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表:
青山:故事核心人物之一,农民。出场时23岁, 45岁时英子患病;60岁左右为给小春凑买房钱,年近70时在夕阳下获得内心慰藉。
菊花:故事核心人物之一,青山的妻子,农民。出场时19岁, 25岁左右生英子,30岁生小春,41岁时英子离世,56岁随青山打工,年近65时逐渐走出过往阴霾。
英子:青山与菊花的大女儿。出生时青山25岁、菊花21岁,15岁(青山40岁、菊花36岁时)不幸罹患肾癌
小春:青山与菊花的儿子。出生时青山35岁、菊花31岁, 25岁左右与小娟成亲
小娟:小春的妻子。与小春同岁(相遇时约20岁),25岁左右生下盼盼
盼盼:小春与小娟的儿子,青山与菊花的孙子。
菊花爹:菊花的父亲。50岁左右
另有媒人、接生婆、牛贩子、邻村亲戚、小娟家人、邻村丧子家庭等人
序幕
晨雾像没拧干的棉絮,沉沉地压在黄土坡上。这片土地历经千年风雨,沟壑纵横如老人脸上的皱纹。三亩旱薄地浮在雾里,土坷垃棱角被雾磨得软乎乎的,看着倒比平日里体面些。远处传来几声犬吠,穿透浓雾,又很快消散在空旷的山谷间。
老黄牛甩着尾巴啃坡上的枯草,蹄子踩在露水上,"嗒嗒"响,惊起几只跳虫。这牛老了,脊背微微下陷,毛色也不再光亮,但眼睛依然温顺,透着牲畜特有的忠诚。
青山蹲在田埂上编草鞋,蒲草在他手里翻来绕去,很快就显出个鞋底子的模样。他二十三,肩宽背厚,脊梁直得能当尺子用,就是不爱说话——打小爹走得早,娘跟着货郎跑了,他跟老黄牛作伴惯了,话都跟牛说了。手掌糙得像老树皮,编草绳时,蒲草被磨得发白,他却像不觉得疼,眼里只映着雾蒙蒙的地。
"那年头,人活着就像地里的草。"苍老的声音漫过来,带着点风刮过土墙的沙哑,"风一吹就晃,可根扎得深,开春还能冒芽。"
镜头转过去,山那头的土坯房正冒炊烟。那烟先是细细的一缕,而后渐渐浓重,融进晨雾里。菊花蹲在灶台前烧火,柴火是前儿拾的枯树枝,填进灶膛时"噼啪"响,火苗舔着锅底,把她十九岁的脸映得亮堂堂的。她梳着两条粗辫子,发梢用红头绳扎着,垂在胸前,干活时一晃一晃的。
灶台上的铁锅冒着热气,里面煮着稀薄的小米粥。菊花小心地搅动着,生怕糊了锅底。墙上挂着几串干辣椒,红艳艳的,是这灰扑扑的屋子里唯一的亮色。
"菊花!"院外传来娘的喊声,"媒人领着人来啦!"
菊花手往围裙上蹭了蹭,围裙是用旧衣服改的,补丁摞着补丁,却洗得发白。她掀门帘时,辫子梢扫过门框,带起点土灰。院里站着个陌生男人,穿件洗得发白的中山装,领口扣得严实,手里拎着两包油纸点心,纸都磨破了角——是青山。
第一幕:结亲
1、提亲
菊花家院子,日头刚爬过墙头。院墙是黄土夯的,经年累月被雨水冲刷,已经矮了大半。墙角堆着柴火,码得整整齐齐。一只芦花鸡在院子里踱步,时不时低头啄食。
媒人是个矮胖的婆子,拽着青山往院里石碾子旁站,嗓门亮得能惊飞麻雀:"老嫂子,你瞧瞧!这就是青山!"她拍青山肩膀,青山被拍得晃了晃,却没动,"爹走得早,自个儿拉扯大,三亩地一头牛,实打实的庄稼人!"
菊花爹叼着旱烟杆,烟杆是用枣木做的,油亮油亮的。他眯眼打量青山,烟圈从鼻孔里冒出来,慢悠悠地飘:"会种地?"
青山点头,声音闷得像从地里钻出来的:"会。"
"会修房?"
