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早听说美丽镇江名字,是1978年厂里招收一批“镇江船校”毕业生。因有几位新生分配与我同宿舍。我们成为一生的好朋友。
因工作关系多次到沪甬出差。在任务完成之余也喜去当地集邮市场,搜集抗战题材资料。还先后三次到镇江,参观船校(后改船院),探访焦山古炮台,感受西津渡曾经的繁华。更多时间是到图书馆、大学资料室寻觅墨香。
后在整理资料时,几张江南风景明信片跃入眼框,背面印着日本“军事邮便”。其中“镇江景观”图为焦山寺,金山寺和镇江港。具讽刺意味的是,该片画面右上方二个日本兵端枪背影,刺刀隐闪着寒光。图片区域指向、时间印迹十分清楚,明确反映二战时侵华日军武力攻占镇江的罪恶行径。
一、明信片景观背后的血色镇江
镇江沦陷那日,据说天气阴冷。据记载:日军13师团坦克一阵炮轰,炸塌几处城墙后从南门冲进城内。守军103师(一说87师261旅)顽强抵抗至次日夜,城防被突破便撤向南京。日军入城后即占领各要地并在城中升起膏药旗。随后进行了五天无差别屠杀。
这些日本明信片,焦山定慧寺定格为“禅意山水”,金山宝塔倒映江心。但图片刻意抹去对镇江的野蛮暴行:在古刹焦山寺内,日军用汽油烧死6名僧人,斩首12人,佛堂内几名妇女惨遭奸杀;千年金山寺被火焚大半,满目疮痍;城中大火烧了三天(一说十天),全城30多个镇遭火焚,五条街、大市口、南门大街等化为焦土。镇江师范、千秋桥小学等尽成灰烬……镇江瞬间变成了人间地狱。
《镇江志》记载:原守军驻地的“东门外三十五标”,日军将百余名百姓赶入大厅,关门放火,逃出者立被射杀;宝盖山东面防空洞里难民300余人,被日军机枪扫射遇害。而“节孝祠”旁难民收容所,200多名难民无一幸免遇害……
镇江红十字会掩埋队长杨佛生回忆道:“仅我们掩埋的尸体有1400多人。杨彭山和宝盖路小学对面空地上,都埋有大量的尸体,这些地方长期散发着腐尸的恶臭。”这些屠杀仅是冰山一角。
据战后粗略统计,日军在镇江杀害市民和被俘军人1万多人,强奸妇女数千。烧毁房屋23万多间。5.8万人无家可归,1.5万人流亡外地。1938年3月镇江人口仅剩35410人,已远不及战前的三分之一。
就在镇江屠城同时,日本印制标谤镇江的“文化景观”,企图将被侵占城市的苦难包装成“大东亚共荣”的虚假图景。这些寄回日本国内的所谓“战功”明信片,却在无意间为我们保存了那段不能忘却的记忆。
今天,当我们重新审视时,它们不再是侵略者的宣传品,而成为揭露历史真相的铁证,也诉说着镇江人民的抗争与不屈。
我也走访过几位镇江市民,他们的叙述拼凑出一幅血色地图:日军在城内搜捕“抗日分子”为名滥杀无辜;大西路一家布店掌柜仅因藏了一面青天白日旗,全家七口被枪决。还有西门大街惨案,一队日军称遭袭击,将整条街居民赶出家门,用机枪扫射,死者逾百。事后还将尸体抛入长江,并严禁收殓……
在镇江邮市认识了民间收蔵家老赵,得知我收集抗战资料,他拿出一个铁盒,里面放着一札各类图片,让我见识到不少日军明信片,焦山炮台、英国领事馆、火车站等,说是日军侵华后所发。老赵说:这些算文物,也是日军罪证。当年日本人印了几千张,现在国内反而比日本难找——他们自己销毁了不少。
老赵还告诉过我,他一个熟识朋友父亲曾在伪政府邮局做事,日本人强迫他们寄这些明信片宣传`皇军威容`。这些是他留下的。这些以日军占领者姿态所发风景片,以信件形式满天飞。它记录着战时状况,却给后世留下日本侵华史料铁证。它们将镇江的苦难凝固成永恒的控诉,提醒我们:文化景观的背后,是民族记忆的伤口。
