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漫过窗棂时,他坠入一场突如其来的梦。梦里是久未谋面的她,眉眼依旧是记忆里的轮廓,却裹着化不开的幽怨,期期艾艾地立在原地,欲言又止。
他想上前问一句近况,脚步却像被无形的线缚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的身影在朦胧中晃动,满是说不出的怅然。
惊醒时,窗外的月光正透过窗帘缝隙,在床榻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影。他辗转反侧,指尖触到冰凉的床单,才猛然想起,他们早已是断了音讯的人。那些曾频繁互动的痕迹,像被岁月冲刷的沙画,早已无迹可寻。他以为时光早已将过往打磨平整,却没想,一场梦便轻易掀开了心底的波澜。
睡意渐浓时,他再次坠入梦乡。这一次,她仍在那里,身边却多了旁人。两人并肩而行,言笑嫣然,她瞥见他时,眼神没有丝毫表情,仿佛只是遇见了一个陌生的路人,径直走过,没有一句寒暄。梦境倏然落幕,他在清晨的微光中睁开眼,心里泛起一阵莫名的酸涩。
那些被刻意遗忘的片段,顺着梦境的缝隙涌了出来。那是刚参加工作时的乡镇办公室,他作为新人,每天第一个到岗打扫卫生,把每份报表都核到精准无误,加班整理调研材料更是常事。同事老李捧着搪瓷缸子在一旁阴阳怪气:“年轻人就是精力旺啊,这么拼命,是想把我们这些老人都比下去咯?” 旁边几人跟着哄笑,有人接话:“就是啊,你这么干,显得我们多懈怠,以后领导还怎么看我们?”
他攥着钢笔的手紧了紧,抬头坦诚道:“工作该怎么做就怎么做,我只是尽本分,谁爱咋想是别人的事。”这话一出,办公室里的笑声戛然而止,此后再没人愿意和他搭伙干活,连食堂吃饭都没人主动坐他对面。
只有她,同是新人的她,会在午休时悄悄塞给他一块热乎的红糖糕,低声劝他:“别太耿直,有时候稍微变通下,和大家处好关系也很重要。”他那时只当是耳边风,依旧我行我素。后来才知道,他熬夜写的调研报告被人偷偷改了数据,是她借着整理档案的名义,找到原始记录给领导说明情况;同事背后散播他“想出风头”的闲话,是她借着聊家常,不动声色地解释他只是性子实诚。她做的这些,从没想过让他知道,还是一次偶然听到她和老李争执,他才知晓全貌。 也正因这份格外关照,单位里的闲言碎语悄悄冒了头。“我看见他俩一起下班”“她总往他办公室跑”,更难听的揣测都有——说两人“关系不一般”。他气得要去找人掰扯,被她一把拉住:“清者自清,越辩越乱。”
那天樱花道上,花瓣落在她发间,他伸手轻轻拂开,到了嘴边的话最终成了句“谢谢你”。她仰头笑,眼里映着粉白的花影:“没事,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秋雨里他走访民情淋了透,她默默递来姜茶,两人在屋檐下肩挨着肩,衣角浸着雨,心却暖烘烘的。
朝夕相处的扶持与默契,像细水慢慢浸软了两颗心。加班到深夜的热咖啡,遭非议时并肩的眼神,闲聊时不用多说的懂得——说不清的情愫悄悄冒了头,但,他们都知道彼此的身后还有等着自己的恋人,那是不能背弃的承诺。
她调去县城了,临走的那一天,他请她吃饭。他却把自己喝了个酩酊大醉,他亲手删了她的手机号,拉黑微信,看着聊天记录一点点消失,像要把那些共渡的时光,也一并擦干净,为的就是让彼此平静地过好各自的生活。他以为这样就能斩断所有牵绊,却不知那份刻意的“束缚”,早已刻进了心底。
冥冥之中的有些情感,不是删除联系方式就能彻底抹去的。它们像深埋在土壤里的种子,平日里悄无声息,却会在某个不经意的夜晚,借着梦境的养分悄然萌发。他忽然明白,第一次梦里的幽怨,或许是心底未竟的遗憾;第二次梦里的疏离,大概是时光给出的答案——有些人,终究会在各自的人生里,渐行渐远。而这场梦,最奇妙的是让他挣脱了多年的自我束缚:他不必再为当年的决绝愧疚,也不必为未说出口的情愫遗憾。
人生本就是一场盛大的相逢与别离,爱恨情仇不过是沿途的风景。那些曾经以为刻骨铭心的过往,终会在岁月的流转中慢慢沉淀,成为生命里一段温柔的印记。梦醒之后,日子依旧要继续,只是他忽然懂得,红尘中的每一次遇见与别离,都是一场注定的缘分,无需追问是劫是缘,只需记得,曾经的美好,真实存在过。
窗外的天光渐渐亮透,他起身推开窗,清晨的风带着些许凉意,吹散了梦里的怅然。他摸出手机,翻到通讯录里那个早已尘封的分组,没有恢复联系的冲动,只是轻轻点了一下“取消屏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