,手稳住腹部冷冷的说道:“你怎么知道我有孕了?”

柳绿就是拿这要挟的四姨娘,要求调她回去当贴身丫鬟,可惜她不懂,有些秘密要交给本人,才能显出价值。

“四姨娘,这不重要,如今要想的事,怎样让这件事光明正大的传出去。”

“可孩子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如何确认凤女?”

“你说他是女儿,就是女儿。”

“就算是女儿,那最少也要十六年光景,你这不想死的算盘打的好。”

“姨娘,虽说中宫无皇后,但几个皇子中,三皇子是皇上最疼爱的孩子,其母妃又是镇国将军之嫡女,皇上也有心定他做太子,虽说三皇子如今只有五岁,可若姨娘的女儿被钦定太子妃,年岁刚好。想想未来十几年的荣耀不说,待她入了东宫,那您可就是皇后娘娘的母亲。”

望着四姨娘眼中的光,我知道她心动了。

“你最好对我忠心,否则这辈子都别想出侯府。”

“是,奴婢知道,不过此事,奴婢觉得姨娘还是避开大公子为好。”

“放肆,一个奴婢还管教起主子了,滚!今天大公子房里不要你伺候。”

“是。”我滚了。

回到下人房的时候,有嬷嬷提到了侯爷。

“不知道大夫怎么诊治的,前几日还能出声,这两天连气都喘不上了。”

“天老爷,侯爷不会也活不长了吧?”

我躲在一旁不做声,但我知道,侯爷暂时不会死,因为四姨娘不许他死。

是夜,侯府来了个不速之客,那个有着跟大公子一样花纹的男人。

“你是谁?”大公子站在书房内,戒备的看着眼前男人。

“我是你母亲的远房表哥。”

大公子表情淡漠,微微施礼问道:“表舅深夜到访,不知有何事?”

“你母亲走的急,未与你提及我,她与我情投意合。”

“表舅慎言,母亲一向恪守女德。”其实身世的事,四姨娘早已告知。

表舅见大公子一脸嫌弃,怎能轻易罢休:“晖儿,你与我才是亲父子。”

大夫人待字闺中时,刚好表哥从乡下前来投靠尚书大人,小姐金贵没出过远门,表哥有趣,乡野之事惹人探究,一来二往,情愫暗生。

只是堂堂尚书府怎会瞧的上乡下来的表哥,而大夫人自己也明白其中利弊,所以头也不回的嫁给了定阳候。

一入府,就发现侯爷跟媒婆说的不同,明明身材矮小,五大三粗,待人又粗鄙,完全不似表哥那样的俊朗温柔。

而且未成亲房里就有了姨娘,且姨娘牌面比她还高,大夫人顿时心生怨念,又想起表哥的好来,路不能回头,但能多个轨道。

两人私会不久,大夫人有了身孕,一开始认不清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想赌一把,等到瓜熟落地,看见大公子背上有着跟表哥一模一样的花纹时,她慌了许久,赶紧给了表哥一笔钱财,让他远走高飞,不要出现在侯府周围。

表哥拿了钱,风流快活好几年,待到山穷水尽时,又找来了侯府。

那时大夫人正为了生二公子的事心神俱伤,表哥的出现让她再次沉迷,为了私会方便,她把西苑旁边的宅院买了下来,让表哥时常通过隔壁与西苑相通的洞口,进来与大夫人颠鸾倒凤,好不快活。

表哥一直靠她接济,她也拿了库房不少东西,直到四姨娘觉察出端倪。

西苑那次失火,险些让大夫人乱了阵脚,最后借着当年二姨娘的事反咬了侯爷一口。

“表舅莫要胡说,污蔑我母亲,不怕我送你去官府!”大公子话语显得底气不足。

“送去官衙也改变不了你是我儿的事实。”表哥十分自信,他嗤笑一声道:“你我背后皆有同一花纹,且右脚小指都是连指,这是我家祖传的。”

听完这话,大公子如雷轰顶,他沉思片刻说:“母亲是侯府夫人表舅是知道的,侯爷死后,这侯府就是我继承,而我也只能是侯府的大公子。”

“那是自然。”表哥想的通,没了侯府,大公子什么也不是:“只要我儿私下认我就好,其他无妨。对了,最近手头紧,你拿些银两给我,儿子孝敬爹天经地义嘛。”他想等到大公子继承侯府后,再认回也不迟。

大公子将表哥安排在别院住下,表哥欢天喜地的去了。

次日清晨,一个健硕的身影背着黑色袋子,往北苑后面的江边走去,身影快速将袋子丢进江水,再急急忙忙的回了侯府。

西正厢房内,烛火摇曳。

“晖儿,他怎么敢的?”