2014年夏,我在书店偶然看到中国作协会员王金昌老师新作《沦陷区的女人》。他多年深入镇江实地调查,以事实为支撑,通过几个江南女性情感纠葛,将镇江那个血色冬天日军惨烈屠城用文学作品描述出来。作者提出镇江屠城“这场惨剧不亚于南京大屠杀”。
作者还提到,镇江屠城之所以鲜为人知,是因为镇江没有国都南京那样有着众多国际社会关注,并驻有外国机构和记者的记录及传播。同时国民党当局也限制了消息的外传。这是多么悲哀的屈辱限制。
二、焦山炮台:从抗英到抗日的血色丰碑
镇江,这座拥有三千年历史的江南名城,在抗战时期经历了血与火洗礼。而在这片饱经沧桑的土地上,也涌现了一批批英勇无畏的抗日斗士,他们用自己的血肉之躯筑起了抗击侵略者的血色长城。
在日军印制的明信片中,焦山是一处重要的“文化景观“。焦山炮台始建于1840年鸦片战争时期,1842年当英国军队入侵镇江时,中国守军曾在此英勇抵抗。正如恩格斯在《英人对华新远征》中赞扬道:“如果这些侵略者到处遭到同样的抵抗,他们绝对到不了南京。”
近百年后,这座古炮台再次见证了中国人民的英勇抗敌。1937年12月8日,镇江城南被首先攻破。而这时的龟山炮台还在坚守中,12日龟山炮台打光最后一发炮弹时,土炮手老郑抱着炸药包往日军坦克底下钻。龟山炮台是镇江最后破防的堡垒。”运输队老周的女儿周慧敏在2018年的口述回忆中,依然能清晰复述父亲颤抖的叙述:“江水漫过他的绑腿时,他回头喊了句镇江话‘下趟再会’。”
这些故事已巍巍耸立起一组无畏死亡的中国军人群像,每一位兵士不屈事迹都让人泪眼摩挲,他们精神更是让人震撼敬佩不已。
焦山炮台失守,但抗日烽火并未熄灭。
1938年6月17日,新四军先遣支队在镇江西南的韦岗伏击日军汽车队,取得江南首战胜利。陈毅赋诗祝贺:“弯弓射日到江南,终夜喧呼敌胆寒。镇江城下初遭遇,脱手斩得小楼兰。”此后,新四军以茅山为中心,在镇江周边开展游击战,进行了大小战斗上百次,使日军“卧榻之侧无一日安宁”。
在丹北镇马嘶桥村,由翟金魁自发组织50多人的抗日武装让日军心惊寒胆。后编入段家桥抗日义勇军。在转移中遭叛徒出卖,为保护村民他独自引开敌人,殊死抵抗,最终自尽。日军还残忍割下他头颅示众。翟金魁的抗日精神永存。
当地还流传“巷陌忠魂”传说:五金铺学徒赵长庚把铁砧熔成地雷外壳,让整整一队日兵在连环爆炸中化为碎片。他也成为《申报》笔下的“炸弹小铁匠”。日军还悬赏捉拿这位18岁青年。
“宁做战死鬼,不做亡国奴”。镇江人民的反抗一天也没停止过。
三、记忆中的烽火与未来的镜鉴
从地图上看,镇江位于民国国都南京的长江前卫位置,上接南京通达武汉,下连上海,是长江下游航运最繁忙的通道。
镇江保卫战是南京保卫战的重要组成部分。镇江要塞是长江防线上拱卫南京最后一道江上大门。郭汝瑰《中国抗日战争正面战场作战记》指出,镇江保卫战由南京卫戍司令唐生智统一指挥。东北军111师曾在扬州施家桥一带、国军87师在南郊竹林寺激战阻敌,间接支援镇江防线。镇江守军也作拼死抵抗,终因日军破防而后撤。镇江陷落。
八十多年过去,今天的镇江早已从战火中重生。但这座城市没有忘记历史。镇江屠城亲历者、实业家张怿伯先生1938年亲著《镇江沦陷记》中曾道:“十余万人的镇江,全城家家户户,没有一家不被破坏,可谓无家不破,无室不空”。这份痛楚,与南京30万冤魂的哭喊共振,铸成民族记忆的丰碑。
当日本右翼试图篡改教科书时,解析明信片上的虚伪,剖开军国主义的画皮,让真相永昭于世。
历史是最好的教科书。那些泛黄的明信片,提醒我们珍视今天的和平来之不易,也警示着文化话语权的至关重要。
站在长江之滨回望,那些曾被日军用作宣传的“文化景观”到史事记忆的载体,这些纸片的命运反转,揭示正义也许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