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农家小院的篱笆墙上,落满了麻雀,叽叽喳喳叫个不停。院子里,一大群鸡在旮旮旯旯里刨土觅食,一只芦花大公鸡跳到木柈子垛上,伸长脖子,高亢啼叫。天空晴朗,晨风轻拂。家家户户的烟囱上,升起了缕缕炊烟。太阳刚刚从东山顶上升起,早晨的阳光洒满了整个屯子。新的一天开始了。

秦可昕早早起来,打开随身携带的箱子,又是洗漱,又是梳理,对着镜子照了又照,直到对自己满意了,才走到院子里。阮家的小院,在屯子西面的高处,站在院子里,整个屯子一览无余。当然,屯前的收购站,是最大的院落了。

秦可昕跟阮大娘连说了几声再见,就走出院子。她轻盈地走着,一个城里姑娘走在乡间屯里的小路上,加之那一身扎眼的素白的衣服,引来了众多目光。一时,她成了屯子里的一道风景。

早饭以后,程哲说:“今天好天气,待会儿出去溜溜马,马刚换了铁掌,赶着走走崎岖的山路,要是有的蹄子挂得不牢靠,好再重挂,重挂是不要钱的。”秦可昕心里说,这人想得还真周到。她对程哲说:“我跟你一起去,让我一个人在这,多没意思啊。”程哲答应着,说:“本想你走前带你到山里转转的,这样也好。等我套上车,拉上你。”

程哲坐在车前,摇晃着鞭子,说:“这里离松花江只有几里,先看看大江,再顺江而上,不远有一条入江的河流,溯河流而上,就进大山啦。”

马车时有颠簸,秦可昕在车上晃着,不由地轻轻哼起小曲来。程哲说:“坐个乡下马车,还值得这么开心。”“当然开心,我对这马车有感情,是这马车让我认识了你。”秦可昕双手托着脸,陷入了沉思。

车在松花江岸边停下,程哲卸下马,马儿自动去了一片有干草的地方。秦可昕向江上望去,江面上依然冰雪覆盖,江边的冰面上已有潺潺水流,她好奇地向前走去。“不要踏上去,立春后的冰很脆,有可能擎不住人啦!”程哲担心秦可昕继续朝前走,赶忙跑过来。

“就在这里看看吧。这小石岭屯是个分界,从这向上,江的两岸是连绵不断的山。从这往下,两岸虽然有山有岭,但更多的是沟川平地。眼前这一望无垠的良田,都是附近这些屯子的。”程哲说着,停在了一片高矮错落的柳树下。

“‘侵陵雪色还萱草,漏泄春光有柳条’。柳树,你是报春的使者,当冬将尽而未尽,春欲来而未来,你的枝条暗暗泛青,向人们报告着春天的气息。——我爱柳树!”秦可昕兴奋起来,低声吟诵着。

“不愧是中文系的,请继续。”程哲在折着看似要萌动的柳条。

“‘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条,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秦可昕走近程哲,要来他折下的柳条,说:“你喜欢柳树吗?”

程哲说:“听老人们说今年是难得的暖冬,所以节气提前了些,才见柳树的枝条有萌动,但绿丝条和细叶还要等些时日。诗上说的是中原,不是大东北,是这样吧。”

秦可昕说:“虽有‘吹毛求疵’之嫌,但是对的,认同你的‘强词夺理’。不过这是吟诗,不是数学上的一加一等于二。你还没回答我呢。必须回答我,这是对你‘强词夺理’的惩罚。”与程哲在一起,她感到特惬意。

——撒娇是女孩子在特定场合下的天性。

“我喜欢岸边的柳树,岸边的柳树有它坚定的性格。”程哲说,“你看,岸边的柳树不挑剔土壤,不论在坚硬的泥土上,还是在裸露的沙石上,一味地顽强生长。当大雨滂沱,江水横溢,一泻千里的江水,冲刷着堤岸的时候,它总是挺身而出,列成豪壮的阵势,用自己的身体搏风击浪,成了堤岸的守护神。这种大度奉献,才让江河俯首造福人类,这种大度奉献,人们才能把大江大河谓之为‘母亲河’。我敬仰岸边的柳树,敬仰这种挺身而出的英雄豪迈的性格”。

程哲向马儿走去,秦可昕追上来,说:“简直就是一篇散文诗,我给起个题目,就叫《岸边柳赞歌》吧。你说的总是与众不同,还带有哲理,让人佩服。你这人……你说的为什么总是与我不同,是不是有意不想让我们作同路人?”