“赤脚不怕有履,他就一人,如何不敢。”

“大夫人从库房这拿去不少好东西,想必都是给了他,他怎能这般贪得无厌。”

四姨娘借势坐到大公子的腿上,声音软糯的撒娇道:“晖儿,侯府一切都是我们的,我不打紧,但如果此人将来影响了凤女的名声,我怕你不会有好果子吃啊。”

“我知道的。”大公子烦躁不已,推开姨娘,准备回自己院子。

“晖儿,今夜可不可以陪陪我?”四姨娘拖住大公子的手,含情脉脉的问他。

“府上这几日还有族人未走,我想安静些。”说完,大公子便起身往外走。

“大哥哥去哪儿?”四公子从床上醒来,叫住即将离开的大公子.

望着眉眼与自己极像的孩童,大公子心中一口郁气翻涌。

我在北苑守着三姨娘,她这几日早早睡了,剩我一人独自望着漫天星宿。

第二日,侯爷病好了,不能说痊愈也就是能坐起来开口说话了。第一时间他通知大家一件事,一件令侯府上下兴奋的事,四姨娘有孕且被大夫确认是个女儿。

纵观之下,这事只有大公子一个人不高兴,四姨娘有孕且是女儿的消息传到宫中,皇上很快下旨命他一个月后,再去边疆,此生无昭不得回京。

大公子很生气,半夜去质问四姨娘:“为何不与我商量一下?”

“晖儿注意点分寸,今日侯爷请了族人,开了宗祠,已经抬了我为正妻,你要叫我一声母亲。”

四姨娘端着身子,傲慢的说道,茶杯里,是曹贵妃派人送来的紫笋茶,一百两银子一钱的贡品,果然好喝。

“可你怀的明明是我的孩儿!”

“那是要皇上知道你擅离职守,偷回京城吗?”

几个月前,四姨娘发现被大夫人偷拿库房,心生委屈,写信给大公子,让他偷摸回来安慰,不料却被起夜的柳绿撞见,柳绿跟其他丫鬟一样,对大公子倾心许久,做着有朝一日能当个通房或姨娘的美梦,如今得了把柄,更加想落实这事了,她偷摸在四姨娘的房内,找到了大公子与四姨娘互通的信件,和四姨娘初夜落红的绢帕。

“娇儿,我向你保证,无论怎样,你都是侯府里最珍贵的女人。”大公子软了口气,深情的看着四姨娘。

“珍贵?看你继承侯府,看你娶妻生子,看你一辈子与旁的女子恩恩爱爱?做不到,我做不到。”

“娇儿,若只是姨娘,没什么人会注意,我甚至可以寻个庄子给你,还能时常去看你。如今,你让我用什么身份与你相处?”大公子有点急了。

“什么身份,母子的身份,我的女儿是凤女,有什么比这更珍贵!”

“你会后悔的!”

看着大公子气冲冲离开的背影,四姨娘唤出躲在暗处的我:“你说,我会后悔吗?”

“姨娘,这两日有徐媒婆去找过大公子,提的是相府嫡次女萧玉兰,公子未拒绝。”

“我知道了,倚梅,你比柳绿聪明多了。”

“谢姨娘。”

“明日你给侯爷送汤药去吧,记得要亲手喂他喝下。”

“是,姨娘。”

夜里风大,侯爷的汤药熬了许久。

月色下,有人看见四姨娘带着管事嬷嬷和小厮急匆匆的往侯爷院里赶。

几个丫鬟婆子手忙脚乱,大夫也让人从被窝里拉了出来。

“侯爷!”四姨娘一到,便开启哭腔。

床榻上的侯爷两眼紧闭,嘴角渗着血,面色如土,估计熬不过今晚。

“是谁?今天下午侯爷明明还好好的,怎么会吐血?”

大夫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回复:“老朽无能,侯爷已是病入膏肓,可能就是今晚了。”

“胡说!看这口角有血,是不是有人下毒?说,侯爷今日的汤药谁熬的?”四姨娘站起来,指着满屋子的下人,然后落在我的身上:“今日药汤是你熬的对不对?是你给侯爷下毒对不对?”

“回姨娘,今日是奴婢熬的汤药。”

四姨娘听到自己想要的,便大声吩咐小厮:“来人,将这谋害主子的贱婢拖出去打死!”

“且慢。”闻讯赶来的大公子拦住了小厮:“姨,母亲说是倚梅下毒毒害父亲,可有证据?”

“证据?她恨侯爷!”

“倚梅恨侯爷?”大公子不可置信的看着我。

“因为她与三姨娘是姐妹!”