"......会砌墙。"
"会疼人?"
青山喉结动了动,脸有点红,半天憋出一句:"有力气,不让她饿着。"
门帘后,菊花偷偷往外瞅。青山睫毛长,垂着眼时,阴影落在眼下,倒显得柔和。他站在那儿,不晃不抖,像院里那棵老槐树,看着普通,却扎实。她赶紧缩回去,心却跳得像灶膛里的火,"咚咚"撞着胸口。
菊花爹把烟杆往鞋底磕了磕,烟灰落在地上,碎成一小撮:"彩礼就免了。"他顿了顿,看青山猛地抬头,眼里亮了亮,又补了句,"两家人吃顿饺子,就算成了。"
青山手攥着点心包,指节都白了,却没忘弯腰:"谢叔。"
饺子是白菜馅的,油放得少,但管够。青山吃了三大碗,吃出一头汗。菊花偷偷看他吃饭的样子,狼吞虎咽却不出声,心里莫名软了一下。
2、 新婚
青山家土坯房,夜里。油灯芯挑得很细,光昏昏的,照得墙皮剥落的地方像张皱脸。墙角堆着新收的麦子,散发着干燥的香气。
菊花坐在炕沿,新做的红袄红裤,布料是最便宜的粗布,却浆洗得硬挺。她手绞着衣角,绞得布料都起了褶。青山蹲在地上,往灶里添了把柴,火"噼啪"响,映得他影子在墙上晃。
"我穷。"青山突然开口,声音比灶膛里的火还闷,"房是土坯的,地是旱薄的,就一头牛。"他抬头,油灯照在他脸上,能看见额角的疤——是小时候爬树掏鸟窝摔的,"但地不会骗⼈,你跟我,饿不着。"
菊花低头,看见他脚边的草鞋磨破了洞,露出脚趾头。她从包袱里摸出双新做的布鞋,鞋面上绣着朵小菊花,针脚歪歪扭扭的:"我给你做的。"
青山接过来,手直抖,鞋在他手里显得小。他往脚上比了比,没舍得穿,又放回炕席下:"留着。"他从怀里摸出个布包,打开——是块红布,边角绣着朵歪歪扭扭的花,线还炸着毛,"前儿赶集,看见供销社摆着的。"他递过去,"给你。"
菊花捏着红布,指尖蹭过针脚,是粗线,扎得手有点疼。她抬头时,眼里亮闪闪的,像落了星星:"我娘说,红布辟邪。"
窗外,月亮升起来了,圆圆的,照得黄土坡一片银白。远处传来几声狗吠,更衬得夜寂静。
3、 麦收
旱薄地,日头毒得像要烧起来。麦子秆晒得发脆,一碰就断,穗子垂着,沉甸甸的,金黄金黄的。蝉在树上嘶鸣,声音一阵高过一阵。
青山弯腰割麦,镰刀"唰唰"响,麦秆倒在他脚边,铺成一片。脊梁上的汗顺着脊梁沟往下淌,把蓝布褂子浸得发黑,脱了皮的地方红得刺眼——昨儿还没这么红,今儿日头更毒。
菊花跟在后面捆麦,手里的草绳勒得手掌发红,磨出了血泡,沾了麦芒,疼得她龇牙。她不吭声,咬着牙把麦捆码得整整齐齐,码成一小堆一小堆,像地里长出来的蘑菇。
中午时分,日头最毒。两人躲在老槐树下歇息。树影斑驳,落在他们疲惫的脸上。青山从水罐里倒出凉开水,递给菊花。水是清晨从井里打的,带着淡淡的甜味。
"等麦子卖了,扯块布给你做件新衣裳。"青山看着菊花晒红的脸,突然说。
菊花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省着点吧,还得攒钱修房呢。"
日头往西边挪了挪,影子短了又长。两人坐在田埂上,啃干馍馍。菊花拿针挑血泡,针是缝衣服的钢针,用火烤了烤,往血泡上一戳,黄水就流出来。她往上面抹煤油——乡下土方,防感染,抹的时候倒吸一口凉气。
"疼不?"青山问,眼睛盯着她的手。
菊花笑了,眼角弯起来,露出点牙:"比你背上的皮好些。"她伸手,想碰他的背,又缩了回去,"晚上我给你敷点草木灰。"
青山从怀里摸出个搪瓷缸,递过去:"喝水。"缸子里是凉白开,带着点土腥味,却解渴。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三亩地躺在身后,像铺了层金。老黄牛在不远处啃草,尾巴甩得悠闲。麦捆堆成了小山,散发着成熟的香气。
第二幕:儿女
4、 英子出生
青山家土坯房,冬天。风刮得窗纸"呼呼"响,像有人在外面拍巴掌。雪粒子敲打着窗户,发出细碎的声响。
接生婆掀开帘子出来,搓着手笑,手上还沾着血,用布擦着:"是个丫头,嗓门亮!将来准是个能干的!"