程哲啊啊了两声,说:“咱们现在就进大山,让你领略一下大山里的风光。”秦可昕拿着手上的枝条当鞭子,他们赶着马向大山走去。

刚走上山坡不久,秦可昕就慢下来,没多一会儿功夫,就与程哲拉开了距离。秦可昕喊:“走得那么快干什么,等等我。”“上来吧,这里有马儿爱吃的一大片节骨草呢。”程哲把马赶到林下的一片草地上。秦可昕气喘吁吁地爬上来。

这是一个大山坳,山坳里生长着清一色的桦树。秦可昕可从没见过,直呼:“一派旖旎风光,真漂亮!真漂亮!”

程哲说:“是很漂亮。听当地人说,方圆几十里,只有这个大山坳是清一色的桦树。当地人还说,这个大山坳的地理环境也奇特,这大山坳比山坳以外的地方,要晚上冻一个月,可到化冻的时候,又早一个月。现在,这大山的背坡,冰雪很厚,也没有开始融化,可这里不但没了冰雪,好像地上也化透冻了。大自然给了这里一个小气候,这里的树用不多久就要发芽了。长见识了吧。”

秦可昕用力跺了跺脚,说:“还真是这样,地上是暄的,是化透冻了。跟着你还真长了见识,还有没有让我再长见识的啦?”

程哲说:“长见识不长见识先不说,反正还有更漂亮的地方,不过要走过这个山坳。你还走得动吗?”“走不动也要走,不过现在要歇歇,也感觉有点渴了。”秦可昕在一棵倒下的枯树上坐下。程哲说:“我有办法,一会儿就让你有劲啦。”

程哲蹲在一棵桦树下,从衣袋里掏出一把小刀,揭开一块树皮,又往里剜了剜,形成了一个小口子,就有水不断地滴答。他找了根空心的草杆,对秦可昕说:“快过来,再让你长长见识。”

秦可昕站起来,说:“干什么呀?”程哲把小草杆伸进小口子里,吱吱地吸吮起来。秦可昕说:“真有你的,这能喝吗?”“你尝尝,可清新啦。”程哲又找了根草杆,递给她说:“这可是天然白桦树汁,又解渴又有营养,胜过城里五花八门的饮料。一到春天,屯里的人就会在桦树上割个口,下面放个木桶,一宿会接小半桶呢。”秦可昕学着程哲吸起来,顿觉神清气爽。

“这回来精神了吧,咱们继续向上吧。”秦可昕搭着程哲的手起来,说:“你这办法还真灵,身上立时有劲了,你怎么这么多点子呀。”

前面的山坡上出现一片高大的树林,秦可昕问:“这是什么树呀?”

“这是美人松,这种树非常珍贵。当地人说,方圆百十里,也只有小石岭有这么大的一片。听当地一位老师描述说,美人松,又名长白山松,因形若美女,有美女的意蕴而得名。——美人松美丽端庄,像风韵绰约的美女。她们或亭亭玉立一处,像深闺少女。她们或依依相邻,如搭肩牵手的少妇。笔直光洁的树干,棕红透粉的树皮,如美女的修长玉体。那雍容的树冠,飘逸的树枝,从不同的角度望去,仿佛美女们的浓浓云鬓,仿佛美女们的纤纤玉臂,仿佛美女们的飘逸袖带……”

“明明是你在描述,还拐弯抹角说成他人。想象不出你一个大男人,连真实的感情也不敢流露,你不觉悲哀呀!”秦可昕本想夸一番程哲对美人松的赞美,但一转却奚落起他来了。

“是我描述又能怎么样,爱美是人的天性。”没等秦可昕答话,程哲转了话题:“穿过这片美人松林,离山顶就不远了,不过不是登山,而是真正的爬山了。”

“这一趟见到了美人松这样珍贵的树种,真是不虚此行。无限风光在险峰,咱们登上山顶,一览众山小。”听了秦可昕的话,程哲继续向上走。秦可昕喊:“等等我不行啊!”程哲转过身来,说:“到了山顶,也不是一览众山小,这里的大山连绵不断,没有鹤立鸡群似的主峰。前面的岳桦林地带,就算是到山顶了。”

看着程哲轻快的步伐,秦可昕咬牙坚持着,他们终于走进了岳桦林。“真奇特,又是一种景观,又长了见识。”秦可昕脸上虽挂着汗珠,但依然精神饱满。程哲说:“这就是岳桦树,这种岳桦树为适应高海拔寒冷潮湿的严酷气候,树干变得低矮短曲多枝。你细看,树皮也很有特点,节理斑纹极富图案趣味。别看它这么矮小,可能树龄还要大过那些参天大树。它的顽强,为大山增添了无限的生命力。”

“咱们在这待一会儿,就回吧。到这大山里转一转,心情不错吧,不虚此行吧。回去还可以把这一趟的游览感受,写成一篇优美的散文。”程哲坐下来说。

“先好好写篇日记,把今天之行记录下来,将来我们翻看的时候,一定会有特别的纪念意义,你说是吗?”秦可昕也坐下来。

“你是中文系的,这里的大山独具一格,值得写篇散文,投向报纸副刊,准能发表。”