这话让屋子里的人都震惊了。

四姨娘稳稳的说道:“我说她怎么对一个疯了的女人这么好,原来是有亲缘,几年前,有个男子带着倚梅来侯府找过人,而那男子正是三姨娘以前的邻居,前几日被我遇见,我细细问过,当初倚梅上京,就是来寻自家姐姐的,三姨娘院里的嬷嬷也说,听见倚梅暗地叫过三姨娘 姐姐。”

我跪在地上不说话,身边嬷嬷都离得远远的。

太急了,四姨娘太心急了。

“请大公子允奴婢回话。”

“你说。”

“贱婢还想狡辩什么?来人赶紧给我拖出去!”

“母亲,听她说又何妨?您为何这般心急?”大公子神情凌然的喝道。

别说四姨娘之前给侯爷下药的事他不知道,搞不好还是大公子同意的,毕竟搞死老子,这侯府才能完全由自己做主,但现在四姨娘想独飞,将他甩在一旁,被人抽了上楼梯的滋味可不好受。

“贱婢毒害侯爷,你不做主,反而责怪我?”听见大公子叫自己母亲,四姨娘眉眼都扭曲了。

我不想听他俩来回拉扯,大声说道:“回大公子,今晚侯爷的汤药的确是四姨娘吩咐我熬得,不过药现在还在厨房,并未端来给侯爷,您可派嬷嬷前去查看。”

“什么?”

这话不但大公子脸色一怔,连四姨娘也变得诧异万分。

嬷嬷端来药罐,里面还有未熬好的药,大夫上前检查回复:“药材正是老朽开的方子,并没有其他杂物。”

“今日四姨娘让我去厨房熬药时,往日用的药罐被厨子不小心打破了,我重新换了药罐,所以熬得晚了些。”我趴在地上解释。

大公子见四姨娘无话可说,便遣了所有下人,侯爷是真的熬不过今晚了,大公子和四姨娘都需要守着,我跟三姨娘的事情,临走时大公子看了我一眼,并无他话。

他知道侯爷为什么快死了,也知道侯爷死了的好处。

北苑里,我搂着三姨娘说道:“姐姐,侯爷也要死了呢。”三姨娘的身子抖动,发出低声的呜咽。

清晨时分,侯府又响起报丧炮竹,声音嘹亮,整个京城都听见了。

不足一月,先是二公子去世,后又大夫人因病暴毙,接着侯爷也死了,中间还有个无声无息消失的三公子,整个看来,这定阳候好似有种说不出的晦气,众人说,莫不是凤女命硬,亲缘浅薄,克死了家人?

听闻只有领世将侯才会有如此运道,难道侯府要出女帝?

嬷嬷将坊间传闻告知四姨娘时,四姨娘脸色很不好看。

“胡说!明明是他们命不长,关我儿何事!”腹中“凤女”快七个月了,四姨娘的身子伊然不便,上次的事情过后,她再没有找我,也知道我与她离了心,虽然大公子吩咐不让我出东上苑,但现在她是侯府夫人,假以时日,总挑到我的错处了结我。

“夫人息怒,小心身子。”

四姨娘将茶盏重重的放在桌上,怒声道:“曹贵妃之前派来请脉的太医也走了,他们这是落井下石吗?”

“或是见夫人胎像稳固,不需要日日请脉了。”嬷嬷好声安慰道。

“最好是这样,否则以后我儿做了皇后,一个个都饶不了!”

皇后能不能做不知道,大公子即将前往边疆的日子要到了。

侯爷死后,大公子与四姨娘只在用膳时打过照面,其余时间他要么外出,要么呆在院内。

“倚梅,你随我去边疆吧。”大公子提议:“我走了,你在侯府日子怕不会好过。”

“谢大公子,我朝律例,随军不得有女眷。”大公子的心思很明了,平时喜欢看着我侧颜发呆不说,昨日还借着醉酒想与我亲近,我趁乱抓破大腿,血迹糊了他一手,才以葵水的借口逃脱。

我娘曾有江南第一美女之称,多少我还是得了她几分轮廓。

“你可女扮男装做个小厮,做我贴身伺候。放心,只要跟在我身边,定能保你无碍。”

“谢大公子,容奴婢三思。”

“放心,三姨娘到底是我小娘,她不会容不下的。”她是指四姨娘么?