青山在院里冻得直跺脚,脚都麻了。听见这话,他愣了愣,突然咧开嘴笑——他笑起来时,眼角有细纹,看着软和。他往灶里添柴,火越烧越旺,把房梁上的霜都烘化了,水滴"嗒嗒"落在地上。
菊花抱着襁褓里的娃,娃裹在旧棉袄改的小被子里,小脸皱巴巴的,眼睛却大,黑葡萄似的,转来转去。青山凑过去,手在衣角上蹭了又蹭,不敢碰,只盯着看:"叫英子吧。"
"英子。"菊花轻轻念,指尖碰娃的脸,软乎乎的,"跟你爹一样,眼睛亮。"
青山拿木板钉小床,刨子刨得木花飞,落在地上像堆雪。他钉得慢,生怕钉歪了硌着娃。钉完了,又拿砂纸磨边角,磨得光溜溜的,才把小床挪到炕边。
夜深了,孩子哭闹不休。青山抱着英子在屋里踱步,哼着不成调的歌。菊花靠在炕头,脸色苍白却带着笑。油灯将一家三口的影子投在墙上,暖暖的。
5、 种枣树
院子,春天。风带着点暖,吹得人身上痒。墙角的积雪化了,露出枯黄的草茎。几只麻雀在院里跳跃,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英子五岁了,扎着两个小辫,辫梢用红头绳扎着,跟在青山身后跑,跑两步就跌一跤,爬起来接着跑,手里还攥着个小石子。
青山扛着棵枣树苗,树苗是从山后挖的,根上裹着泥。他在院子当间挖坑,挖得深,土堆在旁边,拍得平平整整。
"爹,这树啥时结果?"英子拽他衣角,仰着小脸问,眼睛亮晶晶的。
青山直起腰,擦了把汗,汗珠子落在地上,洇出个小湿点:"等你能背书包了,就结果。"
菊花端着水瓢出来浇树,水渗进土里,滋滋响。她看英子扒着树干往上爬,树干滑,爬两步就溜下来,拍了下她的屁股:"慢点儿,别摔着。"
英子咯咯笑,又往树上爬。
几年后,枣树长粗了些,能站得住人了。英子背着书包往屋里跑,书包是菊花用碎布拼的,五颜六色的。青山蹲在树下,给她扎红头绳——他手糙,总把辫子扎歪,左边高右边低,英子却不恼,对着水缸里的影子笑:"爹扎的好看。"
秋天,枣树上挂了几个青枣,小小的,硬邦邦的。英子天天蹲在树下看,盼着它们变红。
6、 小春出生
新房,秋天。土坯房翻新了,梁木是青山上山砍的,笔直笔直的;瓦片是他拉板车跑三十里路运的,一片一片码得齐整。房梁上挂着红布,鞭炮碎屑还沾在门框上,没扫干净。
接生婆喊:"是个小子!胖乎着呢!"
青山冲进屋,看见菊花怀里的娃,娃闭着眼哭,脸皱得像个小老头。他手舞足蹈的,竟忘了说话,半天才憋出一句:"像我!"
菊花笑,眼里有血丝,却亮:"刚生下来都这样。"
英子扒着炕沿看弟弟,小手指碰他的脸,软乎乎的:"娘,他叫啥?"