“借你吉言。”

“你向上看那些红色的石头,当地人称红石砬子,从这往东的大山里,全是这样的红石头,也有人把这十几里的地方叫红石崖的。”

“这里一定有铁矿床,这裸露的矿石经长年累月风化,呈出了红色。我们在学校里野游时也曾见过。”

远处传来哗哗啦啦的声音,程哲机警地听着。没过多大一会儿,从东边的大山沟里走上两个人来。程哲说:“我认识他们,也是小石岭屯的,我过去看看。”随即喊:“黎江!陶男!你们都打着啥啦。”黎江一看是程哲,问:“在放马呀,出来这么老远干什么?”程哲走近了说:“掌柜家的女儿来了,向往大山,特意领她进山里转转,也是捎带着放马。”

黎江用脚划拉起一个树叶堆,坐下。“没有撞上枪口的野牲口,转转弄几只落在树上的吧。”陶男接着说:“我们已在山上三个时辰了,转悠了几个山岗,什么也没见着。碰上几伙同行,他们说前几日有一个鬼子的团队,在附近几个山梁上打眼放炮,山摇地动,野兽早逃之夭夭,迁徙到远处啦。”黎江说:“这不假,身后的大山沟上端,正有一伙人用锤子、撬杠在翻弄石头,还把一些小石块装进布口袋里。”

程哲听到这里,说:“这是日本人在探矿无疑了,这些贪婪者,垂涎松花江两岸的土地,就进驻开拓团,垂涎矿产资源,就探矿开矿,真是掠夺成性。”陶男攥紧了拳头,说:“同行们发过议论,说鬼子要吃饭,需要粮食,要打仗,需要钢铁,东北可就地取材,这可便宜了鬼子啦。”

程哲对黎江说:“你在这里歇着,我跟陶男到山梁上仔细看看。”黎江说:“一块去吧。”

秦可昕正在嘀咕,在大石岭的时候,不也是这两个人,与程哲在一起的吗,看来他们很熟识。程哲走到秦可昕跟前说:“你在这里歇着吧,也好构思你的文章。我跟他们到山梁上,看看他们是怎样打飞禽的。”

他们站在山梁上,透过树林,看见有十几个人在陡峭的石崖下作业。看样子年长些的,戴着眼镜的都是鬼子,他们有拿锤子敲石头的,有把石头拿在手上用放大镜看的。年轻的可能有鬼子,有汉奸,他们有的背着枪,走来走去,有的坐在石头上,抱着枪。程哲示意顺山梁而下。

没走多远,在一块平坦的地上,停着一辆汽车。程哲说:“他们就是坐这辆车来的,车只能开到这里。”陶男说:“车头车尾有两个人坐着,穿的衣裳不像是鬼子,鬼子都戴着钢盔。”黎江说:“这两个家伙倒是容易灭的。”

程哲说:“这帮鬼孙子都是容易灭的,灭了他们,扰乱一下,起码延缓他们开矿的时日,起码短时间咱们还能吃上猎物,他们要是大张旗鼓的开起矿来,天天炮声隆隆,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早逃得无影无踪了。”

三人围了个半圆形蹲下来,程哲想了想说,中午他们一定回到汽车这里吃饭,大概也会生火烧烤食物或者烧开水,我早早不动声色地隐蔽在附近的那些大柞树后,等他们开饭了,就打汽车油箱,油箱一打中,就会起火爆炸,这些人就成了惊弓之鸟。这车上很可能有炸药,那这些鬼子专家可就尸首难寻了。事情发生在这深山老林里,神人也没办法知晓的。

黎江和陶男看程哲成竹在胸的样子,也想这些人在这里已有多日,没有什么事情发生,一定很放松,都点头称是。三人又计划了一会儿,陶男说:“我懂了,用不了多会儿,就是‘太公由此过——’”程哲起身说:“还是那句话,事过以后,当要悄然无息。”

他们回到原来的地方,程哲对秦可昕说:“黎江赶着马下山,你跟着他,下山后套上车回屯。我跟着陶男再转转,看看能不能打上几只树鸡,进了大山,总不能空手而归。可能不等你们进屯,我们也就回去了。因为我们直接翻山岗回屯子会近得多。”秦可昕看见程哲提着黎江的猎枪。

到了松花江岸边,黎江套上了马车。秦可昕坐在车上,心想一块回来多好,打哪门子猎呀。

这时,在他们回来的那个方向,传来了闷雷似的爆炸声。

秦可昕进院不多长时间,程哲也回来了,猎枪上挂着用树条子串成串的一嘟噜蘑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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