一个女子跟在满是男人的军队,怎么混?别说身板的事,就说每日清洗,每月葵水的处理,如何解决?怕不是到时候丢肉到狼群,死的没形。

唉,看来有些事情要快些了。

凤女的传闻还在,侯府又出神迹了。

那汪从天而降的池塘内,离岸较远的水中一夜之间突然升起了一座神像,早上管家发现露出了神像的头,快到晌午时,神像已经露出肩膀和手臂,傍晚时分,整神像在夕阳的水光中徐徐生辉。

大公子立马吩咐设立神坛,并不许人靠近后院和池塘周围。

四姨娘很是懊恼,将身边丫鬟嬷嬷统统教训了一顿,直言:这般好事,为何她的消息没有大公子及时。

只是一天的时间,神像已经全部露出水面,庄严威凛,仿佛藐视人间。

宫里来了公公,对大公子虔诚的态度很满意,回去禀报了皇帝后,曹贵妃这次亲自莅临侯府,远远看过,然后对神像焚香三柱。

曹贵妃走后,命大公子将后院都锁了。

坊间传闻再次四起,都说定阳侯府风水大吉,先是凤女祥瑞,又是天降神像,上天将大历国的神示都安排在此,侯府乃国运之位啊!

这会子,大公子远赴边疆的事情又搁置下来,宫里传了消息,让他在侯府呆着。

连着两次神迹出现,侯府门外不但挤满了乡民,还有不少官员家属递帖想进去参拜,被大公子一一拒绝,只有几名二品官员的夫人得以在后院门外,给神像献了祭品和佛经。

我躲在北苑的树上,望着这一切想笑。

四姨娘这几日继续风光了起来,对大公子也是拿出了母亲的姿态。大公子晚间回房时,他狠狠摔了一块上好的砚台,那砚台可是当年四姨娘的爹,陈宝元从一个县令手上得来的,砚台贵重,看的我心疼。

见我上树,三姨娘也想,我赶紧跳下拉住:“你不行。”

三姨娘听后,又连忙从屋里拿出一个包裹递给我:“带走。”

包裹里有她平日偷偷藏起来的吃食,有嬷嬷裁衣剩下的布头,还有一双绣好很久的虎头布偶鞋。

“鞋子小啦,妞妞长大了,不能穿啦。”

“丫丫穿。”三姨娘现在脑子时好时坏,她揪着前几日的事情问我:“为什么救他?”

“我有用。”

“死人怎么用?”

“他没死。”

“丫丫也没死,在娘肚子里。”

我搂住三姨娘,哽咽道:“嗯,快了,就这几日了。”

神迹出现的第三天,有人大张旗鼓的找上了定阳侯府的门。

“开门,我是侯府大公子的父亲!让我儿快来迎我进去。”

到底是亲爹,大公子看见表哥差点没直接当场跪下。

这几日侯府门口有不少信徒跪拜求乞,四姨娘也并未派人阻止,甚至还有些沾沾自喜,活人享受香火得天独一份啊。

表哥站在侯府门口,心里暗暗念道:那人果然说的对,事情就要广而告之,知道的人越多,他大公子越不敢对自己怎样,上次偷偷来,险些连命都丢了。只有私生子难堪,私生爹怕什么?名誉算什么?有了侯府,下半生无忧才是极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才是真理。

“这人是谁,为何要说侯府大公子是他的儿子?”

“怕不是见侯府现在荣耀,想来打秋风的吧。”

“瞧着眉眼,还真有些相似。”

听见围观的乡民质疑,表哥赶紧解释:“你们不知,我与大夫人是青梅竹马,她嫁进侯府时就同我私定终身,大公子是我跟她的孩子,若不信,可以看他后背,有跟我一样的花纹,还有右脚,都是连指,我家家祖遗传,陵西河边柳家,你们都可去打听。”

四姨娘听见消息,也急匆匆赶到。

“这可是我乖孙?长的与我真像。”表哥拉过被嬷嬷带着看热闹的四公子,笑眯眯的脱下孩童鞋袜,炫耀般指给大家看:“喏,这不与我一样!”

今日天气晴朗,可大公子发现有一道道旁人看不见的天雷,重重落在他的身上,震的他手脚发木,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这些年在军营,自己好不容易才熬到一个四品监军,皇上见他实在多年无建树,才同意丁忧后留京赋职。军中生活艰苦,他曾幻想,若自己不是侯府之子多好。

如今心想事成。

四姨娘看见表哥和四公子站一起,尖声喊着嬷嬷把四公子带回去,并让小厮将表哥打走。

表哥一边躲闪,一边冲她大叫:“我是大公子的爹,是侯府的主子,你一个姨娘凭什么打我!”

众人指指点点,嬉笑起哄,侯府门口乱成一团,骑着高头大马的禁军统领出现也没能制止这场闹剧。

大公子脑子热了,看见禁军身上的刀,飞快的抽出劈向表哥,表哥血溅当场,一命呜呼。

马前见了血,禁军才将所有人按住,并立刻查封了侯府。

四姨娘被抓住时,还在大叫:“我肚子里有凤女,出了差池,小心你们的脑袋!”