"小春。"青山搓着手笑,眼角的纹更深了,"有儿有女,凑个好字。"
夜里,青山抱着小春在屋里转,哼着不成调的歌。歌是他小时候听娘唱的,早忘了词,就剩个调子,"咿咿呀呀"的。小春倒乖,听着听着就不哭了,小眼睛眨呀眨的。
菊花坐在炕沿缝衣服,是给小春做的小袄,用英子穿旧的红袄改的。她看青山把娃颠得直乐,自己也笑,针扎在手指上都没察觉,挤出个小红点,她往嘴里一含,又接着缝。
油灯下,墙上的影子摇摇晃晃,暖得很。窗外,枣树的影子在月光下摇曳,已经有一人高了。
7、 枣熟了
院子,秋天。枣树上挂满了红果,一串一串的,把枝桠都压弯了。风一吹,枣子"晃悠悠"的,像挂了一树小红灯笼。空气中弥漫着甜甜的枣香。
英子十岁了,个子蹿高了些,踮着脚够低处的枣,够不着就蹦,辫子在身后甩得欢。青山举着竹竿打枣,竹竿头包着布,怕打坏了枣子,"噼里啪啦"一阵响,枣子掉一地,滚得哪儿都是。
小春五岁了,在地上捡枣,捡一个往嘴里塞一个,吃得满脸都是枣核,像只小松鼠。他捡了个最大的,举着往菊花嘴里送:"娘吃!"
菊花蹲在地上捡枣,把好的装进筐里,坏的扔给鸡。她咬了口小春递来的枣,甜得眯眼:"甜!小春真乖。"
英子捡了个红得透亮的,递到青山嘴边:"爹,这个最甜。"
青山咬了口,甜汁顺着喉咙往下淌,心里也甜:"甜!比蜜还甜。"他放下竹竿,弯腰抱起小春,小春搂着他的脖子,把嘴里的枣核吐在他手里。
一家人蹲在枣树下,阳光透过叶缝洒下来,落在他们脸上,亮堂堂的。鸡在旁边啄枣核,老黄牛在院外"哞"了一声,日子像这枣子,甜得能咬出汁来。
菊花把最好的枣挑出来,晒成干枣,留着过年包粽子。英子帮着串枣串,挂在屋檐下,红艳艳的一排,看着就喜庆。
第三幕:变故
8、 病
县医院走廊,冬天。墙是白的,地是白的,连灯都是白的,照得人心里发慌。消毒水的味道刺鼻,混合着各种药味,让人头晕。
菊花攥着诊断书,手抖得厉害,纸角都被捏皱了。"肾癌"两个字黑沉沉的,像两块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她腿一软,顺着墙往下滑,想喊,嗓子却像被堵住了,发不出声。
青山扶着她,自己却站不稳——走廊的灯惨白,照得他脸像纸一样。他抢过诊断书,看了半天,嘴唇哆嗦着,半天挤出一句:"治。砸锅卖铁也治。"
菊花抬头看他,眼里的泪掉下来,砸在诊断书上:"要五千呢......咱家哪有那么多钱?"
青山没说话,扶着她往出走,脚步沉得像灌了铅。走廊很长,他们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显得格外孤单。
家里,青山牵着老黄牛往外走。牛跟了他十几年,通人性,见他往村外牵,不肯动,鼻子蹭他的手,热乎乎的。青山摸着牛脖子,把脸贴上去,肩膀直抖——这牛是爹留给他的,陪他熬过最难的日子,如今却要卖了。
牛贩子数钱时,五十张百元钞,在他手里沉得像石头。他别过脸,不敢看牛被牵走的方向,牛"哞哞"叫,一声一声,像在哭。
夜里,青山一个人蹲在空荡荡的牛棚里,抽了一夜的旱烟。烟头的火星在黑暗里明明灭灭,像他此刻的心情。
9、雨中哭
土路,暴雨夜。乌云压得低,像要塌下来,雨点砸在脸上生疼,睁不开眼。闪电时不时撕裂天空,雷声在头顶炸开。
青山去邻村借牛,亲戚好心,借了牛还帮着耕了半天地。活干完,他牵着牛往回送,走到半路,天突然变了。雷声"轰隆"响,像从头顶炸开来,闪电把路照得惨白,一眼能望到尽头,却空荡荡的。
牛受惊了,猛地往前冲,缰绳勒得他手心出血,火辣辣地疼。青山死死拽着,被拖出好几米,浑身是泥,膝盖磕在石头上,疼得钻心。他突然蹲下来,对着雨里哭——哭声被雷声盖着,被雨水混着,像头受伤的兽,怎么也停不下来。
他想起病床上的英子,脸白得像纸;想起为治病欠的债,债主上门时阴沉的脸;想起明天还要种地,却没了牛,只能自己拉犁......四十岁的汉子,在雨里哭得像个娃。
牛安静下来,回头用鼻子蹭他的胳膊,睫毛上挂着水珠,湿漉漉的。青山摸了摸牛的头,牛温顺地蹭他的手。
雨渐渐小了,青山牵着牛继续往前走。每一步都沉重,但每一步都踏实。他知道,再难的日子,也得往前走。
10、 英子走了
青山家土坯房,腊月二十三,小年夜。窗外飘着雪,不大,像柳絮似的,慢悠悠地落。屋里点着煤油灯,光线昏暗。
英子躺在床上,盖着新做的棉被,是菊花攒了好久的棉花弹的。她脸白得像纸,嘴唇却有点红,是刚喝了点糖水。她笑了笑,笑得很轻:"娘,别哭,我不疼。"
菊花握着她的手,手凉得像冰,眼泪掉在她手背上:"娘不哭,英子乖。"
英子又看青山,青山站在炕边,背对着她,肩膀绷得紧紧的:"爹,今年的枣甜......比去年的还甜。"
青山没回头,声音哑得厉害:"明年爹给你种更多枣。"
英子笑了笑,手突然垂了下去。
菊花扑在她身上哭,哭得背过气去。青山猛地回头,看见英子闭着眼睛,嘴角还带着笑。他站着,一动不动,油灯照在他脸上,没半点血色——他像成了木头人,只有眼角的泪,顺着皱纹往下淌,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下葬那天,雪下得大。青山抱着英子的骨灰盒,一步一步往山上走,雪没到脚踝,每走一步都费劲。菊花跟在后面,鞋里灌满了雪,脚冻得没了知觉,却像不觉得冷。风刮在脸上,像刀子割,疼得很,却没心里疼。
坟头很快被雪覆盖,白茫茫一片。青山在坟前栽了棵小枣树苗,说是让英子也有枣吃。
11、 枣树
院子,雪后。雪把院子盖得白花花的,像铺了层棉絮。那棵枣树光秃秃的,枝桠戳在雪地里,黑黢黢的,看着有点孤单。
菊花病倒了,躺在床上不吃不喝,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房顶,像丢了魂。已经第七天了,她脸瘦得脱了形,颧骨都凸了出来。
青山猛地把她从床上拽起来,拽得她头发都散了。他拖着她往外走,雪落在她脸上,冰凉的。"你看看!"他把她拽到枣树下,声音哑得厉害,几乎是吼出来的,"英子说的!她说春天还会发芽!你这样作践自个儿,对得起她吗?"
菊花盯着枣树,突然扑过去摇树干,雪"簌簌"往下掉,落在她头上、身上,很快就白了一片。"英子!我的英子!"她哭喊着,手扒着树干,指甲都抠破了,"你回来啊!娘想你啊!"