统领冷漠的站在前院,看着她说道:“侯府谋逆,亲族抄斩,旁支流放,奴役发卖。”

“谋逆?”侯府上下大惊,“冤枉”喊破喉咙也没人理。

大公子不知道,后院神像的面貌跟当朝长公主神态如出一辙。

当年皇帝即位,是其胞姐长公主力排众议,提了清君剑支持的结果。

原本是一场手足同心的戏码,可有人却说,皇帝能力不如长公主,要不是先皇突然驾崩,说不定长公主就被定为皇太女了。

可惜,长公主命不长,皇帝坐上皇位没多久后,便薨世了。

长公主虽死了,但传闻从未断过,甚至有人将天灾人祸都说成是皇帝力所不及的结果。

侯府出现的神迹,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了最高权威。

一日之间,侯府被抄的连门都没有留。

令人惊奇的是池中的神像,在众目睽睽之下轰然倒塌,消匿与池水之中。

禁军潜入水底,发现了一个匣子,匣子内有大公子与邻国奸细往来的信件。

大公子直呼冤枉,虽然自己只是个监军,虽然信件内容漏洞百出,但依旧被冠上谋逆的罪名。

还有二公子的房内,也留有大公子的书信,内容不乏抱怨军中生活,大历国律法,行军不稳,等同叛军。

牙婆跟衙役统计:“有几个丫鬟不见了,还有个疯了的姨娘在北苑烧死了。”

衙役回道:“丫鬟都是发卖,少几个无所谓,姨娘的住所带我去看看。”

北苑被烧得只剩下一片残垣断壁,什么也没有了。

地牢里,四姨娘和大公子隔着牢门互骂。

“要不是你贪得无厌,好好做你的姨娘,怎会落得如此地步!”

“要不是你娘偷人,混淆侯府血脉,怎会落得如此地步?”

“你......”

“你......”

骂累了,四姨娘靠着牢门歇气,她突然想起一个人:“倚梅呢?发卖的丫鬟里好像没有她,牢头,我要告发!”

主子告发奴婢,世间头一遭,牢头笑笑并不理会。

城门外,我搂着三姨娘,不,乔婉儿往江南的方向前行。

十六年前,江南水患,朝廷派人前来赈灾。

江陵县富商陈宝元哄抬粮价,强买强卖。陈宝元之子陈子修指使下人打死前来想原价购买米粮的乡民,县令乔大人亲自带人捉拿主谋。

在陈子修关入大牢的第二日,定阳候到达江陵县,不过朝夕的功夫,陈子修被放,乔大人则冠上监管不严,纵容流民抢夺财物的罪名。即刻上报朝廷并收监的消息传回后院,乔夫人慌了神,她让嬷嬷将女儿乔婉儿带去娘家躲避,又挺着即将临盆的肚子敲响了县衙前的大鼓。

那天雨格外大,乔夫人的血从街头流到了街尾,是乔婉儿的夫子发现了出生在血雨中的婴儿,并偷偷带回了家。

几日后,乔大人被判满门抄斩,被人追赶的嬷嬷最后将乔婉儿丢到江水中,独自抵了刀剑。

夫子正是吴世家,我被他悉心养大,八年前,夫子郁郁而终,我踏上寻亲之路。

进侯府的那天起,我就在盘算二公子能活多久,虽然人病恹恹的,但骨子里还是侯爷的种,不能经人事,夜深时就拉住丫鬟入床幔,用尽各种磨人的手段,来满足他畸形兽欲。

为什么喜欢白衣?因为血迹沾染在上面,宛如一朵朵梅花。

一个丫鬟怎么能扳倒偌大的侯府呢?

不过是偷偷临摹大公子的笔记,模仿书信,藏在书房而已,不过是用磷火画出神鸟,让它在呈现在侯府后院,故意呼喊祥瑞而已。

池中的神像,若当时有人走进了看,就会发现是河里埋了个与水面齐平的大缸,大缸的底下铺满黄豆,神像放在黄豆上,黄豆被慢慢侵湿,然后发芽,伸展,将神像顶出,远远望去,就是缓缓升起的神迹。

那汪湖水,原本是一口小小的池塘,被我和三姨娘乔婉儿夜以继日的掏空底部,引来北苑后的江水形成的,不然为何北苑的地总是湿湿的?

我最初想,只要二公子死了就好,可是侯府原本就已经坏的彻底。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前路漫漫,还有几日就要入江陵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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