青山从后面抱住她,紧紧地抱住,夫妻俩在雪地里哭,哭声撞在土坯墙上,又弹回来,闷闷的,像堵在心里出不来。
枣树枝桠上,有个小小的芽苞,被雪埋着,只露出一点点绿,却没冻坏。春天总会来的。
第四幕:煎熬
12、 小春提亲
新房,秋天。院子里的枣树上又结了枣,红得透亮。菊花杀了只鸡,是开春养的,平时舍不得吃,留着下蛋。锅里炖着鸡,香味飘得满院都是。
小春带小娟回家了。小春二十岁了,个子比青山还高,脸膛黑红,是在城里打工晒的。小娟眉眼清秀,说话轻声细语的,见了菊花就喊"婶",喊得菊花心里暖烘烘的。
青山拿出埋在枣树下的酒——那是小春满月时埋的,坛子上都长了青苔。他小心翼翼地把泥封敲掉,酒香味儿冒出来,醇得很。
酒过三巡,菜也吃了大半。小春搓着手,有点不好意思:"爹,娘,我跟小娟......想结婚了。"
菊花笑:"好啊!早就盼着这一天了。"
小娟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小春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青山和菊花,硬着头皮说:"小娟家说......要在城里有套房,不然......不然就不让她嫁。"
桌上的热闹一下子冷了。青山端着酒杯的手停在半空,酒洒了点在桌上,他没察觉。菊花往小娟碗里夹菜的筷子,也顿住了,菜掉在桌上。
谁都没说话,只有灶上的水壶"呜呜"响,像在叹气。
夜里,青山蹲在枣树下抽烟,烟头在黑暗里一亮一灭,映着他满脸的皱纹。菊花坐在门槛上,望着天上的月牙,月牙弯弯的,像英子笑时的眼睛。"得多少钱?"菊花轻声问。
青山吸了口烟,烟呛得他咳嗽:"听说......得二三十万。"
菊花没说话,只是肩膀抖了抖。
13、 打工
土豆地,日头毒得很,暑气逼人。地里没遮没拦的,阳光直射下来,烤得地皮发烫,空气里都是土腥味和土豆的味道。
青山和菊花不时地弯腰、跪着、爬着,捡拾土豆。土豆沾着泥,滑溜溜的。菊花头晕得厉害,眼前发黑,她咬着牙,想再干一会儿,却突然晃了晃,栽倒在地。
"菊花!"青山慌了,起身跑过去,把她扶起来,"你醒醒,快醒醒!"
工友也围过来,七手八脚把她抬到树荫下。有人掐她人中,有人递水。菊花醒过来,喘着气,第一句就说:"我真不争气!"见青山没说话,又补了句,"别告诉小春,他在城里够难的了。"
青山用褂子给她扇风,扇出来的风都是热的。他看她脸白得像纸,嘴唇干得裂了缝,突然往自己大腿上捶了一拳——疼:“走,去医院!”
14、 阴亲
菊花病床前,夜里。灯开得很暗,照着菊花蜡黄的脸。她又住院了,前儿听小春说小娟家催着买房,急火攻心,一口血喷了出来,染红了眼前的洗菜盆。
小春在床边哭,眼睛红得像兔子:"娘,您别这样了!这婚我不结了!我跟小娟说去!"
青山呵斥他:"胡说!男人家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咋能反悔?"他转头,却看见菊花红着眼睛看他,眼神里有东西,他心里一沉。
"他爹,"菊花声音轻得像气,得凑到跟前才能听见,"我有个主意......邻村有家,儿子车祸没了,想找个伴......他们说,愿意出八万......"
"你说啥?"青山猛地站起来,手扫到床头柜,药瓶摔在地上,"哐当"一声碎了,药片滚得满地都是,"那是英子!是咱闺女!你咋能......"
他说不下去了,摔门出去,在院里站了一夜。风刮得冷,吹得他骨头疼。天快亮时,他回屋,眼睛红得像血,声音哑得不像自己的:"我去打听。"
迎亲那天,敲锣打鼓的队伍往山上走。鼓声响得震天,却热闹得让人心里发堵。菊花穿件褪色的红衣,是当年结婚时穿的,如今又瘦又小。她捧着英子的照片,照片上的英子笑靥如花,眼睛弯成了月牙。她一步步挪,脚像灌了铅。
到了坟前,对方家人拿着铁锹挖坟,土被一锹一锹铲出来,露出里面的骨灰盒。他们把男孩的骨灰盒放进去,再填土。
菊花突然扑到坟上扒土,手指抠在泥里,流出血来:"英子!娘对不起你!娘不是人!你回来骂我啊!"一声一声,撕心裂肺。青山拉她,她挣脱,最后哭晕过去,青山掐她人中,她醒了又哭,再晕过去。
青山手里攥着八万块钱,钱用红纸包着,红得刺眼。钱上沾着泥土,像沾了血。
第五幕:曙光
15、 城里
小春出租房,日头挺好。房子不大,五十平米,摆了张床、一个衣柜、一张桌子,就没多少地方了。阳台晾着衣服,滴滴答答往下掉水。
小娟生了娃,是个男孩,七斤三两,哭声洪亮。取名盼盼,盼着他有出息。青山和菊花睡沙发,夜里把沙发折起来当床,早晨再铺开当沙发。
菊花抱着盼盼摇,盼盼在她怀里啃手指,小脸红扑扑的。她哼着英子小时候听的歌:"枣树发芽,燕子回家,我的宝贝快快长大......"调子软乎乎的,飘在小屋里。
青山在厨房做饭,厨房小得转不开身。他炒着菜,锅铲碰着锅底,叮当响。炒的是鸡蛋,金黄色的,香得很——是给小娟补身子的。
小春下班回来,累得往椅子上一坐,看见娘蹲在卫生间手洗小娟的内衣,盆里的水冒着热气。"娘,用洗衣机啊!"他走过去,想抢过盆。
菊花抬头笑,眼角的纹挤在一起:"手洗干净,小娟刚生完娃,得仔细。"她手上的水甩了甩,溅在地上,"你歇着去,饭快好了。"
小春看着娘的手,粗糙,干裂,指关节肿着——是常年干活累的。他鼻子一酸,别过头去,假装看窗外。
16、 还钱
新房阳台,春天。房子是两居室,朝阳的阳台挺大,摆了张小桌子,几把椅子。青山在阳台种了棵枣树苗,是从老家移来的,带着土坨,栽在花盆里。
盼盼三岁了,会跑了,穿着小皮鞋在阳台上来回跑,嘴里喊着"爷爷""奶奶"。他扒着栏杆看枣树苗,小手够叶子,够不着就蹦。
"爹,娘,"小春拿出个存折,递到青山手里,"这是你们给的五万,还有......还有英子那笔钱,我们攒够了,都还回去了。对方把英子的坟契也还了。"
青山摸着存折,手指抖得厉害。存折上的数字不大,却重得像块石头。
菊花看着枣树苗,叶子嫩生生的,绿得发亮。她突然说:"英子要是在,准高兴。"
盼盼仰起脸,小手指着天上:"奶奶,英子是谁?是天上的仙女吗?"
菊花蹲下来,摸他的头,头发软乎乎的:"是你姑姑,她在天上看着盼盼呢,盼着盼盼长大。"
小春和小娟对视一眼,都没说话,只是眼眶红了。
17、 夕阳
郊外草地,黄昏。夕阳把天染成了橘红色,云像棉花糖似的,软乎乎的。
一家人在草地上放风筝——风筝是青山扎的,燕子形状,翅膀上糊着红纸,飞得老高。盼盼追着风筝跑,小短腿倒腾得快,笑声像银铃似的。小娟跟着喊:"慢点跑!别摔着!"小春在后面护着,怕他绊倒。
青山和菊花坐在草地上,看他们跑。菊花靠在青山肩上,青山握着她的手,两人都老了,头发白了大半,脸上的皱纹深了,却笑得平和。
"他爹,"菊花轻声说,"这辈子值了。"
青山没说话,只是笑——眼角的皱纹里,都是光。远处的黄土坡在暮色里隐隐约约的,三亩旱薄地安静地躺着,像睡着了。
风筝在天上飞,燕子翅膀迎着夕阳,亮得像镀了金。风一吹,风筝线"嗡嗡"响,把日子里的甜,都吹得远远的。
尾声
晨雾又漫过黄土坡,薄薄的,像层纱。青山和菊花蹲在枣树下,看芽苞冒出来,嫩生生的,带着点露水。阳光照在他们花白的头发上,暖融融的。
"人这一辈子,就像地里的庄稼。"菊花的声音温和,带着点岁月的沉淀,"得熬。熬过了霜,熬过了旱,总有好年景。"
青山点点头,伸手拂去芽苞上的露水。露水掉在泥土里,很快就没了影。泥土里,有枣树的根,也有他们的根——扎得深,长得牢,风再吹,也晃不动了。
远处传来盼盼的欢笑声,清脆悦耳。老两口的脸上浮现出欣慰的笑容,那笑容里藏着过往的所有苦难与甜蜜,最终都化作了生命最本真的平和与满足。
(剧终)
2025、8、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